这一句,齐斯玉起初听成了反问,好像是她在较劲儿,让齐斯玉不要再冷战下去,见好就收。
可她不是在反问,她是真的在询问齐斯玉。
他平平回复:“我从没想过……”
“我不想了。”荀音截断他的话头,了当回答。
齐斯玉突然抬眸,正视着她,想瞧瞧她的表情,以判断自己是否误会了她的意思。
她说什么?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吗?
巨龙歪过一点头,面目近乎是威仪的,“你会因为我做出正确的决定,而感情用事埋怨我太过无情。”
“但是,夫妻关系本质上就是一场合作。你身上有我想要的能力与地位,我也有你想要的容貌和潜质。”
“你问我有一天你不是金仙,我还会不会喜爱你。我的答案直到今天,都仍然是不会。”
“可是,现在是你分不清楚,不知道我需要怎样的丈夫。”
“太多次,你都需要我哄骗你,一再证明我有几分爱你。我累了。”
她这些话,语气平得如同白开水,唯一一点滋味,便是淡淡酸涩,带着那水锈里的苦味儿。
齐斯玉对这杯水,难以消受。
他脸上近乎是疑惑的,又带些委屈难堪。
细想来,荀音没有这样认真的指责过他。
他想,是了,我兴许太过于不理解她。
她并非那种小鸟依人的女子,凭什么次次要她来哄呢?
她的天地是广袤的四海,她甚至还有征战天宫的气魄,这么一个经天纬地的女子,不该囿于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我……”他抹不开面子,只好语气低沉,又带些不甘地问,“你以为我是因为那假龙令……”
荀音再次截断他的语句,“师叔。”
“你往后,还会是我的师叔。”
齐斯玉听她这一声“师叔”,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一句话里有两个师叔,他多反应了一会儿,这才讷然地后知后觉,她这是……
齐斯玉的胸口骤然起伏,一口气却被自己的哆嗦,阻断了好几回。
他害怕自己笨,以为是听错了,又问:“你是……什么意思?”
荀音看着他孤零零站在自己对面,背后没人,他一个人在海平线的分割之间,好像被那条直线,切成了两半。
她忽然想起,原主也是在海天一线间,和齐斯玉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心里突然缩成了一团,好像被人像纸一样揉得乱七八糟,永远都铺不平了。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这才再次开口,道:“师叔,我也爱过你。”
“但是爱一个人,都有原因,或因为你是玉质金相的天外仙,或因为你是神通广大的不死身,但是,不爱你,就不需要原因。”
“师叔,把小小因养大,养成像你一样的人吧。”
不要像我。
齐斯玉近乎被海风打透了,整个人又重新凝固成六干年前的石头。
他想开口解释,他气的不是她枉顾自己的性命,不是要插下那块笏板。
他知道荀音时常在温存过后,用凡人傀儡害他遭天惩,五感尽失后,后半夜去涉险成了妖王。
他嫉妒,臆想着荀音是否又去找了人皇,拿了人家的金子。
甚至,不可言说,他想把荀音牢牢拴着,用元神丝捆缚她的骨头,让她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荀音也没有错怪他,他的确是发起疯来,就爱把整个人寄托在荀音身上,好像全世界就剩这么一件事,其他人都与他无关了。
这样依赖一个人,谁都会累的。
可是,他要说“他可以改”这种卑微的话吗?
荀音已经不要他了。
“好。”他顺从地蹦出一个字。
然后,嘴唇就像糊了浆糊,紧紧抿住,再也打不开了。
荀音看了看齐斯玉那藏在身后的手,袖管儿不知是被海风吹的还是哆嗦,抖得极厉害。
她说:“让他们给你治治手上的伤。”
齐斯玉没说话,也没动,甚至没有呼吸。
他像一座石像,目送着荀音回到温雪言那边儿,没有回头再多看他一眼。
她巨大的影子拖在罪龙台上,几乎掩住他所有阳光。
分别,就是先离开的那个人,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他心想,是我的错,小小因没有娘了。
他转身,去天尊身边,商议对付山海门的办法。
温雪言瞧见荀音面无表情地爬回来,嗅到一丝不对劲。
他还在被倾若拖着,一直没放手,在荀音和齐斯玉说话的时候,他就持续咆哮,歇斯底里,诉诸荀音“二十四不孝”。
这会儿他反倒不再狗叫了,倾若察觉到他的异样,问:“怎么了?”
温雪言扭身儿,在倾若两手合抱的姿势里,直接和她来了个正面熊抱。
倾若不好意思,想推开他,“雪言,别,这么多人看着呢!”
温雪言被她这一声娇羞的叫取悦到了,因此听话地松手,规规矩矩道:“荀音去时候飞着,回来怎么改爬了?”
倾若可能比她夫君还大条,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对,是呢,怎么荀音的嘴咧那么大,好像个倒扣的碗似的。
“齐斯玉回来就丧丧个脸,现在还骂她了?”温雪言问倾若。
“嗯,看着像是吵架了!没准儿二师兄又犯病了。”倾若冷哼一声,“才成婚几日,就拿起大男子主义的款儿来了!”
倾若撸胳膊挽袖子,一步跨出去一米,准备往齐斯玉那边兴师问罪。
温雪言用铁链子反给她捆回来,道:“等等,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别雪上加霜!”
“看我的!”温雪言满脸自信,仿佛他是个什么妇女之友,情感专家,“荀音是我徒儿,我最了解她,容我先去套她的话!”
倾若将信将疑,只好又撤回了一大步,听听他如何巧妙化解人家的家庭矛盾。
谁知,温雪言上去先给了荀音一个脑瓜崩——铛!
……
他这手像铁的一样,类似于碎颅弹指功,这一下子,天龙都够喝一壶的。
荀音嗷一嗓子,“师尊,你干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