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十二月中旬。
由于近来联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导致京城的气温骤降,天色昏昏沉沉的,令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
而今天,便是御前会议召开的日子。
内阁外,以吕芳为首的一众司礼监成员,正翘首以盼,等待着内阁众人的到来。
尽管冯保已经披上了用以御寒的大氅(chang),但仍旧能够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拂而过,使冯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暗自感慨道:“嘶,真冷啊,话说严阁老他们怎么还没有过来,该不会要一直在这里等吧?”
随后,只见冯保回过神来,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吕芳所在的方向。
此时的吕芳和冯保一样,身上都披着用以御寒的大氅。
与冯保那略显畏缩的身形相比,吕芳整个人犹如一棵松树一般,站得笔直。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六顶颜色各异的轿子,陆续停在了距离内阁不远的地方。
待轿子停稳后,只见严世蕃抢先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严嵩从轿子里搀扶下来,出言提醒道:“父亲,近来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地上有些湿滑,您慢点走,多注意脚下!”
“嗯。”
严嵩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内阁的众人,便一同向着内阁所在的方向行进。
见严嵩等人到来,冯保不由得精神一振,因为接下来,他就不用在外面白白受冻了。
随后,只见吕芳的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主动上前,向严嵩打着招呼。
“严阁老,您来了!”
“见过吕公公!”
严嵩闻言,当即俯下身体,向吕芳躬身行礼道。
严嵩和吕芳并排而行,在二人的身后还分别跟着一众司礼监,以及内阁成员。
与上一次的御前会议相比,这一次众人脸上的神色,明显轻松不少,时不时闲聊几句。
在寒暄几句后,只见吕芳将目光从严嵩的身上收回,出言感慨道:“严阁老,不知为何,咱家总有一股恍如隔世之感,上次好像也是这样!”
一旁的严嵩听闻吕芳此话,抚了抚胡须,笑着回应道:“吕公公,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同样的想法!”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大明各地灾害频发。”
“旱灾、水灾、洪灾、蝗灾轮流着来,朝廷为了赈济受灾的百姓,可谓是疲于奔命,使得国库亏空!”
“可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在陛下的励精图治下,不仅一举扭转了国库亏空的现状,而且还在军事上节节胜利,实乃我大明之幸啊!”
一旁的徐阶听闻严嵩此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如此想道:“这个严嵩,可真是没脸没皮的,还没见到陛下的面呢,就开始拍上马屁了!”
就在这时,只见吕芳凑近严嵩,出言提醒道:“严阁老不必担心,今天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
严嵩听闻吕芳此话,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当即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那就劳烦吕公公了!”
吕芳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出言应和道:“哪里,严阁老客气了,如此一来,大家也能够过个好年了!”
在这之后,只见吕芳环视一圈,沉声道:“诸位,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待话音落下,只见吕芳搀扶着严嵩,拾阶而上。
身后裹紧大氅的冯保,听闻吕芳此话,整个人如蒙大赦,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吕芳身后。
众人见此情形,也紧跟着几人的步伐,迈步踏上了阶梯。
……
今天的内阁与以往相比,显得有些拥挤,如同上次御前会议一样,房间内,面对面摆了两张桌子,每张桌子背后,都各有五个座位。
此时,嘉靖正坐于珠帘后的龙椅之上,在他的旁边,则是由玉制成的磐。
房间的角落处,则摆放着几个炉子,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
众人刚进入内阁,便感觉一股暖意袭来,驱散了笼罩在众人身上的寒意。
随后,双方陆续就座,一方是以严嵩为首的内阁,另外一方则是以吕芳为首的司礼监,而珠帘背后,则坐着嘉靖。
趁着御前会议还未开始的间隙,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
然后俯下身体,向珠帘后的嘉靖,恭敬行礼道:“我大明之所以能够开创如今的大好局面,皆仰赖于陛下的英明领导、以及在座诸位的实心用事!”
“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我大明不仅一举扭转了国库亏空的现状,而且还相继完成了剿倭寇、御鞑靼、平播州的壮举,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说完,便异常恭敬地跪伏于地,众人见此情形,也紧跟着从座椅上起身,跪伏于地,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只听从珠帘后传来嘉靖那古井无波的声音:“嗯,诸位爱卿,都起来吧!”
“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众人方才陆续从地上起身,并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这之后不久,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坐于珠帘后的嘉靖,敲响了面前的玉磐。
而这也意味着,本次御前会议正式开始!
吕芳在平复好心情后,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缓缓道:“开始议事吧!”
“嗯。”
严嵩听闻吕芳此话,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只听吕芳的声音响起。
<div class="contentadv"> “严阁老,还是先把票拟都递上来吧!”
“由内阁拟好的票,都在这里了,先把各个部门今年的账清了,然后咱们再议来年的开支!”
严嵩说完,便伸出枯瘦的手,将桌上快要堆积成小山的票拟,码放整齐。
在做完这些以后,很快便有胥吏上前,将这些票拟,递交到了吕芳的手中。
接过票拟以后,只见吕芳有条不紊地,将那些票拟分发到黄锦、冯保,以及余下的两名司礼监成员手中。
随后,只见一旁的徐阶不紧不慢地拿出账本,面向众人,朗声道。
“今年我大明收取的税赋,共计三千六百九十二万两,其中还包含了一千五百万两的盐税。”
“各类抄家所得,总计两亿八千三百七十五万六千两,另外,朝廷今年的开支,总计五千三百五十八万两!”
当在场的众人从徐阶这位户部尚书的口中,听到抄家所得的银两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倘若将今年大明收上来的赋税一并算上的话,那么眼下国库内的存银,便达到了三亿之多。
这么多的银子,足以让大明在不收取任何赋税的情况下,支撑十余年之久!
“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啊,朝廷今年居然抄没出了这么多的银子!”
在暗自感慨了一句后,只见严世蕃收敛心神,漫不经心地看向地面。
而此刻,摆在冯保面前的,便是张居正所在的兵部今年的开支。
当他看见账目上所记载的兵部今年的开支时,脸上闪过些许震惊之色:“今年光兵部这边的开支,就达到了一千两百二十六万之多,这打仗可真是够费银子的!”
待确认兵部这边报上来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后,只见冯保拿起朱笔,遵照票拟上所给出的建议,写下了照准两个大字。
在对兵部呈报上来的账目,进行批红以后,冯保又马不停蹄地,对其余部门报呈上来的账目一一批红。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待司礼监这边,将由内阁这边递呈上来的票拟,尽数批阅完毕后。
只见吕芳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其可以开始下一项了。
严嵩见此情形,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神色,因为朝廷今年的开支,总算是过去了。
……
随后,只见严嵩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环视一圈后,站了出来,出言提议道:“既然朝廷今年的账清了,那咱们就开始议明年的开支吧!”
眼见无人对此提出异议,只见严嵩面向众人,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待严嵩坐下以后,只见张居正从座椅上起身,先是向坐于珠帘背后的嘉靖,拱了拱手后,方才面向众人,沉声道。
“陛下,微臣提议,应该适当削减朝廷的开支,去年我大明各项开支加起来,共计四千六百五十万两,而今年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千三百五十八万两!”
“这其中固然有自然灾害、以及用兵的原因,但朝廷的开支越来越大,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归根结底,是因为各级官府挥霍无度,以及我大明在全国各地所开设的驿站,存在着诸多弊端!”
众人眼见张居正上来就抛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也是感到无比的震惊,正当众人愣神之际,只听张居正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驿站肩负着文件传递、军情传达、更换马匹、货物转运等任务,其中,规模庞大的驿站,甚至配备有超过一百间的房间,大部分的驿站,都有二进,甚至三进的院子,用以供官员休息!”
“而那些住驿站的官员,也借此机会,大肆奢靡享受,尽管朝廷规定了各级官员的招待费用,但超支一事,仍然不可避免,光是招待的费用,便居高不下。”
“有些驿站的居住环境,甚至比地方官的住宅还要好,而能够住驿站的,又都是受到了朝廷的委派,有公务在身,因此来往的花销,也需要驿站进行报销。”
“久而久之,便有许多人巧立名目,向驿站多要银子。”
“驿站本身,并没有用以盈利的项目,驿站的开支都是由朝廷分摊到各级官府。”
“而各级官府,也顺理成章地将驿站的花销,分摊到了老百姓的头上,一般来说,一户人家至少得承担二钱的花销!”
“而驿站的具体花销,都是由驿丞说了算的,收多收少,并无定数,百姓对此颇有怨言,甚至时常因为此事起来闹事!”
待张居正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毕竟,驿站存在的弊端,他们都心知肚明。
而之所以对此视而不见,则是因为其中涉及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以说是百万槽工衣食所系,谁也不敢贸然对驿站动手。
稍有不慎,这个大雷就会在自己的手上炸掉,进而彻底断送自己的仕途!
随后,只见严嵩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张居正所在的方向,缓缓道:“所以说,你的意思是,裁撤掉一部分的驿站?”
迎着严嵩的目光,只见张居正点了点头,沉声道:“是的,严阁老,在下觉得应该裁撤掉一部分道路偏僻、且使用率不高的驿站,并将结余下来的银子,投入至其他处于交通要道的驿站中!”
“如此一来,也能够让朝廷的银子,都花到刀刃上!”
严嵩在听完张居正的想法后,点了点头,示意张居正继续说下去。
“另外,针对有官员铺张浪费,以及巧立名目向驿站要银子的现象,可以顺势将其纳入官员的考核!”
“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必须将各地驿站的经营权,划归中央!”
“待将驿站划归中央以后,各地驿站,须将上一年的经费收支状况,如实报送朝廷,并由朝廷来决定,来年应该给驿站报送多少的经费,每年朝廷可以单独划拨一笔银子出来,用作全国各地驿站的财政。”
“这笔银子的数目是固定的,不够的话,就上奏户部,然后再由户部斟酌,亦或者从其他州县调遣驿夫以平衡。”
“倘若一个州县没有驿站,那么就从其上缴的田税中,抽出一部分钱粮,调拨给那些有驿站的州县。”
一旁的徐阶在听完张居正的想法后,也是颇为感慨,随后只见其低下头,无声自语道:“嗯,这样也好,反正那些驿站,每年只会嚷嚷着银子不够!”
“照他们这种花法,多少银子也不够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