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奇被抬着出了天牢。
而穆宝里还关在天牢最里面最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锁链加身,连送饭的都是用棍子从门缝底下连盘到食物推、进来,回收盘子的时候用钩子再将盘子钩回去,一步都不敢近前。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见得就是安全的。
所以穆宝里碰过的碗盘勺筷,都是一律扔掉的。
在这天牢的最深处,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动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南疆王来天牢的动静他听见了。
穆里奇的死讯他也听见了。
可为什么穆里奇都死了,阿赫利居然看都不来看他一眼!
他不是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宰了他的么!为什么不来看他!
为什么!
穆里奇……就连穆里奇他都要看一眼,为什么就不看他?
穆宝里将锁在身上的铁链晃得“咣咣”响,外头跟根本没有人理会。
该死的穆里奇,该死的沈月笙,一定是那个沈月笙,一定是他替穆里奇解了蛊。
他以为姓沈的中原人只是略通点皮毛,没想到连他下在穆里奇身上的蛊都奈何不了他。
要不是那蛊虫是用特别的办法养出来的。只怕穆里奇还死不了。
……
日光西斜,转眼黄昏。
前往西陵路上的某处客栈内。
白色翅尾带点灰的鸽子从天空落下来,扑楞着翅膀费劲天子号房的窗口去。
高高壮壮的汉子从那鸽子腿上的信筒里却出一张纸条,转而递给了桌边正在用膳的人。
“少主,南疆王都来的飞鸽传书。”
“嗯。”
正在用膳的人应了声,头微抬,目光和缓,儒雅俊朗。
白衣胜雪。
正是穆宝里恨之入骨,楚兰舟想见没见到的沈月笙本人。
他搁下筷子单手接过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穆里奇已死。”
沈月笙的手一顿,手肘扫落了放在桌沿的筷子。
“哗啦”筷子落了地。
高高壮壮的的汉子连忙道,“少主,我这就去重新取一副碗筷来。”
“嗯。”
沈月笙点了个头,便一直盯着纸条上的几个字看。
死了呀。
终究还是死了。
穆宝里的蛊虫,是用了极其阴毒的法子养出来的,歹毒霸道无比,一进入人的体内,便会开始肆虐。
哪怕解了蛊,也会留下病根。
而穆里奇中蛊已深,又为了尽快恢复神智,求着他强行用金针过穴的办法,将蛊虫逼出体外。
一番折腾下来,他虽然短暂恢复了神智,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能在天牢里扛过两天,那便是极限。
不过,他到底是求仁得仁,也不枉此生了。
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像穆里奇这般,选择自己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他虽不幸,却也幸运。
沈月笙将纸条捏了捏,终是移到灯下,付之一炬。
纸化成灰,随着窗外吹进来的晚风飘飘荡荡,飞向天边。
沈月笙的眸色却渐渐冷下来,盯着那高高壮壮的汉子道,
“夺命,休息一下,子时启程。”
子时?
夺命吃了一惊,“可是少主……”
没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沈月笙的眼神便冷冷扫了过去,“嗯?”
夺命只得将剩下的半句都咽回肚子里去,“是。”
可是少主,连夜赶路,可从来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哪怕,对杀手来说,昼伏夜出是常事,可如今,他们到底不是当年的绝命门了。
……
王宫之中。
楚兰舟吃了一顿早膳,吃了一顿午膳,用晚膳时,阿依朵过来,说起穆里奇将军暴毙在牢里。
口吻十分感慨。
楚兰舟听闻时,神色却是淡淡的,仿佛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个结果。
她还在想,任凭月笙哥妙手回春,穆宝里那人手段极其歹毒,他下的蛊怎么可能轻易解开,穆里奇将军被抓时,可与先前在城里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完全没事人一般。
如今传来穆里奇将军的死讯,她反而释然了。
穆宝里其心之歹毒,非一般人能比,月笙哥竟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可惜了穆里奇将军这么一员大将。
少了这股肱支撑,将会是南疆的一大损失。
但如今的南疆王只怕是体会不到的。
他心中说不定还觉得松了口气,甚至是暗自窃喜。
穆里奇若是不死在牢中,迟早,他也是要寻个由头处死的。因为,他不可能容得下一个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哪怕这个人背叛的时候根本身不由己。而他同时也不想背负骂名。
穆里奇将军已尽了君臣之义。
他就这么死在牢中,说不定反而是解脱。
楚兰舟也不瞒着阿依朵关于她的想法,阿依朵听完,仍然悲伤,却好像能理解了。
只是想到她她那个亲生父亲南疆王,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将军,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楚兰舟摇了摇头,“如今我受制于人,被这么多人看管着,门都不让出,有什么打算也没用了。”
门口的魏寒江听见这话:“……”
他心里难过,但是他什么也不能说。
好在楚兰舟也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聊下去。而是主动提起柯木朗的消息。
阿依朵顿时来就精神,“之前我哥带人突围出宫之后,便再没有消息了。知道他跑到边境去还是因为军报,我连他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将军,你说,他打了胜仗怎么也不知道托人捎个口信儿给我呢。”
楚兰舟说道:“兴许是因为战事吃紧,兴许是他觉得,军报传回来你自然就知道他的安危了,也不必再专门托什么口信呢。”
阿依朵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道:“只希望我哥能早日回来,如今的父王越看越陌生了。他好像,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他是现在才变的,还是以前就这样,只是他掩饰的很好,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而已。”
“如今我很担心,万一他哪天又心血来潮,再将我押到那个什么圣坛去,献祭给什么龙神呢。”
楚兰舟安慰道,“你也别担心,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但愿吧。”
楚兰舟最是看不得她这蔫儿了的模样,挺直了腰杆道,“怕什么,我不是还在这儿呢么,南疆王若真敢再拿你去献给什么龙神,本将军第一个与他没完!”
阿依朵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噗嗤”笑出了声。
将军,她的那个将军,好像回来了。
晚膳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之中,也结束了。
妙玉很快端了一盅药上来。
刚进门,便闻见一股腥气气
楚兰舟自打沈月笙走后便几乎不怎么服药了,如今着这玩意儿,不禁想起了沈月笙,还想起了从前总是变着法儿让她非喝药不可的司徒耀。
这药的味儿确实大。
掀开盖子的时候,她这个喝惯了药的人,都差点没绷住。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妙玉,妙玉只好苦着脸看向魏寒江寻求帮助,也不敢多说半句。
于是,魏寒江也劝楚兰舟道,“将军,这是最后一帖药了。”
最后一帖药是个什么概念?
就连楚兰舟也一下坐直了身子。
最后一帖药也就意味着,吃完这个就不需要再吃药了。
药再难闻,想到日后不必再与这些东西打交道,楚兰舟都觉得值得了呢。
她愣是吹凉了药,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下去。
那苦味,那腥味,一下就让她的胃和肚子都苦成了一团。
却忽略了魏寒江那充满了期待、紧张、惶恐的眼神。……
天边如血的残阳渐渐落了下去。
阿依朵依依不舍的,也告辞了。
如今宫中百废待兴,她这个公主自有公主的职责,自是不能一味躲在这个地方伤春悲秋感慨良多的。她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哪怕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王后娘亲,还有征战在外的兄长。
阿依朵走后,楚兰舟便重新捋了捋她出使南疆之后,所有发生的事情,和她如今的处境。
她从西陵出来,目的是护送南疆公主回宫,如今人送到了,南疆王宫却出了事,将她困在了这里。
而那个不惜千里迢迢追来的某人,如今却下落不明,连去了哪里都没有明确的答复。
当然,他最后肯定是要回宫的,可他却人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还要她半个月后再启程回头,他可当真放心呢!
他就不怕南疆王会趁机对她下手么,还是说,这也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猜不透,也想不明白,好像眼前迷雾遮眼,什么也看不见。
她唯一看得清楚的是,司徒耀走便走了,还将大部分的人都一起带走了。只留了晴雨妙玉她们四个丫头,和几名护卫。
韩文清唯一干得像件人事儿的,大抵就是把魏寒江留给她这一点吧。
“魏寒江,这可是你说的,最后一帖药了。要是后面还有,你自己看着办。”言下之意说,有的话你自己吃!
魏寒江老实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天色渐渐的完全黑了下来。
今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王宫里出奇的安静。
楚兰舟自打喝了那碗药,便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最开始只是胃里边儿有点闹腾,隐隐的翻搅。
到后面,胃里面都开始翻江倒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