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舟摇的瞳孔微缩,便连呼吸都似乎乱了一瞬。
江映离心头咯噔了一下,没想到阮舟摇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你为什么不早说?”
攥住了江映离的手腕,阮舟摇立刻就要拉着他下山。
江映离甚而被他的力道扯痛了,皱了皱眉,道:“只是一些灵力——”
阮舟摇松了松手,但还是不容拒绝地抓着他的手腕。
“一些也不行!”他看了他一眼,仿佛责备似的埋怨道,“我知道你想恢复,但若强行破开封印,你会被神器反噬!”
江映离道:“若你真怕我被神器反噬,为什么不干脆解开封印?”
阮舟摇脚步一顿,头也没回,继续拉着他往山下走。
江映离自山脚处甩开了他的手,有些恼怒地道:“阮错,你是不是想封印我一辈子?”
就这么一点恢复的端倪他的反应都如此之大,可想而知,若他真的记起了什么,阮舟摇一定反应更大!
阮舟摇又露出久违的仿若困兽般的神情,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想去抓江映离的手腕。
江映离这回却仍避开了,后退几步,道:“我知道你心存忌惮,但未想到你的忌惮如此之重!”他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还是你我过往当真如此不堪,你笃定我一记起来,便会离你而去?”
阮舟摇眼珠子泛红道:“你不懂,你……你什么都不懂!”
江映离冷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不懂!”
阮舟摇咬牙,道:“我们现在很好,过去如何,有那么重要吗?”
江映离道:“若你是我,你会全不在乎吗?”他道,“我可以不在乎你我的师徒关系,可以不在乎你三五不时无故发难——但若我永远都记不起过去,你又如此千方百计地隐瞒,我会疑心!”
阮舟摇沉默片刻,道:“我能让你不再疑心。”
江映离的唇动了动,只觉得气涌上头,气得他都咳嗽了两声。
捂住胸口,扭头……
阮舟摇还以为他要跑,连忙一道灵力,阻了他的去路。
江映离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道:“你干什么?!”
阮舟摇道:“师尊,你先不要生气……”
江映离几乎都快气昏过去了!只恨他能调动的灵力有限,要不然定要把眼前这人狠抽一顿!
他竟然敢!竟然敢来强的??
阮舟摇瞧江映离这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便觉得江映离的气势又如往日一般强劲。
自江映离失忆后,他气势再无这般强盛,现如今他气势恢复,记忆是否也会一并恢复呢?
忽地暴起发难,一掌打在江映离颈后。
江映离如今比凡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眼前一黑,便往后仰倒。
阮舟摇接住后人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抱回了他们在北山寺的禅房……
正通大师正在院落中赏花,骤然见阮舟摇师徒二人进来,也是一惊。
阮舟摇把人放下后立刻就出来请正通大师了。
正通大师轻易便看出他在强压情绪,捻了捻佛珠,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跟着他,进禅房。
“……大师,封印是否又松动了?”
正通大师为江映离把了把脉,不答他,只道:“急火攻心,你又惹你师尊生气了?”
阮舟摇道:“他希望我解开封印,我不允,他就……”
正通大师把江映离的手放下,为他盖上了被子。
“……若要两情长久,便不该有太多的欺瞒。”
阮舟摇斩钉截铁地道:“可有些欺瞒却是必要的!”
正通大师微微一惊,不知阮舟摇为何会如此偏执。在他看来,阮舟摇并没有封印江映离记忆的必要。且神器封印渐松,江映离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他怎会心结如此之重?
“……阿弥陀佛,老衲虽是方外之人,但情之一字,百年来,我也见了不少……”他不无劝告地道:“小友,你若继续这样下去,怕只怕伤人伤己。”
阮舟摇蹙眉,道:“大师可有办法加强封印?”
正通大师便知他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摇头,道:“恕老衲无能为力……”
正通大师离开了。
只留阮舟摇坐在江映离的床前。
江映离自昏迷中眉头还紧紧地皱着,仿佛先前与阮舟摇的争执还在影响着他。
“你从前,真的爱我吗?”
阮舟摇低声地问。
江映离自然不能回答他。
过了半晌,阮舟摇又问:“……你今世,还爱我吗?”
江映离仍是无法回答。
阮舟摇掖了掖江映离的被子,拳头狠狠地攥起——
他在惧怕!!
阮舟摇心知,自己是在惧怕!
窥破了真言丹的秘密后,他便知道,前生的江映离,应该是真的爱他的。
大错已然铸成,且前世的他已与江映离同死。
说真的他到现在都仍无法完全相信江映离爱他。
江映离能与旁人相好,而且总对他太过狠心……
阮舟摇不知道自己在江映离的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分量,但他知道,那分量绝对抵不上阎浮提!
他曾经那么绝望!
绝望了近十年,甚至都不敢抱有一丝希望。
重华宫中,他得到一线希望却又很快更加绝望……
现如今,他虽相信江映离曾经爱他,但却踯躅忐忑,不敢全信。
而如果说前世江映离的爱他都只能小心翼翼地相信的话,今生的就更加如同镜花水月。
前世的他与江映离,毕竟曾有过四年……
那四年一直埋在他心底深处,他珍藏着,痛恨着,虽然不敢回想,但每时每刻都记忆犹新。
今生的他与江映离,却什么都没有……
阮舟摇清楚地知道江映离在失忆之前未对他动情——不但未对他动情,只怕反而还恨极了他。
若是江映离恢复了记忆,他不记得前世过往,只记得今生今世的一切不堪,他还可能心悦他吗?
江映离睫毛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阮舟摇沙哑着嗓音道:“你醒了?”
江映离抬眼,但只见阮舟摇坐在他的床前,双目猩红一片,竟又是魔的样子。
“你又如此……”江映离别开头,不无冷漠地道,“便是我从前如何对不住你,我又不记得我是怎么对不住你的,你变成这副模样,我也不会愧疚……”
阮舟摇道:“你若想起一切,必定恨我。”
江映离冷漠地道:“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件,两件,还是更多?”
阮舟摇低声道:“你不要这样说话。”
江映离道:“你既已决定封我修为记忆一辈子,又何必如此?”
他仿佛有些疲累,皱起了眉头,轻呼了一口气,语气却不再似先前那般冰冷,道:“……我比你大,你我之间的关系,我要付的责任一定更多。我不知你是真对不起我,还是你自己以为的对不起我,可是阮错,你不喜欢我瞒你骗你,便可知被欺瞒被哄骗的滋味并不好受……难道你就想永远都欺瞒哄骗我吗?”
阮舟摇道:“若你想起一切,不再爱我——”
江映离直接打断他道:“那就是你活该!”
阮舟摇似乎被他噎了一下,抿了抿唇,方才沉声道:“师尊,我会疯!”
江映离坐起身,目光都似变得锐利:“……你在威胁我吗?”
阮舟摇道:“我只是在告诉你,将来的可能!”他道,“纵然你恢复记忆,也不可能记起所有的一切……”他颤了颤,才道,“你不会记得,我已经疯过了一次!”
江映离道:“你并不打算解除封印,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的手攥着围在自己腹部的被褥,青筋都似乎要爆出,“阮错,我能接受你犯错,能谅解你因过往苦痛而偏激的某些举动……但你我若要做道侣,便应该互相信任……”
阮舟摇衣袖都鼓了起来。
江映离却仍继续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便也不可能全然地信任你!”
这样的关系继续下去,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江映离从前没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却已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便连能调动灵力这么一点“恢复”,阮舟摇的反应都如此之大。他真能毫无芥蒂,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与阮舟摇继续过下去吗?
“……师尊,你现在在气头上,等过几天我们再谈,好不好?”
江映离的手一颤,凉意从心底蔓延到了指尖。
十指连心。
除却凉意,似乎还有痛意。
阮舟摇的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哀求,但江映离丝毫未感到心软,只有寒意,与几乎蔓延到十根手指的痛!
阮舟摇抱住他,低声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在他的肩头上蹭,道,“我想个几天,说不定就能想开了……师尊,我只是还有点怕……”
江映离没有说话。
他知道,阮舟摇说这话只是在安抚他。
“……论道会快结束了,我们还要回蓬莱呢……”
“再过几日,回去就迟了……虽然,蓬莱的管束并不是很严,但我们出来这么久了,若是太迟回去,怕也不好……”
阮舟摇絮絮叨叨与他说了许多。
江映离只是沉默,沉默地任由他说。
阮舟摇陪了他一夜,江映离侧身背对着他,他便贴在他的身后从背后抱着他与他说话。
第二日晨起,阮舟摇照例早起,亲了他一下,才出门去撞因果钟。
江映离等他走后,方才睁开了眼睛。
他昨晚一夜没睡,到现在都还是全然清醒。
“……阿弥陀佛。”
今日的正通大师没有在浇花。他穿着粗布袈裟,站在院落破旧的墙前……
那一堵高墙上有一只小鸟正在跳来跳去——单脚跳,既没有跳进院落里来,也没有跳出院落外去。
江映离衣冠齐整,走至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道:“……大师在等我吗?”
正通大师不答,只是指了指那鸟儿,道:“你觉得,它是该跳进这院落里来呢,还是该跳出这院落外去呢?”
江映离想也不想就道:“跳出去。”
正通大师微微一笑,吹了一声口哨,那鸟儿就一下子张开翅膀,灵活地飞进了院落里来。
“……它似乎更愿意跳进这院落里来。”
正通大师从怀中一个破布口袋里掏出许多玉米粒,洒在了地上。
鸟儿欢快地跳近前来啄食,分毫也不怕人。
江映离神情淡淡地道:“它跳进来,只是因为这院子里面有诱饵。”
正通大师不紧不慢地撒着玉米粒,道:“那若它跳出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映离道:“自由。不必胆战心惊,不必怕被人诱捕……”
正通大师道:“院内有玉米粒,院外也有‘玉米粒’。院内院外,本来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江映离微微一怔。
正通大师和缓地道:“你已准备好去院外了吗?”
江映离抿唇,垂首道:“瞒不过大师。”
正通大师笑了一笑,道:“昨日阮错提起封印之事,我便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叹了口气,道,“他竟患得患失到这样的地步……”
江映离平静地道:“分开,也许能让他冷静冷静。”
正通大师道:“感情的事,说不清。”他低念了一声佛号,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先前提到过的满月宗旧事?”
江映离道:“阮错……会成为下一个宁忆岸?”
正通大师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道,“江裳与宁忆岸之间的事其实没有那么简单,这其间的种种曲折,自然也与情有关……”
江映离没吭声。
正通大师叹道:“在我们外人看来,兴许会有很多的不理解。便是如我这样万事看淡的方外之人,知晓宁忆岸与江裳之间的事时,也会认为江裳不值得……”
他看了江映离一眼,道:“但值不值得,从来不是外人能够判断的。你与阮错之间的事,在我看来,是阮错的不是,想必你身在局内,也认为阮错千不该万不该……”
江映离蹙眉道:“我是不懂,他何至于此。”
正通大师道:“是了,他何至于此?”他道,“宁招玉被宁忆岸害死,江裳还要分出神识,化作宁招玉陪他入浮生镜……苗溪远与孟井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便是老衲,也常会想,何至于此?”
江映离:“……”
正通大师道:“阮错他对你是真心,我虽不知他心结为何如此之重,但我不希望你们因此而起龃龉。”他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你该试着解开他的心结。”
江映离沉默半晌,道:“我会记得大师的提醒的……”
正通大师道:“好。”他忽地又道,“你可以走了。”
江映离微微一愣。
却见地上那只啄食完玉米粒的鸟儿,扑棱了翅膀就飞走了。
正通大师感慨般地道:“随缘,随性,院里院外,走与不走都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
江映离道:“……谢大师指点。”
当天早上,阮舟摇敲完因果钟回来,便见江映离仍在禅房内等着他……
“你若告诉我你过去如何对不住我……”
江映离双眸清透,道,“也许我能原谅你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难过,晋江后台崩了,早就写好了但是发不上来,日万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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