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凄凉地透过窗口泄了进来,照着夜里寒碜的两人。
「刷了一天的碗,还是没还清……」凌思思蹲在地上,一脸哀怨地刷着眼前堆得满满一篮的碗盘,「还有那麽多,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还完?」
「我点的也不多,加上住宿费,掌柜的说欠债从工资扣,刚好三百两。」
「三百两?不是一百两吗?!」
凌思思明明记得,当时在客栈时,小二报的是一百两的价钱。
「那只是一餐的餐费,还有住宿的费用呢。」说到这里,靳尚不免有些伤感,叹道:「想当年,小爷我在帝京那可是不愁吃穿,一掷千金,哪像现在这般凄惨。」
「你还敢说?要不是被你连累,我们哪里会在这里洗盘子!」
凌思思说到这个就来气,她当时见到那个穿着浮夸又没礼貌的男人时,就觉得他肯定是来闹事的,没想到这还是债主找上门来了。
那男人名叫韩溯,即是此地桑州巡抚的独子,被家里宠坏了,养成一副恣意妄为、唯我独尊的X子,加之他是官家弟子,出入皆有人奉承,是此地出了名的二世主。
韩溯在桑州横行霸道,出事了又有巡抚撑腰,根本无人敢招惹,偏靳尚被贬至此地,身份特殊,除了巡抚并几个近臣亲信知晓,旁人皆未知他真实身分,而他一来便行事招摇,显然与这个桑州小霸王打了对台。
依凌思思看,他被仙人跳这事指不定还真与韩溯有关,谁让他装阔,没钱还故意和人抢什麽花魁头牌?
简直活该!
不过倒也是多亏了这层关系,当时韩溯要抓他们二人回府,好生折磨,客栈掌柜却即时出现,要求他们得先将食宿费用还清,才可离去;也不知道掌柜是怎麽同他说的,总之韩溯竟是答应了,临走前还挤眉弄眼十分惹人嫌地朝他们嘲笑了一番。
换作平常,凌思思早上前开撕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没钱自然就没底气。
窗外乌鸦嘶鸣,吵得人心烦,再看惨白的月光照着狭隘的空间,令人不由得彷佛有一团气自心底升起,在x膛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发泄,十分郁闷。
「他一定是故意的!说不定他和掌柜的协议好了,故意抬高价格,想让我们在这里刷一辈子碗!太恶毒了!」凌思思气得将手上的刷子一扔,「要是让我再遇见他,我一定分分钟砍哭他!」
靳尚瞥了她一眼,「别吧。韩溯虽然蠢,可人家出行都是带着好几个打手的,你怕是砍不哭他了。」
凌思思一噎,转头恶狠狠地瞪向他,「你是来补刀的吧?我要扣你好感了啊!」
靳尚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凌思思怒瞪着他,一时倒不知该说什麽。
想骂吧,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又骂不出来;想揍吧,极大可能是她单方面消耗T力。
怎麽做都不行,凌思思是越想越委屈,她突然就怀念起以前出了事,季纾虽然嘴上嫌她,可实际上却默默帮助,何时让她落得眼下这般不堪的地步?
「现在可好了,没有钱还倒欠巨债,住不了客栈、吃不了饭,只能流落街头……冷啊。」
「冷?」靳尚闻言,抬眼看向她,难得关心:「现在都还没入冬,你觉得冷麽?」
「心冷。」
「冷的话,要不吃一点东西吧?有时候吃点东西,心情会好一些也说不定。」靳尚说着,不知从哪找来一张烤饼,从中掰成两半,将另一半递给了她,「你吃吗?最後一半留给你。」
凌思思看着眼前的烤饼,沉默片刻,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上,停在了他毫无所感的一张脸上,忍不住气打一处来。
「好啊你,我为了生活C心,你倒好,这都大难临头了,你还有心情吃饼!」
「就算是Si,也得吃饱了才能上路,不吃白不吃嘛。」
你他ㄚ到底怎麽黑化的?
凌思思额角狠狠一cH0U,觉得自己或许不用等待二周目结束,自己就得先被他给气Si。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眼看着他把手上自己的那一半饼塞进嘴里,随即才抬头看向她,像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怒气般,明知故问:「就剩这一半了,你真不吃啊?」
凌思思:「……我突然有个想法。」
靳尚:?
「我在想,你的这般容貌和身份,若是卖到捧珠楼能得多少钱。」
靳尚:???
「捧珠楼规模那麽大,应该也有小倌吧?虽说条件差了些,但应该能卖得三百两……」
靳尚被她盯得眼角轻cH0U,再听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终於忍无可忍,「我都听见了。」
凌思思“喔”了声,继续盯着他上下打量,眼里的盘算再清楚不过,「那我小声点。」
靳尚气得睁大眼睛,眼见她脸上神情认真,终於有了一丝畏惧,不可思议地朝她叫道:「不会吧?你不会是真想钱想疯了吧?」
凌思思没做声。
靳尚意识到她再继续待在这,也许真的会做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到时候可就真的很难收场了。
想像可能发生的景况,再看她此时已近发直地盯着他瞧的目光,靳尚身子没来由地一抖,连忙开口打断了眼前莫名诡异的氛围,「……行了行了,你别直盯着我,看得我发毛。你要真不想洗盘子,其实我这倒还有个快速赚钱的方法……」
「快速赚钱?!」一听到能有不用刷碗的方法,凌思思眼睛猛地一亮,忙不迭追问:「是什麽?」
「这个嘛……」
靳尚嘿嘿一笑,却是不语,笑得凌思思一脸莫名其妙。
但这都不要紧,现在谁给她钱,谁就是她的金主爸爸!
凌思思如此坚信地说服自己,不管用什麽方法,她必须得结束掉这万恶的刷碗人生!
於是,当对未来生活饱含期待的凌思思随着靳尚一路0黑翻墙,偷跑出客栈,又转过几条街巷,来到了眼前的建筑时,她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致富捷径?」
凌思思抬头望着眼前那块在夜里仍旧亮得不可思议的招牌,怀疑自己还没从方才的恶梦中醒来。
「来赌坊赚钱,你这是玩命!」
凌思思恨铁不成钢,门前那金灿灿的几个字高高挂起,彷佛已经预告了她恶毒nV配当不成,还得流落街头的悲惨命运。
她才不要!
原以为他能想出什麽好方法,没想到还不如不信。
她赶紧拉着他的袖子要走,靳尚却纹丝不动,相较她的焦急抗拒,他显然云淡风轻,甚至可以说是对此感到再正常不过。
他反手拉住急yu离开的她,「你别急着拒绝嘛。富贵险中求,你不是想赶紧赚钱还清债务吗?这就是最快的方法。」
「不是,兄弟你没听过高报酬高风险吗?要赚钱有很多种方法嘛,赌博那可是无底洞啊。你难道没听说过十赌九输,亡命赌徒的嘛?你我都不是拿锦鲤主角的剧本,就不要进去给人家当Pa0灰的啊!」
凌思思打从心底抗拒,压根就不想听他说话,拉着他掉头就要走,可靳尚见她越是抗拒,就越是跃跃yu试。
见她坚持不听,靳尚眼珠子一转,搬出第一百零一招杀手鐧,「你不去,难道真回去刷一辈子碗?」
果然,凌思思闻言身子一顿,明显迟疑了。
「欠了那麽多钱,还给韩溯那小子知道了,新仇旧怨,你真的觉得我们还逃得了?」
靳尚放开拦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吹着口哨,彷佛真的就不再阻拦她回去了。
可偏就在他不再b迫的当下,凌思思的心动摇了。
他说的没错,韩溯刻意针对靳尚,如果他真的有心要Ga0事,那麽就算他们将钱还清,恐怕也会找各种理由将他们留下,到时候他们就真走不开了。
是得快刀斩乱麻。
「要走了?」靳尚算着时间,懒洋洋抬眼瞧她。
「不。」凌思思深x1一口气,彷佛终於下定决心,转过头来,道:「我要赌。」
她要赌,赌这一场--她必赢。
闻言,靳尚脸上并无惊讶的神情,望着她走进赌坊的背影,薄唇扯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凌思思一进赌坊,便被眼前喧闹的场景吓了一跳。
赌坊足有两层,b先前与陆知行和常瑶去的大许多,朝廷不许私自聚赌,上回陆知行去的还是隐藏在茶肆的暗房里,这里却直接明目张胆地盖在街上,不怕别人知道似的。
凌思思放眼望去,一楼是赌场,摆满几张赌桌,楼上则是包厢、隔间之类,需要一定身份才可踏足,寻常人只在楼下活动,却已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方才靠着一GU冲劲进来,眼下真进来了,她却忍不住有些退却。
「怎麽办……要不还是回去吧?」她又没钱,连筹码都没有,还赌什麽?
凌思思抿了抿唇,正想打退堂鼓,冷不防身後不知是谁没长眼,往她身上一撞,将她直接撞上了离她最近的一张赌桌,动作之大,一下子惹来众人的注意。
「小姑娘只身前来,不会是来这找家里男人的吧?」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打量着她,见她容貌娇YAn,起了几分恶意的心思,出言嘲讽。
他话说的粗鄙,几个围观的赌徒却跟着讪笑起来。
凌思思恼怒,本来有些初来乍到的退却顿时一消,面sE顿沉。
偏那些人没看出她不高兴,还继续嘲笑地朝她摆了摆手,试图将她赶走,「这里可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别影响咱们赌钱,没事就走远些。」
凌思思嘴角沉下,冷眼看着他们轻蔑的动作,一时也没空计较方才是谁撞了她,一双眼直直看向赌桌上的筹码。
她没听见这些话就算了,可她既然听见了,就没道理就这麽离开。她没钱是一回事,但她凭什麽要受他们嘲笑?
「谁说我要找男人?」凌思思突然开口,就在众人的视线里,直接走到赌桌旁,拆下戴着的一对垂珠耳坠按在桌上,道:「我也要赌。」
「你?」有人质疑地打量她,「小姑娘,若是为了面子,大可不必如此。毕竟这下好离手,输了面子又赔了里子,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不必多言,我说赌就赌,开始吧。」
见她如此执拗,其中本有几人於心不忍还想再劝,可她态度坚决,他们也不好再管,纷纷又各自下了赌注。
於是,当半个时辰後,靳尚在赌桌前找到了凌思思时,望着她眼前俨然堆成一座小山的银钱,惊得半晌阖不拢嘴。
「这是怎麽回事?」
他才不过晚了几分钟,怎麽局势就发展成这样了?
「这小姑娘啊,有点门道。」身旁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头儿不知道什麽时候靠近前来,眯眼望着赌桌前被众人围绕的nV子,啧啧叹道:「这才多久时间,坊里已经换了两个老手,可这姑娘每场都赢,从未有败绩,跟着她押准没错。」
「怎麽可能?她作弊吧?」
靳尚不可置信地看向被众人围绕,正准备下注的凌思思。
庄家放下筛子,直盯着眼前的凌思思,额角有冷汗涔涔滑落,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赌徒都瞬间挺直脊背,鸦雀无声地看着凌思思,等着她的选择。
她的一个选择,如今在众人眼里,宛如金口玉言。
而凌思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半晌才扬唇,开口下注:「我赌大!」
众人得了答案,顿时群起激昂,纷纷跟着下注,倒是庄家拿着筛子的手微微颤抖,额前冷汗滑下的瞬间,终是掀开了其中的筛子。
答案揭晓,又是凌思思胜,一时坊内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直b中了乐透。
「不会吧……」
靳尚愣愣地看着凌思思不费吹灰之力又连赢几局,这才不得不相信,有些人生来气运非凡,站在那儿就有财运纷沓而至,赶着送上门来。
倒是小瞧了她。
这边凌思思又赢了一场,就在众人鼓吹她再玩一局时,突然一只手横cHa过来,打断了庄家摇骰的动作。
「……是你?」
凌思思皱眉看着不知什麽时候走上前来的靳尚,不知道为什麽,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靳尚没有回应她的疑惑,只是接过了庄家手中的筛子,朝着SaO动的人群道:「诸位稍安勿躁,换点手气,接下来就由我来担任庄家,请下注吧。」
他这麽一cHa手,凌思思倒有些急了,身旁是震耳yu聋的人声,皆等着跟她下注,她此时终於感到有些为难了。
趁着旁人没注意,她赶紧朝着靳尚挤眉弄眼,「喂,你现在到底Ga0什麽鬼啊?」
谁知靳尚此时宛如搭错神经,任她疯狂暗示,纹丝不动,反而问道:「怎麽,换了个庄家,姑娘就不敢下注了?」
他故意当着众人面前问,显然是故意要给她增加压力。果然,经他这麽一问,身边质疑的声浪越来越高,b得凌思思不得不决定下注。
半晌,她撑不住了,额角青筋闪了又闪,也赌气般开口道:「我赌大。」
靳尚挑了挑眉,掀开手中的筛子,看着与她方才下注明显不同的花sE,“呀”了一声,抬眸看向神sE僵y的凌思思,道:「可惜,赌错了。看来天降的好运也有用尽的时候。」
你他ㄚ还是别说话了吧!
凌思思怒瞪着他,不明白他现在又是在闹哪出。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来赌坊的,眼下紧要关头故意Ga0破坏的又是谁?
看他这副神情,肯定是故意的,凌思思知道她这多半又是被背叛了。
她就知道他怎麽可能这麽听话,果然安分不到一天,又要Ga0事。
靳尚看她不动,故意挑衅:「怕了,不敢赌?」
「怕什麽。」凌思思没好气地抓了一把银钱,放到一边,显然也没在与他客气,「继续赌啊。」
见她如此乾脆,不见丝毫退却,靳尚挑了挑眉,对她的看法倒有些改变。
只是,想归想,靳尚手下却没变,如果说凌思思方才是以仙人之姿独占全场,那麽靳尚便宛如是她的克星,自他出场,凌思思在他手下连连败北,就没赢过一次,原本跟着她下注的赌徒都走光了。
眼看着她眼前放着筹码的桌上已经空空如也,靳尚倒还有点良心,见好就收,将她手边最後一点银钱拨到自己这里,便算完了。
筹码没了,赌局宣告结束,结果本就是压倒X胜利,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却突然响起,拉回了众人的注意,「等等!」
凌思思一喊出那句话,自己立刻就後悔了。
她这人有个毛病,被别人暗算绝不吃亏暗吞,方才喊出那句话,其实也只是气不过,不甘心。
她知道靳尚故意算计她,也知道若是真的再赌,她也不会赢。
旁人不知道,可她能不清楚吗?起初她能连赢几场,无非是靠着她身为作者的一点气运罢了,这复仇线的男配一出场,哪有她苟的份。
可话都喊出来了,也不能再塞回去。
没意料到她会再开口,靳尚抬眸看她,这次倒是真心讶异了。她被他连骗数场,早已失了筹码,他既难得给了她台阶下,见好就收,她却在此时出声喊住了他,莫非是沉不住气,还想挽回点面子?
想到此处,靳尚扯了唇角,冲她一笑,「怎麽,还赌吗?」
自己开的口,凌思思骑虎难下,只得y着头皮道:「……赌。」
「可你已没了筹码,拿什麽下注呢?」
凌思思显然也被他问倒了,垂下眼帘,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靳尚眸光微动,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脸,心头浮上一计,「不如这样,拿你自己下注,你输了,人就归我,怎麽样?」
凌思思脸sE变了,张口便骂:「你还是人吗你!」
这是什麽虎狼之词!
这下不光是凌思思骇然,连身旁众人闻言都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莫测。
凌思思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临阵倒戈就算了,还敢当面调戏她,眼睛都瞪大了。
可她到底不是寻常重礼守节的姑娘,只愣了半晌,竟一抬下巴,冷道:「好啊。」
蝨子多了不怕痒,她凌思思就不是被人吓大的。
靳尚立在桌子的另一侧,半面Y影笼罩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神sE有些难辨,他看着眼前的nV子,墨发红唇,一双杏眼亮如点星,映着nV子面如花树堆雪,娇YAn动人。
而今那双眼里带着些不耐烦,更见漠然骄气,倒显得这朵娇YAn的花儿并非这麽软弱,而是带着点执拗不驯的尖刺,傲然绽放的玫瑰。
他刻意骗光她的钱,坏了她的计画,虽说最後有意放她一回,可她又为何自揭其短,自投罗网呢?
靳尚不明白。
凌思思见那双漆黑的眼眸久久地望着她,也不知听见没有,却看不出有什麽情绪。
好一会儿,就在众人以为他反悔时,靳尚垂睫,伸手又拿起了桌上的骰子,摇了几下,筛子在他手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下子如石子击落湖面,荡起涟漪。
众人一下子又聚了过来,发出阵阵yu聋的要喝声。
又一场新的赌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