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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这句“反倒要去问他”就很灵性。
端的是亲疏立见。
昙槿顿觉好笑。
可以啊,这老咸鱼。依旧是这副外恭内倨的臭德行。
“顾长老出类拔萃世所罕见,的确值得器重,”
他垂眸勾了勾嘴角,“大司命多数时候只是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行程单调枯燥。”
简而言之,外勤诚不可或缺,大司命则一清要之职。
赵玹不免纠结起来。
虽然但是。她闲下来就已经够闲了,找份工作还图清闲,似乎就有些,毫无意义?
不过她转念一想,现在思虑这些未免为时尚早,禅位之后再做打算倒也不迟。
“罢了,”她得过且过,“届时再说。”
“明日卯时我要出席西皓禅位仪式,时候也不早了。”
她望向再度低眉无言的妖帝,“累不累?我先送你去歇息歇息罢?”
姬潇眼珠险些瞪下凡尘。
昙槿也好不到哪去,只勉强披件镇定自若的外衣:“是有些倦,是该歇息了。”
“唔,是我不该耽误你休息,你伤还没好。”
赵玹信手指向泱泱宫群其一,“外城荒芜多时,内室倒有几间已做清扫,今夜你便留宿凌云渡罢。”
凌云渡??那不是老赵寝居灵晔宫对门?
姬潇一惊一乍到麻。
昙槿亦是一阵头皮发麻。
直到下了筋斗云,他还一整个恍恍惚惚,以致拾级而上时候险些一脚踩空。
当然,只是险些。谢绝了赵某礼节性搀扶的动作,他道了晚安。
看来此君伤势恢复得委实不甚理想。赵玹不免愈发懊悔。
她目送对方进了里间,方才携金毛发小漫步回对过灵晔宫。
虽言对过,却也隔了不短的距离,足可走上两盏茶功夫。
早春繁叶郁郁葱葱,月华式微,长街昏昧幽寂。
行至半途,姬潇蓦然驻足。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深深看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老友,“是我还不知道而你又忘了说的?”
赵玹闻言一头雾水:“何事?”
姬潇朝西一抬下巴:“那哥们儿跟你什么交情?住凌云渡?”
害,这事儿啊。赵玹抿唇微笑:“目前还谈不上什么交情,顶多算曾经的盟军战友罢。”
“没什么交情前战友你对他这么好?”
那姬潇可就纳了闷了,“你怎么不问问我累不累,要不要歇息?”
“这些你向来都自己知道要说,有何可问?”
赵玹莫名其妙,“他初来乍到难免局促,我既为东道主,多加关照岂非理所应当?”
“你听听,你自己听听,”姬潇难以置信,“那么厚颜一只大妖,你从哪根头发丝看出他还会局促?”
“哎呀,总之就是——”赵玹顿了顿,终是道,“罢了,看在你也尚算口风严谨的份上。”
对方冷不丁如此一脸郑重其事,姬潇下意识挺腰立正。
虽然他依旧得俯视面前这位眼下仅到他肩膀的白毛发小,但至少有那么个态度。
“我觉得——倒也不仅仅是觉得,我已然可以断定,”
赵玹眸中隐现璀璨星光般莹莹笑意,“旸谷扶桑昙绮英,绝对暗中心仪我。”
噼里啪啦——
姬潇好似遭遇一记闷雷,险些外焦里嫩。
良久。他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那他隐藏得还挺好。我竟一点没看出来。”
“是吧?我原也是如此。直到我发现他趁我睡着偷偷看我,”
赵玹笑靥几分天真,“那眼神,简直跟昔年青帝看女帝一模一样。”
仅凭一个眼神?姬潇只觉自己此刻的母语是无语。
紧接着他发现了华点:“那你都睡着了,怎么又能如此确信?”
对方神情难得竟几分腼腆的意思:“噢,彼时与之独处有些尴尬,所以我就装睡来着。”
真是。他忍俊不禁:“那你就该当面问他几个意思,这样不清不楚的,万一是你误会呢?”
会吗?赵玹不大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面面相觑间,有一阵微妙的沉默在寒风中弥散开来。
此番轮到姬潇郑重其事。
“老顾说过,恋爱脑通常没有好下场,对吧?”
他拍了拍白毛发小肩头语重心长,“你看太定涯那厮,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昔年就连上帝都不赞成他同鬼良行成双结对,还曾想将鬼良行与帝姬撮合到一起。鬼车一族那些个长老哪个见了他不是嗤之以鼻?我们私底下也一再劝他,可他就是听不进去,非要跟那九头鸟混在一处。结果怎么着?最后悲剧了吧?”
“他与你长得就够像了罢?他比你性格爽朗讨喜罢?可你看,感情一旦涉及到利益阵营对立,那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所以你,”
他再度拍了拍白毛发小肩膀,“趁着还未情根深种,务必三思啊,铁子。”
太定涯的悲剧确令赵玹心有戚戚焉。
她明显已有所动摇,偏还嘴硬:“我与定涯到底不同。你怎知我就定然像他一样倒霉?”
“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有许多著名的错觉。”
姬潇“顾氏抬食指”,“譬如,我未必不如某某某过得好,以及——他绝对喜欢我。”
对方闻言彻底缄默下来,蔫眉耷眼的,瞧着很是楚楚可怜。
但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只有将实事求是贯彻到底:“你贵为先天至尊,断没有屈就污糟后生的道理。当然我意思不是说那老木头就一定多么污糟。只是,即便他是个好的,这世上也不定就他这一个好的。你一上来就对他关照得如此明显——先不论外界究竟如何看待这番变化,想来那老木头自己,必然也是心慌多于窃喜。”
言及此处,他到底是放柔了语气,“你一向在这方面无甚经验,又耿直惯了,稍稍有些冒进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今后”
而后是长达整整两盏茶功夫的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直给他口水都差点说干。
听君一席话,赵玹不明觉厉头大如斗,最后只知道应:“哦,哦,好。”
猛然间想起什么,她面色一言难尽抬眸问:“据我所知,你在这方面似乎也没什么经验?”
——这是否正应了顾执明那句“单身贵族只有在教现充谈恋爱的时候才格外灵光”?
无边夜色下,白毛发小一双紫眼乌秋秋的,姬潇仿佛从中读出了些许怜悯。
他如芒在背地转了转眼珠:“我是没吃过猪肉,可我见过猪跑啊。”
大千俗世中各式情爱纠葛他见得可多了。——至少比数万年一心搞事业的金天列缺见得多得多。经年总结出来的经验足有几箩筐,正愁无的放矢呢。
“我知道了。”
赵玹不无痛惜地拍了拍老友宽厚的臂膀,“我听你的。”
自己同样赤条条一个寡到现在,居然挖空心思教她如何不在情场上失足。她真的超级感动,真的。
这她要再不听劝,她就真该死了。
姬潇倍感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到底是长大了,如今怪听劝的。他心想。
本来他还打好了一啪啦适合秉烛夜淡深度洗脑的腹稿,这下可好——比预期顺利太多,没事干了。
唉,单身贵族的生活总是如此枯燥无华。
如此充实,又如此空虚。
一月六,寅时。
盘算着交接昊帝宝剑时必然不能比姬玄枵那厮矮了个头,赵玹改易男相出门。
还是一身他常穿那类黑色窄袖,只今日一本正经在头顶束了金冠。
六位魔君屁颠屁颠跟在后头。
——顾氏即将执掌一方,断没有去贺平级继位的道理。是以今日不在此列。
长留山。
分外眼熟的三层小楼。
唔,这么一看是有些寒酸。赵玹顿生几许恻隐。
然凝芸冰澜城毕竟是他私产,断没有一道禅让出去的道理。愿意出赠亲手所建小楼,他业已足够大方。
前来观礼的各路英杰犹在张望天上动静。
未曾想太微君一行静悄悄地就步行上来了。
直至铿锵剑鸣乍起——
一听就是把不世出的宝剑。
芸芸雪亮目光才将将着落高台之上。
“昔年昊帝亲铸此剑,以为金天氏信物。”
金冠黑衣的白发男子容颜如玉。
曾横行十里八乡的太行神君样貌与之有八九分相似。
欲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
煌煌七星文,照曜三尺冰。
“此剑名为,白虹。”
白虹贯日,精诚感天。
藏之武库中,可息天下兵。
“为君者,当谨言慎行,心怀寰宇。”
致辞完毕。
九九八十一只五彩鸟自九天而下,绕场盘旋高歌。
天降祥瑞,紫气东来。
此乃固定流程。
除了乱光四射得迷眼睛,没啥大毛病。排场而已。
等眼前终于一派清晰,卸任天君一行早已飘然无影。
毕竟还要赶回东面过寿,自是不宜久留。
午时将近。
凝芸冰澜城霆霓宫好宴将开。
赵玹端坐高台,随手打开新任白天君所献贺礼。
材质平平方匣里头装着颗眼珠形状大小的紫水晶。他两指拈起对光一瞧,里头一片晶莹剔透五光十色。
倒是稀罕。
他打定主意留着以后镶到新的佩刀柄上。
一刀顺势白给出去固然可惜。
然流言可畏,他还是别再怀抱顾“一”所铸之“刀”招摇过市为妙。
至于顾“一”所铸之“剑”,又该转送给谁呢?他犯了难。
旸谷扶桑本是首选。可昨夜天仙才好一番耳提面命。
——也罢。他还是不要过早便对这三婚美男子过分偏爱了。省得以后竹篮打水,清点沉没成本的时候悔不当初。
那么,这世上还有谁既惯用剑,又当得起他赠剑呢?撇去若干各有奇兵的故知,竟唯余仙尊飖湛恩。
他这厢将将想到飖湛恩,就听外堂礼官高唱:“仙族飖氏,特来贺天君华诞——”
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他妥帖收起西皓贺礼后亲下玉阶相迎。
如今这厮也不矮啊。何必那点子陈年旧怨还记小本本上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