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小心点啊。那可是很贵的,你动作慢点,摔破了你可赔不起。」
夜半三更,客栈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後地自门外走了进来。
靳尚回头看着身後艰难提着两坛酒的凌思思,是越看越不放心,频频开口朝她吆喝。
这个时候,平常少有人来,小二躲在柜台後打盹,听见突然响起的话语声,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那胡里花俏的身影在前,小姑娘跟在他後头,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身影有些熟悉,仔细一看,不正是欠钱不还的靳尚和凌思思。
「是你?你们还没还钱,怎麽能偷跑出去……」
小二看清来人,当即跳起来,便要去找掌柜通风报信,却不防有什麽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才发现是一锭银两。
「给你的。小哥守夜辛苦了,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掌柜了,明早我再亲自向他解释。」
靳尚朝他眨了眨眼,率先走上楼梯,丝毫没管落在後头提着两坛酒,走得十分艰难的凌思思。
她涨红了脸,脚步歪斜,走一步便要歪三步,小二在旁边看得是怵目惊心,忍不住上前想要帮忙,「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吧?」
也不知他们发生了什麽,出去一趟竟是易了地位,那靳三公子也真是的,竟让一个nV子提着重物,也不来帮忙,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小二默默腹诽,凌思思却是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啊。」
她这般客气,反观他什麽忙也没帮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凌思思咬牙提着两坛酒上楼时,见到的恰好是靳尚正曲着腿,倒在房间内唯一一张床榻上的景象,不由得面sE一黑。
「那是我睡的位置,你躺我床上做什麽?」
「躺着自然是要睡觉啊。」靳尚转头,微微一笑,「而且,现在这里是我的位置了。你的位置在那里。」
他伸手一指,正是她昨日要他睡的位置。
他是故意在找碴,报她昨日要他睡地上的仇!
「你要我睡地上?」凌思思眼睛一睁,在靳尚掀被躺下之前,一把将被子抢了过来,「你一个男人,让我一个弱nV子睡地上,自己躺床,懂不懂什麽叫怜香惜玉啊?」
「怜香惜玉我知道啊。可不适合用在你身上呀。」
「你……」
凌思思能感觉到一直苦苦绷着的理智线要断,怒气值也疯狂被拉抬到崩溃边缘,她随手抄起一个枕头作势要朝他扔去。
靳尚见她实在被气得不轻,这才住了嘴,没再刺激她,嘴角一翘,道:「我提醒你一下啊,我现在可是你的债主,而你是我的侍nV,自然得听从主人的安排不是?」
凌思思神sE一滞,在赌坊时,她最终仍是输给了他,按着赌注,她确实已经成了他的人,身份一下子沦为他的侍nV,不可谓不耻辱。
但安分是不可能的,她就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设。
她心里不痛快,他也别想好过,「那你最好是小心点,只怕你承不起我的侍奉。」
「没试过怎麽知道?正好我这个人最喜欢尝试,我素来无事,便来试一试你的“侍奉”吧。」靳尚拉了拉被子,骄矜道:「我累了,先睡了,晚安。」
凌思思哼了一声,重重将酒坛搁在桌上,恶狠狠地瞪了他好一会儿,适才抱着角落里的一个绣花枕头,认命地走到一旁的角落。
同样的月光,照着远在帝京的另一扇窗。
空蒙夜sE笼罩着四方城,细雨绵绵将这无边夜sE里一切动静遮掩,只留下一片静寂。
他背着她,就着月sE,一步一步走在狭小的山径间。
雨滴不断落了下来,淋Sh了单薄的衣衫,她浑身滚烫,起了高热,他将身上外衫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自己只着中衣,任由雨水浸Sh了身上衣衫。
空气中有淡淡的腥味,是他背後的伤口又裂了开来,不断渗出鲜血,看上去极为怵人,可他面sE苍白,眸光却未动,彷佛感觉不到疼。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就像今夜之前的每一次动作,有人要凌思思的命,对她下手,都被他不动声sE挡了下来。
唯独这一次不一样。
在他选择出声时,他的身分就暴露了。
拿到了天河令,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像太子妃一样,靳尹不会再留,他本该隐在暗处,看着她在这场不平等的刺杀中,Si於“意外”,可看见了那些即将S穿她x口的箭矢时,他却忍不住现了身。
那一剑,他未必不能躲开,但他却选择不躲不避,扛下了那一剑,受了重伤。
「你疯了。」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季纾知道,眼前所见,不过是幻象。
他清楚的知道,无非是因为一样的幻象,已经出现梦中无数次。
他甚至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麽。
幻象中的他没有回答,随着一道刺眼的电光划过,他看见她就站在他身後,面sE苍白,杏子眼里是满满的惊愕与失望,隐隐闪烁着萤光。
他知道她都听见了,被她知晓一切真相,他应该是要杀了她,可他乍一撞见她委屈受伤的目光,便感到一阵锥心之痛,连带着向来清晰的思绪亦跟着慢了几分。
就是这几分的光景,凌思思的手0上来,拽住袖角,拉住了他的手,生涩而冰冷,令人心头一颤。
空气中涌动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搅得人心昏沉,心神摇动。
他看见自己抚上她含泪的脸庞,做出了越矩的举动,放任自己的私yu淹没了克制多年的礼教与持重;他分明知道这是错的,却选择这一瞬间的纵容,直到……他看见了洞口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他从不辱人,却在最後伸手推开了她,在她未察觉时,伸手点了她的x位,还要面无表情地扶着她,看她的反应。
然後,走出洞外,抹去与她有关的痕迹,将一切打点安排好,直到天将破晓,他才拖着失血过多的伤口,回到房中。
消息早就传回营地,靳尹派来的医者也早已等在房中。
他看到医者在药里加了东西,端起来直接喝下,在房里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直到听见院里争执的声响,已经过了约定开战的时辰,而这时他才从碧草和端午口中得知,凌思思出去一趟,久久未归。
他在太子妃房中看见一滩血迹,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他SiSi盯住那滩血迹,僵y站了片刻,适才转身飞快离去。
那一瞬间,他说不清楚自己想做什麽,只是烦躁地往清风崖走去,他向来稳重从容,此时脚步竟也略显浮躁杂乱,失了分寸。
耳边的兵戈声愈显,锣鼓喧天,激化人心,可他听在耳里,却只觉得内心的那种烦乱几乎变成难以控制的戾气。
眉头轻轻一压,视线环绕了一圈,这才在崖边见着熟悉的人影,她手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剑,缓慢地试图靠近不远处的常瑶,虽然面sE苍白,身上却没有伤……
他眯了眯眼,看见了扎在她大腿上的发簪,眸光顿沉。
彷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似有所感地回头看来,有寒芒一下子划过瞳孔,像是某种危险的预示。
杀机迸现,他看见了搭弓之人的样貌,亦看清他眼中疯狂的杀意,季纾知道这是他要自己动手了。
靳尹亲自出手,谁也无法阻止--包括他。
他分明清楚,若是贸然cHa手会有什麽後果,可当羽箭离弦,朝她S去的当时,他还是忍不住脱口喊道:「凌思思,退後--」
这一声,已是他心神大乱。
他若存有一丝理智,便知这一句话,实足够他前尘俱灭,前功尽弃。
事事反常,事事都选了错误的选项。
季纾旁观这一切,根据对自己的了解,能乱他心神,做出错误的抉择,一错再错,那定是他迫切的想找寻一个答案,以至於其他的一切,都被暂时推至一旁。
是什麽答案呢?他想看看,她还能做到哪一步。
为了这虚构的人事物,她到底还能做到哪一步。
她推开常瑶,中了那一箭,脸上神情明显一愣,很是茫然,却最终什麽也没弄明白,糊里糊涂地坠下悬崖,留下一片残破的花影。
山风刮过,凉意冲刷进心扉,那朵娇贵的蔷薇花在他眼前瞬息枯败,消失无踪。
他望着底下空荡荡的崖底,无声地笑了笑。片刻,画面破碎,幻象破灭。
季纾睁眼,自梦魇中清醒,坐起身来,夜风拂过长帘,几缕浅白的月光泄了进来,映着他长睫之下,目sE淡静。
他伸手自枕下0出一枚平安符,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歪斜的针脚。那符面上已经有些脏了,甚至有些破损,寻常人家早嫌晦气丢弃不用,可他却偏留着,还将之藏在枕下。
玄玄鬼鬼,他本也就不信这些,会留着只是因为……这是凌思思的东西。
凌思思中箭坠崖,他在崖下搜查数日,才在河岸边的碎石中找到了这枚自她身上落下的平安符。
是能证明她踪迹的唯一事物。
季纾垂睫,面sE幽微,拿着平安符的指节微微发白,「……注定?我从不信这世上真有注定之事。」
从来没有命中注定,亦没有神佛护佑,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争取而来。
你说这里不过是你笔下的漫画,一切人事物皆有注定的轨迹,引向注定的结局,可你却没有料到这一切会被他提前知晓,一如她未曾料到自己会中箭坠崖,可见这世上并未真有注定之事。
既未有注定,那便有转机。
就当他赌这一回,赌这一线生机,信你大难不Si,平安归来--
靳尚下楼吃早饭时,大堂坐着两三个客人,视线在四周扫过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愣,一旁的小二看见他,像是等了很久似的,嗖地冲到他面前,嚷道:「你可总算起床了,赶紧解释!你昨日偷跑出去做了什麽?什麽时候还钱?」
他收了靳尚的钱,答应没把昨晚的事告诉掌柜,可他也好奇,昨晚出去一趟後那姑娘怎地甘愿受他差遣。
好奇心害Si一只猫,他也不例外。
靳尚瞥他一眼,随口应付道:「放心,钱小爷我会按时还,不会误了限期。」
他的目光在四周转过一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昨日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没看到啊。她不是还在楼上没起嘛。」
靳尚闻言,眸光微颤,想起自早上醒来後便没看见的人影,暗叫不好。
一旁的小二没察觉不对,仍试图向他套话,想扒一扒他和凌思思间的八卦内幕,丝毫没注意到靳尚微暗的目光。
突然,客栈外来了一群身穿带刀的侍卫,面容不善,气势凶凶的闯了进来,吓跑了不少在大堂用膳的客人。
掌柜见状,连忙自柜台後转了出来,对着不请自来的几个侍卫赔笑脸道:「各位大人,有话好说,别吓着客人了。敢问各位大人,今日莅临敝店可有何指教啊?」
为首的那人对着掌柜的小心赔笑丝毫不放在眼里,只看了一眼便很快转开,凛冽的视线在堂中扫过一圈,最终凝在角落里的靳尚身上。
他面无表情,目光凛冽,令人不禁望之生怯。
他迈步朝靳尚走过来的时候,小二忍不住伸手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颤声道:「喂,他……他好像往这边走过来了,不是来找你的吧?」
「……不是好像,应该就是来找我的。」
眼看着对方笔直往这边走来,靳尚叹了口气,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他转头看向身旁被吓呆了的小二,低声道:「小二哥,能否帮我带句话?」
「什、什麽?」
「帮我向赌坊的老赵带句话,就说我有些患眼,今夜就不去找他了啊。」
「……啊?」
那边小二还在茫然,那侍卫已经走到他面前停下,毫不掩饰眼里的审视,将靳尚上下打量一遍,才开口问道:「你就是靳三?」
靳三是靳尚在外用的化名,为的即是掩人耳目。
靳尚不动声sE地回视着他,答道:「我就是。不知军爷寻我可有什麽事?我虽欠了不少钱,可自认与军爷素未相识……」
「少爷在哪里?」那边靳尚还在随意胡扯,那侍卫却是理也不理,迳自沉声开口问道。
靳尚一愣,「什麽?」
「我家少爷自昨日外出未归,据下人指认,他最後见的人便是你,自是你的嫌疑最大。」
靳尚再怎麽玩世不恭,此时也觉察出些不对劲,皱了皱眉试探地问:「你说的少爷是……」
「巡抚韩大人独子,韩家少主--韩溯。」
靳尹:……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