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从胃里翻江倒海,蔓延到肚子惊涛骇浪。
然后痛意蔓延到全身去。
楚兰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抱着痰盂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楚兰舟几乎要疼晕过去。
宫里的御医都过来了,也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纷纷表示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他们也无能为力,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
几个丫头急的团团转,也没了主意,便把魏寒江叫过来了。
魏寒江也是心急的。
司徒耀自然不会害将军。但那东西服下去,这个结果确实是谁也想不到的。
楚兰舟咬着牙忍着颤抖吩咐道,“寒江,打晕我。”
魏寒江愣住,“……将军,你……”
楚兰舟咬牙切齿,“打晕我!”
魏寒江狠狠心咬咬牙,点了她的睡穴。
……
楚兰舟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不知怎的,就陷入了无尽的梦境中。
梦里是永远的黑夜,没有尽头。
梦里的烈火熊熊燃烧,永不断绝。
梦里的雪漫天的下,无尽无霁。
世界或是一片火海,或是白雪茫茫。
没有尽头,不知停歇。
一边热浪滚滚,一边冰天雪地。
她怎么也找不到路,怎么走也走不出这火海雪原。
怎么办?
梦里的她踌躇无措。
不知徘徊了多久,天边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熊熊烈火竟然一点一点从近处到天边修炼熄灭。
而漫天飞舞连绵不绝的雪,也是渐渐的小了,再小,更小。雪花落在指尖,凉凉的。
倒像是微凉的手牵住了她。
“不要试图抵抗那股真气……”
“让真气顺着经脉慢慢回流到丹田……”
“现在你再试试看运气……”
隐隐约约的,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低喃着。
好像是握住了她的指尖。
微微凉。
梦里的火海终不复存在,漫天而下的大雪也终于停了,脚下的雪和冰也开始融化。
她眼看着冰川轰然塌裂,瞬间化为蜿蜒的河流。
“咕咚……”
她猝不及防落入深蓝的大河之中。
她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又抓不住。
无数的水灌进她的口鼻。
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
救命。
司徒耀……
殿下,救我……
……
“别丢下我一个人……”
“殿下,救我……”
沉溺在梦境中的人,慌乱挥舞着手,口中呢喃念着的,却是司徒耀多年不曾听见的,熟悉的称呼。
“啪!”楚兰舟的手撞进了浑厚的大掌中。
司徒耀将她的手紧紧抓牢,恨不得借此能带她走出那个冗长而令人不知所措的梦境。
微凉的指尖抚上她汗珠细密的脸颊,司徒耀俯身,亲吻在她脸颊上。
将她完完全全揽入怀中。
“我来救你了,别怕。”
……
“我来救你了,别怕。”
神仙一般的人物从天而降。
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不,是抓到了救命的人,一下死死抱住。
现实中,楚兰舟紧紧抓住司徒耀的胳膊。
床边坐着的司徒耀都被她猛地一拽失去平衡,又生怕压到她,顺势一翻,摔倒在床边。
“唔……”
身上的伤口随之被牵动,背上甚至渗出血来。
一直守着的王德见着这情形,慌忙上前:“陛下!”
“嘘!”
司徒耀想都不想,回头便是一个冷冷的眼神警示道,“小点声!别吓着她。”
王德伸出的手又缩回去,默默站到了门边去。
司徒耀单手撑着地,艰难地坐起身子。被楚兰舟抓着的手,一刻未敢松开。
就这么坐在脚踏上,靠在床边。
王德看着外头的蓝天白云,心中万般惆怅。
陛下在贵妃娘娘这儿,终究是过不去了。
从前,殿下是大将军的劫。
可如今,贵妃娘娘何尝不是陛下的劫呢?
想到那日的情形,他便心疼的紧。
……
彼时,城外的圣坛。
司徒耀进了那扇石门之后,王德便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来回转悠。
从半夜等到了天明。
陛下进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呢?
身边的魏寒江却一直盯着那扇石门,一声不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随着“轰隆”的声音传来。
王德与魏寒江齐刷刷看过去,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黎明之中的微光走来。
步伐却有些蹒跚。
王德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还隔着老远,便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浓烈的血腥味与蛇窟里独有的腥臭味儿。
走近了看,他浑身染血,伤痕无数,就连发梢和随身的宝剑都染红了。
脸上也沾染了血色,嘴唇却白的瘆人。
“陛下,您……”
“朕没事。”司徒耀冲他摇了摇头,吩咐道,“朕让你备着的瓶子呢?”
“在呢在呢,老奴一直都带在身上呢。”王德连忙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琉璃瓶。
司徒耀沉重地吸了口气,示意魏寒江上前,“魏寒江。”
“臣在。”
司徒耀道,“朕回京,你便领一支小队,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他说,“从前她带兵时,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若是有你在身边,想来她能安心许多。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你也最能护她周全。”
说这些话时,他满手鲜血,捧着沾染鲜血的硕大蛇胆,装进王德手中捧着的琉璃的瓶子里。
遍体鳞伤。
……
那沈大夫,一直在娘娘的药中下了避子药,娘娘却以为那全是陛下动的手脚。
可是天地良心啊,若不是顾念着娘娘的身子不适合有孩子,陛下他怎么忍心?
说好的医者父母心,可那沈大夫明知道陛下的目的,却还是偷偷给娘娘用药,害她伤了根本。
又在娘娘体内种了那蛊虫。
为了求这一味药引,陛下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入了南疆圣坛的蛇窟,斩杀了那所谓的龙神,如今是遍体鳞伤。
却因为害怕娘娘知道,谎称他提前回京。甚至不肯歇息休养,在这儿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他一个阉人,早就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
可眼睁睁看着他带大的那个孩子经历如此种种,到底是于心不忍。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做的,又有什么呢?
王德望天长叹。
就连晴雨妙玉她们几个,也都守在屋外。
神色担忧。
……
日升月落。
昼夜交替,稍纵即逝。
在冗长且没有边际的梦境里沉浸了不知道多久。
才雪山火海,到深海水域。
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直到在水中抱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才好像脱离了那片噩梦。
然后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昔日姜家仍声名赫赫,将军府大名无人不敬畏三分。
她在自家院子里,与兄长,还有加重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奔跑,嬉戏,玩闹。
那多快乐啊。
快乐的让她都不愿意醒来了。
可又是一场大火,将军府一夕覆灭。
她阖府的亲人俱下黄泉,徒留她一人。
天地之大,竟然无处容身!
在别人绣花扑蝶的年纪,她数年喋血,十年戎马。
梦里尽是杀声剑影,血影刀光。……
往昔岁月如一梦南柯。
楚兰舟蓦地惊醒过来。
“不要——”
楚兰舟蓦地睁开眼。
床前坐着的,却是满目担忧的晴雨,和旁边还拿着滴水的手巾的妙玉。
“娘娘!”
她们过于吃惊,手里边儿的东西都吓掉了。
“啪嗒。”
……
醒来之后,楚兰舟便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变了。
从前每一次她大病初愈醒来,晴雨妙玉都会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上半天她昏睡时都发生了什么,陛下他如何如何,她昏迷时情况是多么多么的危急。
但这一次没有。
她们也不知是不是还记着上次的事情,一个一个都跟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无精打采。
整日里神色怏怏的,跟霜打的茄子也不遑多让。
有时候叫也都没反应。
只有在她说要启程回京的时候,她们一个一个才会跳起来阻拦她,说她大病初愈,需要将养,不利远行。
而魏寒江也是这套说辞,他甚至强调道,“陛下有旨,寒江也不敢不从。”
从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那个人,仿佛不是他。
不过楚兰舟也想开了。
既然司徒耀有心不让她立即回京,那她也不必上赶着给自己个儿添堵。
兴许,顺着他的意思来,反而好点。
离回去还有些时日,楚兰舟一度想搬出宫去的。对于南疆而言,她陛下是西陵的贵妃,她这么个贵妃住在宫中,是多有不便的,
但尤其是南疆王私底下已经对她恨得牙痒痒。
但也恰恰是因为,南疆王已经因为解决围城之困救出他时的不愉快,楚兰舟便决定留在宫中。
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不好动手。否则出了宫,便是给他提供了大好的机会。
这两日阿依朵忙着料理宫中大小事务,但也没少往楚兰舟这边走。
不过,来的目的多半是柯木朗。
因为她不敢跟南疆王那边打听消息了。
关于柯木朗迟迟不回京这事,楚兰舟也是觉得奇怪的。
边关大捷,照理来说,柯木朗是统帅,他是要班师回朝的。
可好几日了,也没有一丁点他要回来的风声。
就连一封奏报都没有。
南疆王已经有所不满了。
南疆这个地方说小不小,可说大也大不到哪儿去。
打胜仗的捷报能掐算好日子送过来,司徒耀与柯木朗就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
又是一个午后。
树荫下,楚兰舟靠着大树浅浅打盹,却忽然听得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一睁眼,脚步声已到了跟前。
是苏苏,捏着份文书,着急忙慌地道,“娘娘,不好了,出事了。大王子……”
却不想,此时阿依朵也在,她连忙收住话头,但还是晚了。
阿依朵皱了皱眉问,“大王子怎么了?”
苏苏连忙将那份文书往身后藏了藏,阿依朵两个箭步上前夺过。
文书上,也只有寥寥数句。
“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在与东周军交战中失去踪迹,寻到时,已面目全非。”
……
南疆王拿到的,也这样一份奏报。
他面无表情地浏览完,又看了看心腹,“此事当真?”
相师都说柯木朗命硬,他当真这么容易就死了么?
他怎么就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之前他花了多少的力气,甚至连阿雅都……
那人重重点了头说道,“王上,千真万确。前方发回的奏报,绝无弄错的可能。”
南疆王听了这话,盯着那奏报半晌,嘴角疯狂地扬起。
太好了!
他可终于死了。
只要柯木朗死了,便再也没有人能妨碍他的王位了。
他会统一六诏,他会统一南疆。
再也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路!
成为这南疆,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绝对的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