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庭云不论哪一世在步桐眼里,永远都是背脊刚硬刚正不阿,却难得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眼神却没有半分犹豫,看着步桐一字一句,
“你昨日方醒,原我和你母亲足足担忧了十多日,是断然不舍让你再去冒险的,可如今国之将覆,又要让你去做这般危险之事,为父如何舍得你这般去再冒险,若是身子撑不住,便罢了。”
步桐有些泪目,重重点头,
“父亲放心,女儿有数。”
……
午后的京都大街上,一辆简单平常的马车停在馄炖摊的里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摊位上人在交头接耳着,
“哎,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啧啧,三皇子还真是脸皮厚啊,仗着陛下刚封了点兵权,竟然敢扯谎求娶郡主娘娘。”
“可不是,他算什么?竟敢欺骗南国公大人。”
“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如今郡主娘娘在陛下那里怕是比这个亲儿子都贵重,南国公一门又是什么地位?”
“怎么?这位三皇子还想着攀上南国公府一门?”
摊主忍不住加入,“照几位所言,那三殿下是想要夺……”
几人连忙制止,
“老板你知道就是了,这四处都是东厂的番子,莫要被人听了去。”
“哎,郡主可怜啊,还要被这样的小人算计。”
“就是,这样的人怎可做夫婿……”
……
马车里的人捧着一碗热馄炖吃得满嘴流油,春桃仔细听了一会儿转头回来,“小姐,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这消息传播得也太快了罢?”
步桐咽下一口馄炖,
“那些人不是说了嘛,这四处都是东厂的番子,谁又知晓身边一起拼桌之人便是平常百姓呢?”
春桃哆嗦了一下,“汤大人还真是……”
步桐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留心着外头的动静,盯住穆禾炆经过。”
“郡主,”扮成车夫模样的玄武突然放下正在往嘴里拨馄炖的碗,压低声音开口,“他们到了。”
朱雀的人早就探查过,穆禾炆今日午后要去北国公府商议对策,北国公府正在这闹市大街之上,正是最好最繁华的位置。
步桐伸手把空空如也的碗递给春桃,满足地摸了一把嘴巴,
“还给店家罢,我们跟过去。”
玄武的马车赶得飞起,果然稍微先于穆禾炆到了北国公府门口,步桐走下马车看着紧闭的大门悠悠叹了口气,穆禾炆这方也到了,看到步桐有些诧异开口,
“阿桐?听闻你病了许久,如何这时候便出门了?这正午的日头最是晒人,你身子不好可莫要这般透支。”
步桐垂目,
“嫂嫂身子不好,如今家里又遭逢意外,我实在是担心得厉害,有些话还须得跟大伯再说一下。”
穆禾炆微微皱了下眉,“嫂夫人怎的了?”
步庭云按下了白芍药一事不许外传,外头的人大约也是不晓得的。
穆禾炆看着步桐“摇摇欲坠”的模样,有些犹豫地继续询问,
“阿桐可还撑得住,若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替你通禀一声便是。”
遥遥远处,百姓们瞧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驻足观望,步桐瞥到这方,低身行了个礼,
“多谢三殿下关怀,步桐实在是心里难安,还需,还需……”
一面说着身子便微微趔趄了一下,穆禾笙来不及放下手上的马鞭,便赶忙伸手来扶,步桐借机侧了一下身子,穆禾炆的手便没来得及调整撞到了步桐的胳膊上,步桐便柔弱着模样“哎呦”了一声,身子借力“摔”到了一旁的石阶上。
春桃惊呼一声,“小姐!”
嗓门之大,那可谓是气沉丹田,怕是100米开外都听得到。
穆禾炆皱眉,低身来看步桐,“郡主娘娘,您这是何意啊?在下并非有意推你,本就是失手之过。”
穆禾炆虽然久不参与京都城里的这些争斗,可他毕竟不是傻子,轻轻一碰就倒的人,碰瓷迹象太过于明显。
步桐虚弱地抬头去看他,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步桐实在是大病初愈,这两日府上事情又多,身体虚弱不堪。”
穆禾炆马上听到了重点,“府上事物多,怎么,两位步大人回府上召集了什么人议事吗?不是早已经定下,只等户部拨银了吗!”
步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着穆禾炆的身子正挡在自己面前,便眼神狡黠地一转,
“殿下多虑了,出兵拨款,本就是应当之事。”
穆禾炆看着步桐停顿了三秒,“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春桃在旁看着不远处犹豫想要上前的百姓,再次使出鬼哭狼嚎的模样,“三殿下您放手啊,我家郡主娘娘方才大病初愈,身子弱得很,怎么经得起这般?”
穆禾炆莫名看了春桃一眼,“嚎什么呢,本殿扶她起身便是。”
说着伸手环住步桐的胳膊便一把把她带了起来。”
习武带兵之人本就身体强健,步桐不过是个17岁的小丫头,如此便猛的一下如同小鸡仔一样被甩了起来,起身的瞬间一手按住穆禾炆的手臂,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住了,三殿下。”
穆禾炆瞳孔震惊的同时,步桐已然借着这股力量甩开他的牵制像一只沙袋般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北国公府门口一侧的石狮子上。
手臂、肩膀被石狮上的石棱重重磕破,脑袋也正碰到的石狮腿上,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你做什么!”春桃的大嗓门生怕不远处的人们听不到,上前来一把把愣住的穆禾炆推到一边去,“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
正巧北国公府的大门这边打开,一个声如洪钟的熟悉声调响起,“做什么呢?!”
步桐抬眼看去,一身玄色长衫的白叶正急匆匆地跑下来,急切地询问道,“桐儿怎样了?”
身侧春桃的哭诉,百姓们的嘈杂声也越来越近,步桐终于放下了心,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步桐隐约看到床榻旁的屏风后头似是人头攒动,随即低低出声,
“春桃……”
“小姐,春桃在呢,”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很快出现扑过来,凑到步桐耳边,微不可察地说道,“小姐,成了。”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这方近前来,步庭云和白叶走在最前头,满眼都是真真切切的心疼,“桐儿如何了?”
步桐摔倒的时候,自己掌握了力道,身上的皮外伤虽然无伤大碍,但确实是疼的,随即可怜兮兮地泪目着大眼睛看着两人,哭腔楚楚可怜,
“父亲,大伯,桐儿疼……”
步庭云起身大手一挥,怒气冲天的模样,
“枉我步家满门效忠陛下,唯有一女如今竟遭此横祸,长安,出去告诉三殿下,莫要候着了,我家桐儿如今伤得厉害,为父要带她回家去养病!”
“二弟,二弟,”白叶伸手摸摸步桐的头赶忙去拦,“内内外外这么多下人呢,你这僭越之言被传出去可怎么是好,那毕竟是三殿下,你且回来守着桐儿,先消消气。”
步庭云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径直走出屏风去,
“这若是芍药平白遭此,大哥断也不会好生在那里坐着喝茶罢!长安你尚站在那里做什么?出去告诉三殿下,待到日后陛下身子好转,老臣还要同他去御前理论呢!”
白叶赶忙跟出去劝解着。
长安应声似是出去了,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三哥怎的惹了南国公大人这般生气,他一向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断不会故意伤害谁,这中恐是有误会,父皇还在病重,大人若是不平,在下愿意从中调解。”
步庭云的声音丝毫没有退让,“四殿下来的正好,不知我家小女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替四皇妃接生操持,殚精竭虑昏睡了十多日,如今刚能起身,不过出来到她大伯地上串门的功夫,不知哪里得罪了三殿下,竟当街打晕小女,我家桐儿再怎么,也是陛下亲封的昌平郡主,怎容这般欺凌?!”
穆禾笙走近屏风,
“多谢郡主出手相助我家夫人之恩,最近国事繁忙还没来的及道谢,郡主凤体尚且安康否?”
步桐跟一旁的春桃对视一眼,这才轻弱开口,
“让殿下挂怀了,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门口传来清晰的开门声,屋内乱糟糟的声音顿时变得悄然无声,步易阳的声音突然传来,
“四殿下、父亲、岳丈,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实在是按不下去了。”
白叶开口道,“汤大人,如今正是局势复杂的时候,切不可在百姓中引发骚乱,还要辛苦东厂的锦衣卫了。”
原是汤玄霖同步易阳一道进门来了,难关气氛瞬间冷了许多,步桐摸着裹着厚厚绷带的胳膊,耳边传来汤玄霖的声音,
“北国公大人,臣下自知该当如此,只是如今百姓们群情激愤,拒不散去,他们并没有作奸犯科,东厂众人也实在不好太过粗暴,恐进一步激发民愤,这样对三殿下会不好的。”
“哼,”步庭云一点面子没给,开口便是冲得厉害,
“对三殿下不好?他同我家小女动手的时候,可有想到对桐儿好不好?”
这话一出,白叶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父亲,”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步桐便想着推进事态继续发酵一些,轻声唤着,步庭云赶忙走进屏风后,身后还跟着满脸焦急的人步易阳,小声怯怯地说道,
“父亲、兄长,桐儿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