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时,是下午。护士说T温降了点,但尚未到能出院的程度。
「最好是退烧了再走,你昨天烧得严重,身T也还没恢复吧。」
因为曲乡不止问过一次何时能出院,护士以为她是急着要走,便劝了几句。
曲乡显然是正考虑什麽似地默了会,才轻声说:「我饿了,想去买点吃的。」
护士一愣,随即笑问:「想吃什麽?我也还没吃。」
「你想吃什麽?」
「我都吃附近的一家面摊。」
曲乡想了下,「刀削面有吗?」
「诶??」护士用原子笔敲着下巴想了想,「啊!有的有的!我常点的就馄饨汤面、r0U丝炒面那些,一时没想起来。」
「那一碗刀削吧。」曲乡说,「有青菜的话,也请帮我叫一盘。」
「好啊,那你等会。」护士笑笑,拨帘离去。
她这里又静了下来,两旁依然有谈话声。她转向那薄薄的绿帘,只挡住了形T,却纵容那麽多情感纷至沓来。
曲乡低下头。
她给李果发讯息,说这周是没办法出去了。
然後点开和全昭泗的对话,对方传来几张照片,是不会的题目。她迅速看过,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掀开帘子,问那小男孩,「你有笔和纸吗?」
小男孩找了找,有笔但没有纸,曲乡正要说没关系,小男孩就把手里的漫画递给她,微微笑说:「你可以写在上面。」
曲乡皱了下眉,看着那本《蜡笔小新》。
「可以的,姊姊,後面有空白页。」
「这是你妈妈刚才买给你的吧?」
小男孩微微一怔。
随後又笑开,显得嘴唇更苍白,「你用吧,不然还要下床借。」
曲乡接下了。帘子重新分隔两人。
护士把面带来时,曲乡还在写计算过程,她把钱给护士,扭了扭手腕,目光快速扫视那几行公式和过程。
帘子悄悄被拨开,小男孩侧坐床边,他母亲也在,温和地看着她。
曲乡被看得几分困惑。
「他想和你分享。」他母亲指了指男孩手中的小泡芙。
「谢谢。」曲乡拿了颗,听见他母亲问,「你家人呢?就一个人待着啊。」
曲乡的手一顿,把泡芙放入嘴,视线缓缓晃过去。他母亲回视着她,半晌,彷佛明白些什麽,目光黯了一阶。
就在此时曲乡道:「都在忙,不住一起。」
「是嘛??」
曲乡点了个头,把算式拍下,发给全昭泗,然後将漫画和笔还回去。
小男孩问她还要不要吃,她摇头婉拒。
之後曲乡又睡了一觉。生病就是这样,醒时吃,吃完睡,才好得快。她很遵守这项法则。
半开的眼幕无端生出一道黑影,起初曲乡认为是护士,可是再一次睁眼,那影子还在那,像是坐着的,这下子她才r0ur0u眼睛辨识。
是苏意生。
不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曲乡似叹道:「你??」
「姊,为什麽不说啊?」苏意生垂着眼。几绺发丝落下来,挡在眉前,她因为躺着,所以仍能清楚看见他那双眼,以及其中飘摇若丝的情绪。苏意生见她不说话,看向一旁小桌上的空碗,余有r0U沫,又看了看她的点滴袋,没打多少,应该是新换上的。
她打多久了,什麽时候来的,苏意生通通不晓得。
之前也是这样,但那次苏茗桦有发现,所以他就跟着来探病。这回,他只知道她请假,心想即便问了她也可能不实说,就先到这里找人了。
还真被他找着。
苏意生到的时候,曲乡刚入睡没多久。他想起那个夜晚,累得在沙发上睡着的她,和此刻身前的她有微小的差异。
是什麽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她看上去更加孤独。
曲乡难得的无从启口,似乎说什麽都不太对,会伤害到他。她不想让他难过,这是她现下唯一肯定的想法。
她乾脆转了话题,「叔叔知道吗?」
苏意生摇头。
「别和他说。」曲乡认为苏意生不会说,但还是提醒了次。
这次苏意生没回应。
「我可能明天才出院。」她说。
「外公晚上也许会过来,你别待太久。」
曲乡说着,神情平淡,由於困倦又冒了整夜的汗,疲态完全藏不住,头发也有点乱。是过了水又乾了的那种乱。
终於,苏意生开口,嗓音几分酸哑,「你应该告诉我。」
曲乡摇头,「没有什麽该不该的,意生,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她看着掌心,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爸对我的好,我会还回去的。」
苏意生的手捏成拳,他感到短暂的寒冷,是从脊末蹭上来的。
他盯着曲乡发旋的那一双眼逐渐乾涩,发红,始终没等来泪Ye润泽。
曲乡在想其他事。
小时感冒了,陪伴她的是夜晚的月光,巷弄行人的交谈,很深的夜里,母亲来了,手背贴上她额心,她昏昏地握住,以绵弱的力量尝试挽留。
早上她独自醒来,桌边、冰箱上会有字条。热粥变成温的了,她开火加热,看着火焰发呆,感受近火的肌肤温度渐次趋高,偶尔不甚注意时会因而滚烫,好像手也能开出繁春。紫sE、橘sE、橘红sE的??她忽然好奇,人如果燃烧起来,也会如此炫目吗?
苏意生给她买了晚饭後就走了。
外公没有来,但是隔天曲乡出院时,外公等在院门口的车道旁,薄背微微驼着,穿的是外婆从前买给他的旧棉袄。外婆去和曲乡的舅舅住了,每天都会和她道早,发长辈图,曲乡久久才回一次。
曲乡还有很多坎跨不过去,外婆是其一。
「阿公,你不冷吗?」曲乡问,握了握他的手。
外公偏过头,粗糙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旁边的保全走上前,示意他们能上车了。
「不会啊。」外公边走边说。
车上,司机不言,爷孙俩也没什麽话。
快到家了,曲乡才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外公沈默着,视线若困倦的劳人般荡游到窗外。
曲乡察觉不对,不吭声了。
回到家,曲乡跟在外公身後,外公在房门口回头,脸上是露出破绽後的无从是好。曲乡靠上墙,反手b了b客厅,说:「您又不小心撞倒哪了吧?给我看看。」
「我换件衣服。」外公应。
曲乡点头,去拿药箱。外公在皮沙发上坐着,一脚K管卷起,小腿上数处擦伤,曲乡看见,唇线立刻绷紧,眉头轻锁。
有一块擦伤尤其深,红YAn的血r0U,刮痕斑斑。
曲乡没打开药箱,声音有矫饰不成的粗粒感,还有一丝自责,「刚刚在医院为什麽不说?」她看着那块最严重的伤口好半会,然後抬眼,「你又偷骑车了?」
不等外公解释,曲乡掐着腹火又道:「把钥匙还你时不是说好了吗?你答应我,不会再骑的。」她看入外公的眼,却被外公躲掉。
就是这一举动让曲乡彻底爆发,她大声怒斥,「我们明明说好——」
「曲乡,外公想去看你。」
外公垂下眼,摆放在大腿上的手时不时cH0U顿。
「我等了很久,还是没车,没有计程车,公车好像也没了。」
「??我想我还没吃药,骑一下,不会怎麽样。」
外公静静地说完。
太yAnx蓦然一阵刺痛,曲乡低头闭眼,脑中思路凌乱如麻。
外公突然按住她单边的肩膀,她抬头,看着他。
「我是??被人撞到的。」
「什麽?」曲乡瞳眸一震,「然後呢?你就让对方走了?联络方式呢?为什麽没带你去医院!你去医院了不也能找我吗!」
一气呵成,曲乡轻喘,双手盖住脸。
她忽然心痛,忽然就被浓浓的疲惫淹没,可是她还在挣扎。
外公见她这样,也不说话,有些无措,急忙从一旁脱下的棉袄里取出一张纸,放到她面前。他的手似乎因情绪起伏抖得更厉害,四方形的小纸片因而脆弱了起。
「孙啊,他有留电话,也有给我医药费。」外公抓她的手,摇了摇,「你看看啊。」
曲乡被摇得垂落了手,她看一眼那张纸,接了下来。
没有留名,只有一串号码。她无声骂了句粗话。
「我先帮你消毒,然後去医院检查。」曲乡听见自己说,然後去房间加了件衣服,回来坐在同个地方。
打开药箱前,曲乡忽而深望向那件暗蓝sE棉袄,x口的地方还绣有朵雏菊。
那朵花不会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