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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实就摆在明面上,”
她瞭望碧海轻烟,“若真是太定涯,画册又为何必名为《宝艳秾华》?执明早知内情,他对我撒谎了。”
“土氏固然无疑主谋之一,然昊帝震怒诛连无数,却并非为我。”
她眸中微光困顿,“他只是不愿痛失一方水君,在用那些杂鱼烂虾保这一员大将的命。”
昙槿倒是在司法阁图书馆中见到过关于此事语焉不详的寥寥记载。
大圣英扶摇义子土某曾身犯多宗食人案,青帝始终隐忍不发。
直到土某设法捏造了一具肖似五行山神的偶像,于聚窟洲暗门子里聚众淫乐,青帝直截命嫡传弟子苍某将其架上天庭,到得先帝御前。
一番陈情下来,土某仍对青帝出言不逊。上帝震怒非常,当殿将其大卸八块。
原来却是这么一回事。他只觉得那北冥水君死得过于便宜了。
“我就说呢,老顾带头血洗聚窟洲那时候格外雷厉风行,就连土里有蚯蚓钻出来教他瞧见了都得逢中切两刀,”
姬潇唏嘘不已,“蚯蚓又叫地龙,敢情他是恨毒了彼龙拿此龙泄愤啊。”
说着他再度打量起一身罗裙的发小:“如今他又许你穿裙子了?”
“很早他就不限这些,只是平日我嫌麻烦,不常穿而已。”
赵玹冁然一笑,“最近来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尤为擅长制作衣裳首饰,以后皆有她操持,我便无需费心。”
她又将即将禅位出去,顾执明即将出任一方天君等大小事宜零零总总讲了不少。
直给姬潇听得一愣一愣。
大抵这也是发小一枚。昙槿心下大概有数。
故交重逢最忌讳叙旧受到打扰。他知情识趣地没怎么插话。
赵玹难免提及如今的仙族族长。
“飖湛恩那厮放诞无礼,居然还有小妖在书里写他温文尔雅谨言慎行,”
她嗤笑起来,“真是笑煞我也。”
转眼却见金毛发小居然一本正经点头认可:“他通常情况下是比较温和谨慎。”
哈?她满眼不可思议地皱起脸:“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姬潇就笑了:“你没发现么?他只是在发现有你的场合容易浑身炸刺。”
不会吧不会吧。赵玹莫名其妙:“难不成我几时得罪过他?”
“你倒是没当回事,甚至都记不得了。”
姬潇面露无奈,“本来一开始我才是被内定了要继承家业的,湛恩最为年幼,母神便想着干脆送他到天庭与你做个伴儿。”
“谁知你当时自己尚不大点,居然还嫌他矮。”
他瞥去一言难尽一眼,“心里嫌一下倒也罢了,偏要大声喊出来。是我我也看你不顺眼。”
乍见对方一副险些原地裂开的形容,他又笑起来:“那时他回来后哭得可伤心,母神哄了好久他才说——”
他捏着嗓子学得奶声奶气:“漂亮妹妹嫌我矮呜呜呜——”
哈哈哈哈哈。昙槿内心一阵爆笑。
搞半天逼温润为毒舌的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赵玹风中凌乱。
真真岂有此理!丧心病狂!
——她说年少的她自己。
“我看湛恩原本还挺喜欢你,可惜你后来愈发令他感到幻灭,”
姬潇忍笑清了清嗓子,“大抵因爱生恨了吧。”
“别介。”赵玹心惊肉跳哭笑不得,“什么爱啊恨的,我可承受不起。”
“你都不知道外头怎么传我跟执明,”什么“入幕之宾”之流她是说不出口,只道,“总之可难听了。”
“害,看开点。”
姬潇轻拍白毛发小肩头,一派意味深长,“你也知道外头是怎么传公卿与老顾的。”
赵玹一听这话,乐了:“也是。”
中洲顾某诚然惊才绝艳,无所不能。
但曾经那趟时空之旅结束,他又活了,他也疯了。
别的活物发疯动如脱兔,张牙舞爪,他偏不。
他只是平等地用骚话攻击每一个他走过路过见过的男女老少。
赵卿云那些年实在忍无可忍,遂将其发配北冥,与自诩口才无敌的前朝公卿为伍。
两个骚话篓子的顶峰相见,饶是皮实如鲲某,竟也一败涂地。
于北冥水族而言,那实在一段格外艰辛的血泪史。
水族共主每日爆笑连连,便是数月海啸不断。
一干小妖就连做些快乐事,都快乐不起来。
终有一日,公卿在沸腾民怨中幡然醒悟。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于是这脑回路不鸟不鱼的大妖,当晚意味深长地摸了摸相见恨晚的顾某手背,并暗示日后愿与其抵足而眠。
用顾某自己的话来讲“虽然名一,但我很直,无意冒犯,真的恐同”。
于是这段短暂塑料友谊就此画上弯弯的句点。
但此二者最终都遭到报应。
于顾某,是死去的骚话突然的攻击,任谁都能用他散播出去那些新鲜词汇跟他唠上两句,相当丧病羞耻。
于鲲某,则是同性恋绯闻缠身,编排他与各路大妖乃至妖族先帝的绿江话本屡禁不绝,最终只能一单就是许多年。
这一茬昙槿倒也有所耳闻。但毕竟不算新鲜事。
鲜少出现于大众视野中的绯闻前男友,哪有成日抛头露面砸场搞事的绯闻现女友更能吸引非议?
遑论,既然武力一项上注定无法战胜凶神,那么偶尔胡乱意淫编排一把,倒也能暗爽好几天,何乐而不为?
可耻的是他竟也曾在舆论大势误导下,一度相信了顾某与赵某之间当真有私。
流言可畏,积毁销骨。不外如是。
只还好他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四舍五入也可约等于他从没信过。简直完美。
“上帝一直将你秘密养在秾华苑,老顾又一向行事低调口风严谨,”
姬潇无意识捏起座下棉花,“芸芸众生不知内情,只当他是你第一位眷属,又见你待他格外耐心敬重,自然有所遐想。”
听得赵玹既郁郁又无语。
“执明不是第一位。嫣然才是。”
说话间她也手痒蹂躏起棉花,“十日之乱前我被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从未了解过这些。后来眼见执明快不行了,还是嫣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为防万一,她自愿接受试验,最终成为我首位眷属。”
“确定她只是变得更强,而非奇形怪状之后,接下来才是执明。”
细细听完,姬潇叹为观止:“道是无情却有情。这俩在一起,迟早的事儿。”
被娇惯得不知如何收用眷属的先生。昙槿直觉恐怕没那么简单。
只惜从未参与过那段先生之间看似和风细雨毫无芥蒂的锦绣时光,他不敢妄下定论。
不过倘若是他的话,为君者最忌感情用事,可以讲求兄友弟恭,但前提须得是彼此之前毫无利益冲突。可若是本身并无割让权柄之意,幼弟幼妹又尚且稚嫩懵懂,大可养废或是,意外身亡。
他承认自己狠狠阴谋论了一把妖族父神,并且毫无愧意。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昊帝是存心将我养得天真无知,可他待帝子帝姬亦是宠溺多于严格,”
说起这茬赵玹多少有些妄度君子之腹的羞惭,“于是我才想起他早便敦促过执明多多教习为君之道,是我自己不爱读书听课。”
天涯无尽,素影有辉。多少追忆徒成惘然。
实在惭愧。昙槿在心底犹豫着最近是否该去拜拜昊帝祠,道个歉什么的。
受便宜老师青帝影响,他素来不啻以最大恶意去揣度上位者的居心。习惯已成自然。此时此刻,却多少有些冒昧。
“当时不慎划拉他那一刀,”
赵玹眸中愧意沉沉如晦,“终究手重了些。”
哦?姬潇大感意外:“你还划拉过他呢?你和他切磋武艺?”
“那倒也不是——”
赵玹一下一下戳在刚随手捏成的兔耳朵上,“他彼时方历丧子丧女丧妻之痛,没什么理智。因疑心我也与谋害帝子一案脱不了干系,他提了剑私下来找我对质。我那时当真以为他要杀我,下意识的反击收手也来不及,只勉强卸下一半力道,可最终还是砍到了他肩膀上。”
这都净是些什么糟心事。姬潇敛眉无语。
昙槿心底亦是微澜洄伏。
这趟瀛洲之行可谓收获颇丰。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一应知道了。
一阵夜间凉风袭来。
聊得兴起两只不约而同往他身边凑了凑。
姬潇选择性无视前阁主隐含抗拒的眼神。
他转头问白毛发小:“那你退休之后打算怎么消遣?听书种花养螃蟹?”
虽然听上去也不赖,但赵玹到底没打算彻底躺平。
“我打算上中洲司法阁养老,”她漫不经心晃荡起脚丫,“如今各族皆有明主,不需要我再多管闲事了。”
“唔,”姬潇点点头,“我刚想说老顾要是走了,司法阁没个能镇得住场的外勤不得行。”
赵玹大惊侧目:“我是要当大司命的,你让我跑外勤?”
“哦哟,”姬潇不以为然,“大司命哪有外勤重要?若没有外勤查案抓嫌犯阁里哪来业务?”
是这样吗?赵玹将信将疑。
此时她终于想起当了老半天背景板的某前任大司命。倒是冷落这厮好久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咨询专业问题之前,她特意露出一个自认为亲切无比的笑容。
“绮英,你来说说看,阁里到底外勤重要还是大司命重要?”
打头一声“绮英”正唤在了昙槿麻穴上。
以致他竟一时没能听清对方到底问了怎样一个稀世难题。
“帝君曾有多么倚重老顾,阁里上下皆是有目共睹,”
姬潇难掩不满,“我说的话你居然都还不信。反倒要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