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在这双柑斗酒的好时节,春光尤媚,容绵趴在惠兰园的石桌上,听着夫子讲书,困得直打哈欠。

夫子正在教习《女诫》,还时不时要她背诵段落。

在挨了几个手板后,夫子终于放下《女诫》,捋胡子问道:“听容夫人说,你在学习占卜,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询问老夫。”

容绵将《玄帖》掏出来,翻开折角的一页,指着一行文字道:“学生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请先生赐教。”

夫子执起书卷,认真研读,半晌没有做出反应。

“先生?”容绵歪头看他,看出了他的窘态。

他也不懂。

夫子咳了一下嗓子缓解尴尬,垂下双臂道:“此类书籍对你没有益处,不学也罢。”

容绵扯扯嘴角,看来只能依靠小奴隶了。

竹林小苑。

一片四季竹林中,燕语莺声,老酌背着荩箧,将劈砍好的竹子反手扔进箧里。

不远处,宋筠戴着脚铐跟在老酌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对方的身上。

这人魁梧凶悍、身手了得,若是没有失智,说不定能收入麾下。

像是感受到某种视线,老酌拎着砍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有事?”

眼前的中年男子虽然一脸凶痴,却给人一种憨头憨脑的感觉。宋筠靠在竹干上,道:“前辈可知,囚禁良民是触犯大周律令的。”

老酌从口袋里摸出奴隶场开具的契据,走到他面前,皱着浓眉递出去,“喏!”

宋筠捏下鼻梁骨,没有再糊弄对方,这人傻是傻了点,却知道何为契约。

倏尔,一只鸟儿落在枝头,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宋筠眸光一滞,抬起右手,由着鸟儿落在食指上。

爪趾紧紧抓住宋筠的指骨,白羽红喙的珍珠鸟抖了抖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

宋筠莞尔,看来有人发现他了,而且是自己人。

珍珠鸟发出的动静不小,吸引了老酌的视线,“这是什么?”

宋筠扬起手臂,让珍珠鸟飞离这里。珍珠鸟展翅欲飞,却被老酌跃起扑住。

“前辈不可!”宋筠作势要夺,被老酌一掌振开。

抓着珍珠鸟,老酌心想,这小东西又白又胖,嘴巴还是红色的,绵绵一定喜欢。

宋筠愠怒道:“前辈连一只野鸟都不放过吗?”

老酌失智,但并不好糊弄,嘟囔道:“这一看就是家雀。”

“他人之物,前辈更不该不问自取。”

将珍珠鸟拢在掌心,老酌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

有伤在身,宋筠无法与之比拼拳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小珍珠带走。

烦闷感涌至胸腔,他靠在竹干上不停咳嗽,震颤了枝头细长的竹叶。

这对父女蛮不讲理,像极了打家劫舍的强盗。待伤势养好,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晚霞弥漫天际,映红了青翠竹林。

容绵拎着一壶梨花白过来,说是特意为父亲酿的酒。

用膳后,老酌拉着女儿走到窗前,“绵绵你看!”

支摘窗的上方悬着一副鸟架,上面站着一只白胖胖的鸟儿。

听父亲讲完鸟儿的来历,容绵想起自己让小盈放走的那只容斓的珍珠鸟,登时恨屋及乌,对这只鸟儿也喜欢不起来。

“放了吧。”容绵打开锁链,抓起珍珠鸟走到屋外,往上一扬。

珍珠鸟在竹屋上方盘旋几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回到竹屋,容绵坐在矮脚榻对面,掏出《玄帖》,“从今儿起,你先教我学习这本书,之后再教四书五经。”

宋筠盯着窗外的天空,兴致缺缺道:“哪里不懂,尽管问我。”

容绵凑近,将书籍摊放在榻上,指着白胡子夫子没有弄懂的一行文字,“这句话是何意?”

这行文字里包含很多生僻字,语意也晦涩难懂,让普通私塾的先生解释含义,属实是为难了。

宋筠瞥了一眼,指着容绵的眉心,开始解释这句话,“大意是,印堂发红时,集天地之精华最浓,此时服用不老丹药,药效立竿见影,但服药期间忌杀戮、贪杯、房事,切莫违背初衷,事与愿违。”

宋筠也是第一次见识《玄帖》,这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重视徐家人。原来,徐家从先辈起,就开始为皇家研制“不老丹药”了。

品完这句话,容绵通过理解力背了下来,她的目标不高,只要能通篇理解背诵即可,这样就不至于因为外行被夫家瞧不上。

这也是徐茗衍让她提前背诵的初心吧。

两个时辰后,皎月悬空,温柔地照拂人间。

容绵收起书,心满意足道:“你这个小奴隶还挺有用处的。”

宋筠抿了一口粗制茶汤,提醒道:“授人以渔,当为师。”

容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从心底里尊重夫子,可就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认怂,“哼。”

无理取闹…宋筠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抖开薄毯盖在腰际,侧身躺在榻上。

容绵起身,几不可察地说了一句“多谢”,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怕被他嗤之以鼻。

就这样,容绵每日往来容府和后山,听宋筠讲解《玄帖》,一晃就是小半月。这段时日,容绵发现宋筠咳得越发严重,不能只靠她来医治。

春意撩人,红情绿意的洛阳城迎来了不少来自长安的游客。

街市拥挤,容绵乘坐小轿去医馆请大夫,在路上无意中听说了一桩大事。

下落不明的四皇子很可能殒命了。

这位才华横溢的四皇子,在民间口碑极佳,说他似浩渺烟波中的垂钓者,似九天银河中的皓月。能做到,不问荣华富贵事,心系百姓解烦忧。

当朝四位皇子中,唯有他还在主张朝廷兴修运河、修缮堤坝,也因此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

身在朝堂,锋芒毕显时,往往会遭来杀身之祸。

听完他的遭遇,容绵感到惋惜。

后半晌,来到小苑,她将一捧捧药材放在桌上,看向正手执书卷的宋筠,略带小情绪道:“我的钱袋快被你榨干了。”

医馆的大夫说,想要彻底治愈宋筠的伤,需要以天山雪莲做药引。天山雪莲稀缺价高,容绵根本负担不起,只能拿其他草药相抵。

宋筠目不斜视,“是你让我滞留在此,反倒来怪我?”

容绵冲他皱皱鼻子,这只小狼崽,怎么也捂不热,“《玄帖》我已经掌握了一半,你功不可没,我送你一支簪子作为奖励,别太感动。”

今儿在街市,她相中了一支岫玉琼花簪,很衬他冰冷冷的气质,于是买了下来。

宋筠不为所动,压根没接话茬。

将岫玉簪放在枕边,容绵挽起素锦衣袖,拿出研钵,一边磨制药粉,一边道:“你有家人吗?有妻儿吗?若是有,我可以让你离开。”

小丫头嘚吧嘚吧个没完,宋筠阖上眼帘,没有回答。自那日见到小珍珠,他就知道,可以在此静等援兵了,还可以顺带着将这对恶父恶女收拾一通……

入夜,竹林一片蛙声。相比容府的鼓噪,小苑这边清谧许多。

容绵合上《玄帖》,揉揉眼皮,有点犯困,“我要回去了,你记得按时用药。”

凝睇红泥火炉上冒着热气的药釜,宋筠问道:“为何怕我死?就因为我能交你背书?”

容绵挽起父亲的手臂,侧眸看向他,俏脸颇为严肃,“救你是道义,别把其他人想得那么势利。”

说完,与父亲并肩离开竹屋,朝容府方向走去。

她是佩服他的学识,可拼尽财力救他,并非因为这个原因。

自幼习医,将救死扶伤刻在骨子里,即便是毫不相干的病患,只要能力所及,她也会出手相救。

蜡烛泣泪,天色黯淡。宋筠仰望窗外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遽然,一只珍珠鸟落在格子窗棂上,用尖利的鸟喙叩了叩木板。

宋筠一愣,推开窗子,见坡阶上走来一名男子。冥冥黑夜中,如一缕解忧的熏风。

高翅银冠束起墨发,冰绡青玉色长裾包裹身躯,男子昂藏如松、仪表堂堂。那张脸,逢人自带三分笑,既有书生的清隽纯粹,又有门生的精明世故。

走到窗前,男子躬身作揖:“臣救援来迟,请殿下降罪。”

睢光斜睨对方一眼,宋筠喟道:“小珍珠是国师带过来的?”

“正是。”

“是父皇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找来的?”

徐茗衍勾唇,下弯了三分腰脊,“臣是自己找来的。并且,臣已单独来到洛阳两趟,在后山徘徊多次,今夜才寻得机会与殿下单独见面。”

敏锐如宋筠,很快联系到容绵,“那丫头跟你透露了什么?”

那丫头

徐茗衍淡笑,“殿下对臣未婚妻的称呼似有不妥。”

宋筠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徐茗衍直起腰,环顾一圈,目光又落回宋筠身上,“表妹在与臣的往来书信中,提起了殿下的事,使臣生疑,这才前来一探究竟。殿下福慧双修,化险为夷,臣甚欣慰。”

宋筠淡问道:“国师是来接我回宫的?”

徐茗衍无奈叹息,“为免打草惊蛇,臣是独自前来打探殿下音尘,没有办法保殿下安全返回。此行险峻,还需从长计议。”

宋筠道:“那就劳烦国师先回长安,我在此静候国师重返。”

徐茗衍点点头,“臣就是这么打算的,但臣告了一段时日的假,明日返程怕是不合适。”

“随卿意。”

徐茗衍笑而不语,长眸熠熠潋滟。

泼墨夜空繁星点点,容绵和老酌哼着小曲,走在逶迤山路上,忽然察觉身后有人。

老酌举起手中砍刀,横眉瞪向身后那人。

容绵较为冷静,一只手扯住父亲衣袖,另一只手提起罗绮荷花风灯,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阁下是?”

那人莞尔,“茗衍有事途径洛阳,特来探望前辈和表妹,未提前打招呼,着实唐突,还望两位莫怪。”

灯光映亮男子的面庞,容绵愣愣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婚约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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