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万籁俱寂。
一道人影猫似地沿着墙边疾走,身上穿着巡抚府上最普通不过的随从样式,垂首低眉,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他转过一个廊角,最後来到後院里的一处偏僻角落,伸手在门板上敲了三声。
一长两短,是给房内人定下的暗号。
不久,只闻一声悉悉簌簌的声响,门被从房内打开一道小缝,探出一张熟悉的玩世不恭的面孔。
靳尚见是他,赶紧将他拉进房里,确认四周无人,这才飞快关上房门。
房门一关,来人抬起头来,动作亦不再拘谨,迳自伸手替自己倒了杯水,才没好气道:「我说你,一天没Ga0事不舒爽是不?才多久时间,你就惹了这麽大一桩事,欠债不说,这倒好,直接进了巡抚府,你是不是嫌命太长,非得惹出些什麽事来?」
「这次可真不是我啊。」靳尚很是委屈,走到他身边坐下,道:「不过,你不错呀。真能找到这里来。」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你要派人传消息,就不能找点正常的嘛。什麽患眼不患眼的,这什麽狗P的话,要不是我读过几年书,你现下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他说的是靳尚让小二传给他的话,那是一句暗语,用的是张籍的诗,暗示他被人关在了赵家後院,并约他今夜相见。
靳尚无视他的抱怨,眉眼微敛,直接进入正题,「你找到这里来,外头现在什麽情况?」
「韩巡抚的独子失踪,外面却没有百姓讨论,照今早客栈这样大的动作,消息不可能没有传开,该是巡抚第一时间压下了消息。」老赵放下手中的杯子,蹙眉道:「不过,韩溯失踪,除了客栈那会儿,官府都没动静,反应倒是有些古怪。」
「没反应?」靳尚挑眉。
「是啊,韩溯是韩家独子,出了那麽大的事,府上却没动作,韩巡抚是什麽人,咱们自然心知肚明,这般安静倒显得有些猫腻。」
「只怕是这韩溯失踪,与他父亲脱不了g系,才不好宣之於口吧。」靳尚冷笑一声,转头看向老赵,「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让你帮个忙。」
老赵在桑州待得久了,三教九流都有交涉,见过的人事多了,自然也猜到靳尚今夜犯险托人传话给他,是有事交托。
不过,「帮忙不是不可以,但话说在前头,你知道我的原则,不碰和官府打交道的事,你懂吧?」帮忙归帮忙,这原则还是不可破的。
「知道。没要你和官府打交道,是我有事找你帮忙。」
「你?」老赵有些意外。
靳尚0了0鼻子,避开老赵朝他投来狐疑的目光,走到角落里靠着窗,无视他上下打量的视线,开口道:「帮我找个人。」
「什麽人?」
「一个古灵JiNg怪的丫头。」
老赵正要开口,脑袋里却冷不防联想起当日赌坊里将“否极泰来”四个字倒过来写的倒楣少nV,再看靳尚脸上神情,顿时心领神会。
「是上次那小姑娘?她和此事有关系?」
「尚不清楚,所以才要你帮忙。」靳尚低垂了眉眼,看见杯中水面倒映出模糊的人影,缓声道:「有心之人暗中窥探,既然对方有心引我入局,那自然是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了。而她身在局中,自然是解开此局不可或缺的关键;找到她,或许……一切便有了解答。」
凌思思刚一清醒,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是玩脱了。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荒废的小屋里,身旁还坐着个衣着花俏的男人,看着分外熟悉。
「韩溯?」凌思思挑眉,迟疑地唤道。
她和他只有客栈一面之缘,但想不记得他委实很难。
韩溯双手被缚於身後,嘴里还被塞了个布团,见她认出自己,睁大眼睛“唔”了几声,显然很是激动。
凌思思听不懂,不过看这架式,他们两人显然是被人绑架了,她虽双手也被绑着,但看韩溯的模样却明显凄惨多了。
她本不想搭理,可他难得遇到熟人,尽管是关系不那麽好的熟人,也有几分共患难的意思,嘴里不断朝她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声响。
实在被他吵得受不了,凌思思动了动手,试图想解开绑着她手的绳索。
通常为了剧情需要,只是做做样子,并不会较真去绑。
果然,她随意挣扎几下,绳索便松脱落了下来,凌思思活动了下筋骨,这才上前替他拿了布团。
少了嘴里碍事的东西,韩溯松了口气,待身後的绳索松绑,他抬眼看向凌思思的眼里都有光,宛如见了崇拜多年的偶像,既感动又惊喜,看得凌思思忍不住後退一步。
「居然真的是你!我被他们如此羞辱的时候,真的是想Si的心都有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真是我的仙nV啊!」
凌思思:「……」
眼看他激动地朝她靠过来,凌思思嫌弃地避开了他的拥抱。
Ai的抱抱扑了空,韩溯并没有气馁,仍在一个劲地絮絮叨叨,表示自己一路被抓来遭遇了何种不人道的粗暴对待,对方如何过分云云。
「那些抓你的人,你认识吗?」
见他无人打断大概还能继续说三天三夜的嘴,凌思思叹息一声,决定身先士卒……喔不,先声夺人,转了个话题。
「不认识啊。我要是见过他们,他们早就见不到明天太yAn了好吧?也不问问,谁敢动本少爷我啊!」韩溯哼了声,说到身分上倒还挺骄傲。
这目中无人的自恋倒是和靳尚有得一拼,也难怪两人不对盘。
凌思思默默腹诽,突然想到什麽,问道:「对了,那你是怎麽被他们抓来的?」
她记得当时自己因为失眠睡不着,大清早就出门来市集逛逛,逛了一阵子有些饿了,就看见路旁有摊卖包子的,再然後……
没有然後了,她被人迷晕了!
相b她的遭遇,韩溯就显得简单粗暴许多,「说到这个我就气,我本来是想去客栈找靳三那小子的,走到半路看见了你,就想上前看看那小子是不是偷跑……也在,谁知才靠近就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啦。」
啊这,就很莫名了。
凌思思同情地看着他,「兄弟,你辛苦了。」
看样子,那些人是针对她来的,韩溯只是单纯扫到台风尾。
不过,她也没和人结仇,那些人抓她做什麽呢?
图财,她身无分文;图sE,好吧……她承认,凌思嫒的外貌在整部作品里实属前三,但她可是nV配啊!尽管不想承认,可她顶着太子侧妃的名头,要是消息真传出去,她还怎麽苟?
这边凌思思还沉溺在自己的思想里,突然一阵细碎的声响传来,她先是一愣,旋即朝着声音来源的窗边看去。
「你在做什麽?」
「找地方出去啊。」韩溯踩着不知从哪里搬来的箱子,推开了房子上方的一处气窗,回头朝她露出自信的微笑,道:「你醒之前他们来过,我趁着说话的时候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这里有个窗户,正适合逃跑。」
「……你怎麽就没想过,那些人对这里肯定b我们熟,就不会想到在窗外埋伏呢?」
「放心吧。我都看过了,下面是一片烂泥,没人躲着,我们从这里跳下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烂泥?」凌思思想像自己跳下去後满身泥泞的样子,嫌恶地皱眉,「我才不跳。」
韩溯见她迟迟不动,以为她是怕摔,心里顿时兴起一种身为男人的责任感,挺起x膛拍了拍,豪横地道:「放心吧,不会摔疼的,我在下面接着你呢。」
「不是这个问题,是我……」我不想弄得浑身泥巴啊!
凌思思尽量委婉地想向他解释,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韩溯望向她身後的方向,面sE顿时难看起来。
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赶紧朝她伸手,「来不及了!快把手给我!」
「我……」
这边凌思思还陷在浑身泥泞和被抓的天人交战里,那边身後的门“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韩溯猛地睁大眼睛,与开门进来的男人猝不及防对上了眼。
韩溯:哦豁。
男人:哦豁。
似乎没想到自己一进门会撞见逃跑现场,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怒声喝道:「想跑呢,都还愣着g什麽,给我抓住他们!」
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身後立即又冲上几个人,朝他们不断b近。
这下好了,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要不要跳?
好歹也给他一朵花,让他也能数着花瓣做决定啊。
韩溯踩在木箱上,一手攀着窗口,逃到一半就被逮个正着,他一个男人连小姑娘也保护不了,方才还大放厥词要保护他,现下骑虎难下,这就很尴尬。
眼看着几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男人,目露凶光,步步进b,将他们团团围住,韩溯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朝着身前的凌思思低声道:「喂,你行不行啊?要是不行,待会儿他们冲上来,你就赶紧跳下去啊。」
「那你呢?」
「我……你别管我。本少爷出来混,几个人我还是有办法解决的。」韩溯眼神飘忽了下,一番话说下来心里虚得慌。
凌思思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虚实,知道他Ai面子,明明打不过还要逞英雄。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过一圈,b起韩溯的着急,她倒是笑了起来,道:「连武器都没有的几个粗人,倒也不难对付。」
她这般话就是故意挑衅,无非是提油救火,蹭蹭蹭地增加对方的怒气。
韩溯睁大眼睛,看着凌思思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疯了。
「小姑娘口气挺大啊,不过就凭你身後这小白脸,只怕是看走了眼。」为首的男人闻言,将凌思思上下打量一番,适才看向她身後面sE苍白的韩溯,不怒反笑,「不过,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也得适可而止,玩够了就赶紧给我下来--」
韩溯看了看他凶狠的目光,抿了抿唇,正认命地抬脚要从箱子上下来。
一旁的凌思思却冷不防出了声。
「哦?」她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我偏不呢?」
对方大怒,起初是看她身为nV子,临危不乱,还能出言不逊,有几分胆sE,却不代表他能一直容忍她的挑衅。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寒意,右手按向腰际的刀,沉声道:「那我就不得不动手了--」
兵士策马疾奔在去往西郊的小道上。
靳尚跟得费劲,忍不住喊:「官爷慢些,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队伍前头的侍卫统领置若罔闻,一骑绝尘,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靳尚落在後头,眼睁睁看着他纵马狂奔,扬起大把尘土,脸都青了。
一个侍卫不忍,慢了下来,到他身旁安慰道:「陈统领也是着急,少爷遭土匪掳走,一夜未归,难得有了消息,自然是心急些的。你还是赶紧跟上,别脱队了。」
靳尚默默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座骑,再看看其他人的,沉默了半晌,才忍不住崩溃道:「不是,你们看看,我骑的驴能有马腿长吗?怎麽可能跟得上啊!」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为啥一样是出来找人,人家骑的是骏马,只有他的是驴,还是老驴!这不是明摆着差别待遇嘛!
话虽如此,不过也不能怪那侍卫统领,今早得到消息说城郊的土匪把韩溯跟凌思思绑走时,他也着实愣了一会儿。
他想,那些人真是疯了,抓谁不好,竟敢把韩家也牵扯进来,韩溯是韩巡抚独子,抓了韩溯等於是直接犯到官府头上,简直是自寻Si路。
况且,那小姑娘竟也被牵扯其中,这就有些蹊跷了。
小姑娘一看就不是善荏,又身无分文,当日这麽一闹,城里不少人皆知晓她是他的人,又有韩溯这个“债主”在前,土匪应当不会不知,却仍敢对他们下手……
若非别有所图,不是求财,那就是……
靳尚眼眸微暗,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凌思思一个nV子,nV眷落在那些贼人手里,焉能有什麽好下场。
心头一紧,脚程下意识地加快。
眼瞧着消息指称,他们藏身的破屋就在眼前,统领先行下马,示意众人在外埋伏,自己提剑就要破门而入。
靳尚跟在後头,落後几步,也跟着在门前停下,望着眼前安静地有些诡异的破屋,微微皱眉,脑海里出现些不好的联想,他与统领对视一眼,上前伸手就要开门。
就在他伸出的手要碰到门板时,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所有人一下子绷紧神经,按着腰际的刀剑,戒备地盯着门後,等着一声令下冲进前去。
然而,随着门被打开後,站在最前面的统领却是身子一僵,一动不动。
众人被挡在後头,隔得又远,自然没能看见门後的景象,只觉得古怪,靳尚站在他身後,见他不动,察觉有异,索X自己走上前去。
「怎麽不动了呢?」他狐疑地问道。
看清眼前的景况,靳尚瞳孔微缩。
破旧的老屋内,七八个男人倒得七零八落,有些脸上还挂了彩,一身衣着浮夸的韩溯站在旁边,神情呆滞,而混乱中的那人皓腕凝雪,手持长剑,听见动静就抬头朝他看过来,「靳三公子?」
凌思思笑道:「你也来啦。」
靳尚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身边的人,显然没从眼前的混乱中回神过来。
「本来还想多活动筋骨的,没想到你们这麽没用,既然官府的人来了,我也只能将你们交出去罗。」凌思思踢了踢方才带头呛她的那个人,「以後有机会,我再找你切磋呀。」
男人听她这麽一说,方才还无b凶狠的眼里已经只剩惊惧和惶恐。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侍卫统领,顿时觉得往常不对盘的官府兵士都亲切了起来,忍不住喊︰「官爷,官爷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