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舒窈脾气大,可也好哄。
赵言诚不会哄女同志,观察力却极佳,脑子也转得快,回想一下她为何松缓了性子,便顺势多说了几句类似的话。
甭管明不明白原因,只要有效就成。
果然,沅舒窈脸上没露出笑,眼睛却肯抬起来看着他了。
赵言诚知道过犹不及,也不敢试探,便问:“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就是出什么意外,也该在家里多陪陪家里人。”
说到家里人,沅舒窈又垂了眉眼,透着点倔强的可怜委屈:“他们才不需要我陪,巴不得我早些走了好图个眼前干净。”
赵言诚皱眉,“怎么回事?”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又问:“是被他们欺负了吗?”
这话戳到了她心窝子里,沅舒窈眼窝子浅,一下就红了眼眶,“他们哪里会欺负我。”
想到原主烧炭自杀时的心情,沅舒窈更添感同身受的闷愁,好像自己也体会到了那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来,身躯心灵不得解脱的束缚困顿。
“他们只会给我找个好人家,盼着我回去就嫁了人。”
说是好人家,也确实算是,一个当官的,家里条件也不错,虽然有两个亡妻留下的孩子,可在这个年代,依旧是不少女人抢着想嫁的对象。
然而沅舒窈却接受不了,她想要的婚姻,应当是有爱情的,不应该只有这些个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更不应当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结婚对象不仅有亡妻,还有两个孩子,对于沅舒窈来说,就是婚姻里没有爱情不说,还多了三个人,当时就差点没把她当场气哭了去。
赵言诚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看她对此很气闷的样子,心里不由多了点想法,拽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
小臂上的力道让沅舒窈回过神来,发现他还拉着自己,眼眶还红着,却已经能瞪他了,“你还拉扯着我做什么?男女之间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看她又软又凶,眼眶红红透着可怜,赵言诚忍不住笑了。
沅舒窈自然更瞪得厉害,唇也抿了起来,这是又要生闷气了。
赵言诚却不顺着她的意思把手松开,只说:“这里又没有别人,小沅同志,我对你的心意你该是知道的。”
沅舒窈的注意力被转开,那股膈应困顿感暂且忘了,唇齿间半点不依不饶:“我知道了又怎样?非要应了你才是?”
注意着控制好攥她手臂的力气,赵言诚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好好考虑一下跟我处对象。”
他态度并不强硬,把选择权拱手相送,反而让沅舒窈心下松快了不少,不过就是嘴上下意识不想轻易饶了他:“什么处对象,那叫谈恋爱!”
爱情就该用最美好的词藻来修饰点缀,怎么可以用“处对象”这么趋于表面的俗词代替。
赵言诚不恼反笑,拽着她往自己身前扯了一把,低头认真看着她:“好,小沅同志,请问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他真改了说法,沅舒窈反而红了脸颊,一双狭长睡凤眼往旁边瞥着,朦胧的眼神多了羞意,于是便成了含羞带怯。
她的眼睫毛又长又纤细,不是那么浓密厚重,像夏日里蜻蜓的翅膀,煽动间就拨动了他的心。
“你刚才,不是还说让人考虑嘛,怎么现在就要谈了。”
沅舒窈含糊其辞,不肯答应。
赵言诚刚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咕噜噜响。
两人都不约而同沉默着往下看。
察觉到那是肚子饿得咕噜噜响,沅舒窈脸上的红霞霎时更浓更艳,赵言诚则是恍然心疼起她来。这么生着闷气赶回来,哪里有时间去准备路上吃的干粮。
这会儿怕是已经饿了好一段时间了。
伸手摸了摸车把手上挂着的饭盒,十来分钟,饭菜还是热的。
赵言诚把自行车停好,拿下饭盒,一手拉着沅舒窈往旁边土坎上坐。
他自己不讲究,一屁股坐下了,抬头看沅舒窈颦眉促额不肯坐下,想了一下就明白为什么了。脱了身上的单衣外套往地上一铺,赵言诚再拉她,小丫头这才并拢着腿侧身坐下。
知道她脸皮子薄,赵言诚也不提她肚子饿的事,只把饭盒打开,拿了单独装好的干净筷子递给她:“饭盒筷子都是干净的,快吃吧。”
这个铝饭盒是组织上发的,符合成年男人的食量,很大一个,沅舒窈两只手掌托着都还剩一多半底那么大。
这会儿的食堂打饭师傅都很实诚,此时里面装得满满当当,有肉有菜,下面的白米饭也被菜汁浸得半透,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沅舒窈悄悄咽了口口水,垂着眼没接过来,双手十指绞在一起。
她指甲盖贴肉的椭圆部分略长,指甲明明没有留长,却依旧显得指尖修长圆润,处处都透着股干净秀气。
赵言诚视线在她手指上停顿了一下,心里想着她的手牵起来一定很舒服,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地劝道:“这会儿也已经是中午了,你回去,知青点的同志们肯定都吃过了。小沅同志,你别跟我客气,身为大队长,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这话本是让她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可沅舒窈听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横他一眼,闷闷道:“原来换作别人,你也这般照顾,可真体贴大方。”
赵言诚一愣,盯着她看了半晌,收回目光垂了垂嘴角,才低声轻轻说:“不是,我骗你的,就对你这样。”
分明该是生气他骗自己,可沅舒窈拢了下眉,却是止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这样委实太奇怪了,沅舒窈压下嘴角,伸手去碰了下饭盒,没接,像是抱怨般嘀咕:“这么多饭菜,我如何吃得完,你是拿我当饭桶了吗?”
看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还终于肯接受他的示好,赵言诚心里欢喜,连忙说:“你先吃,吃剩下的我吃。”
沅舒窈还是不接:“我才不要跟你吃一个饭盒一双筷子,那叫什么样子。”
不是干净不干净卫生不卫生的问题,而是
他怎么能吃她的口水呢,真是想一想就羞死人了。
沅舒窈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知道要被他看见了,更添窘迫,单手捂着半张脸侧身回避他看过来的视线。
看着她霞飞满面,赵言诚也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一张古铜色的脸也寸寸涨红。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呐呐解释了一句,见她羞得更厉害,赵言诚赶紧收声,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僵硬地转了话题:“那我们分着吃吧,我用饭盒盖子。”
沅舒窈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微微扭回脸侧眸看他:“那筷子呢?”
赵言诚扭头四顾,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黄荆丛,“我掰两根那个替代。”
沅舒窈看着黄荆丛,回想了一下,好像这个东西不会发苦,于是点头接受了,“我饭量小,还是我用饭盒盖吧。”
只要她肯吃,赵言诚什么都能接受。
用筷子拨了饭菜到饭盒盖上,又把肉全挑拣了过去,赵言诚把筷子递给她,而后起身,小跑着去掰黄荆条。
等他回来时,就看见自己放在地上的饭盒里多了几块肉。
旁边并拢膝盖坐着的沅舒窈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饭菜,也不抬头看他,就小声解释:“我不爱吃肉,你给我干什么。”
这年头哪有不爱吃肉的人。
赵言诚假装自己信了,默默重新坐下。
他没有来回推脱,让沅舒窈松了口气,开始埋头吃饭。
她来时,原主正被气得钻在被窝里哭,按照原本的走势,原主哭过之后家里妹妹刚好回来,得知此事后就大方地表示姐姐不愿意嫁,她就替姐姐嫁过去。
这事儿也就算是这么了了。
原主是被官家小姐出身的奶奶一手教养着长大的,启蒙故事就是《红楼梦》《三国演义》这样的名著,也听了些国外的名著故事,本身性格纤细敏感多愁善感,后来长大了又喜欢上了现代诗,时不时就喜欢偷偷写首诗抒发点情怀。
因着这些,原主其实在家里是显得格格不入的,与父母妹妹总也亲近不起来。
后来六六年又闹那样的事,父母都迫不及待跟去世的奶奶划清界限,连坟都不再去祭拜了,原主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去年家里有了下乡指标,父母有意,原主也不想跟他们那样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双方一起使力,原主就下乡,到了蜀地这边的青柳公社插队落户。
说回妹妹替嫁的事发生后,原主在家里就越发不受待见了。
沅舒窈还是跟原主有一点不同的,比起心志脆弱的原主,她多愁善感的同时,多了几分局外人的清醒。
其实沅舒窈不明白,既然父母都认定了那是门好亲事,为何妹妹主动替嫁后两人就总觉得妹妹代她受了苦吃了亏?
每日里都要念一句她亏欠了妹妹,对不起妹妹,要让她记下这个永远还不清的大恩大德。
原主本身就是敏感多愁的性子,每日里被这样念叨,更是愁闷难消。
最后还是偏爱她的小姑看不过去,主动把自己在百货大楼鞋柜的班让给了原主。
有了自己的工资,上交大半后,家里父母才算是没那么阴阳怪气地刺她了,可妹妹知道后,却是特意跑回来,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闷不吭声转身又离开了。
之后原主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等到高考恢复后,妹妹跟她都参加了考试。
可妹妹一心讨好男人继子继女,成日里围着锅碗瓢盆打转,早些年老师教的知识早就忘光了。
倒是原主,多年来都习惯没事翻翻书写写诗,自己的工资一多半都花在了买书上,毫不意外地考上了首都大学。
能够进入向往的大学校园,原主高兴极了,还特意去小姑家报喜。
却没想到等着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她就被父母锁在了家里,妹妹收拾一番,拿上属于她的录取通知书北上了。
原主心灰意冷,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对她的束缚,挣脱不得,一辈子困顿不堪,于是就在家烧煤自杀了。
便是自杀,也要选个最体面的死法。
对此,沅舒窈是赞同的,毕竟她长得这般貌美,上吊割腕跳楼跳河,死后尸容难免不够好看。
沅舒窈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只知道自己要活着,要为原主完成她的执念。
原主深感活在人世不得自由,所以她的执念就是想要活得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也不要受别人的强行桎梏。
沅舒窈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觉醒意识取代原主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包袱拿上文件资料,重新连夜跑回来了。
受原主影响,她也实在无法忍受多呼吸那个家里的一口空气。
更别说如果留下,难免要被那两人以父母身份压制禁锢,还不如走得远远的,才好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