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驿站肩负着文件传递、军情传达、货物转运等重要任务。
因此一直以来,驿站都深受统治者的重视,太祖皇帝朱元璋,更是在建国即位的当月,便下令重建元朝时期,遍布全国的驿站。
驿站可以大致分为三类,分别为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
其职责各不相同,在经过数百年的修建与完善后,在大明的各处交通要道,都修建有驿站。
倘若地方上发生了暴乱,那么当地官员只需通过驿站,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至千里之外的京城。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驿站这一制度也逐渐糜烂,在张居正看来,驿站的这一制度,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首先由于驿站的开支,是由朝廷分摊到各级官府,而各级官府,也将驿站的开支,强行摊派到了百姓的头上,如此一来,对百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其次更有许多驿丞,借着摊派一事,肆意搜刮百姓手中的财富,还有许多官员,借着出公差的名义,到驿站打秋风,对驿夫肆意敲诈勒索。
一旦欲求不能满足,就故意将马匹典当,摧残,逼迫驿夫们出钱消灾。
张居正在思衬许久后,看向此刻正坐于珠帘背后的嘉靖,沉声道:“陛下,我大明有三大徭役,分别为里甲、杂泛、均瑶!”
“其中,里甲和均瑶,都是驿站服役的主要来源,当初太祖皇帝陛下,曾经在洪武二十七年亲自下诏,驿站差役,皆轮次而充。”
“百姓轮流充当差役的时间分别为三年、五年、十年,本意为劳逸结合,公平公正,不伤民力。”
“但据微臣调查所知,各地的官员几乎没有遵守这条规定的,在驿站充当差役的百姓,其服役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初规定的时间!”
“因此,微臣恳请陛下,暂时先裁撤掉一部分道路偏僻、且使用率不高的驿站,然后再将各地驿站的经营权,划归至中央。”
“严禁私下摊派,由朝廷来统一对这些驿站拨款,对于那些到驿站打秋风的官员,则要严加惩处!”
“再适当减少百姓充当差役的时间,如此一来,便能够减轻百姓身上的负担,不必再徒耗民力!”
张居正说完,便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言。
……
“这个张居正,还真是不简单啊,不仅事先做好了调查,而且条理清晰,解决办法也切实可行。”
“果然,还是年轻人有胆魄啊!”
想到这里,严嵩在看向张居正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欣赏之色。
毕竟,现如今的张居正,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往后内阁首辅的这把椅子,恐怕还得他来坐。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将脑海中的想法尽皆压下,他决定顺水推舟,帮张居正一把。
反正这件事也不是自己捅出来的,那些官员的怒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权当是做个顺水人情了。
随后,只见其从座椅上起身,看向坐于珠帘后的嘉靖,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微臣觉得,此策可行,可以尽可能革除驿站的弊端!”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陛下,眼下朝廷所发放的驿符,由于上面并未注明使用人,以及使用期限,因此,导致驿符被当成一种迎来送往的工具!”
“那些持有驿符的人,便借此机会在驿站白吃白拿,肆意挥霍,长此以往,对各地驿站的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微臣提议,自今日起,原有的驿符全部作废,然后改用注明了使用人,以及使用期限的新版驿符,擅自发放驿符者,则严加惩处,一律去其官职!”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珠帘后有了动静,不多时,只见嘉靖身着青灰色道袍,从珠帘后,缓步走出。
众人见此情形,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向嘉靖躬身行礼道:“陛下!”
嘉靖闻言,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
随后,只见嘉靖看向张居正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出言勉励道:“嗯,公忠体国,尽于国事,不错,不愧为朕的肱骨之臣!”
张居正闻言,脸上满是谦卑之色,向嘉靖拱了拱手,毕恭毕敬道:“陛下谬赞了,微臣只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罢了!”
嘉靖对于张居正的话不置可否,随后,只见其在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收回,紧跟着开口道:“爱卿不必自谦,你提出来的那些解决办法,朕已经反复斟酌过了,的确有着极高的可行性!”
“既然如此,那朕就将这个差事,交由你来办,如何?”
“是,陛下,微臣必定不负陛下重托!”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的张居正神色一凛,沉声应道。
嘉靖将张居正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略微颔首后,转过身来,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缓缓道。
“严阁老方才提出的,废除原有驿符的建议,也正中要害,待会儿下来后,就由内阁正式公布出去吧!”
对于嘉靖的话,严嵩自然是不敢违背分毫,随后,只见其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出言应和道:“遵命,陛下,微臣一定尽快将此事公布出去!”
随后,嘉靖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紧跟着补充道:“对了,朕突然想起来,刚才严阁老不是说过,要对那些擅自发放驿符的官员,严加惩处吗?”
“朕觉得,干脆就由六科来对那些擅自发放驿符,以及在驿站内打秋风的官员进行监督,一旦发现有此类情况,则一律报送朝廷,严加惩处,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现场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现场陷入寂静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嘉靖的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皇帝将此事交由六科来负责,再合适不过了。
众所周知,能够当上言官的,必定在某些方面有着别样的坚持,他们大多清廉自守,仗义执言,不畏权贵。
而这也意味着,一旦事发,事情将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要是案子由督察院那边的官员来办,倘若关系到位的话,还有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那群言官,都是一群认死理的家伙,一旦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必定会咬死不放,直至将对方彻底击垮。
“这个严嵩,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这件事,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惹麻烦,这下好了吧,大家往后都没得用了!”
徐阶想到这里,颇为愤愤不平地瞥了严嵩一眼。
随后,只见徐阶收敛心神,率先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陛下圣明,微臣觉得由六科来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了!”
而在这个时候,徐阶也逐渐反应过来,皇帝将此事交由六科来办的用意。
“由于那群言官在这之前,屡次忤逆圣意,不仅向陛下上疏,请求推迟针对宗室、勋贵的考试,而且还当着陛下的面,让景王殿下即刻离京,使得陛下下不来台。”
“因此,陛下便动了敲打他们的心思,然后再默许我和严嵩,借着部门排名一事,收拾那群言官!”
“在这之后,待那群言官心存嫌隙,元气大伤之际,然后陛下再亲自出面,交给他们一项重要的差事。”
“如此一来,既能够对那些擅自发放驿符,以及在驿站内打秋风的官员进行监督,又能够将这股不受控制的势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陛下这分明是打一个巴掌,然后再赏一颗甜枣啊!”
徐阶想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分外难看。
要知道,在不久前,他和严嵩在皇帝的默许之下,借着部门排名一事,对那群言官展开了报复。
虽然自始至终,那群言官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徐阶的心里十分清楚,那个欧阳一敬肯定会把账算到自己和严嵩的身上。
“这下事情麻烦了,被那个欧阳一敬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一想到有可能被欧阳一敬盯上,徐阶就不由得感到心悸。
欧阳一敬不仅言辞犀利,而且骂人的功夫也极其独到,在大明朝可以说是无人能及。
正当徐阶为往后的日子,而感到忧虑之际,只听胡宗宪的声音在众人的耳旁响起:“陛下,微臣也觉得,应该由六科来监督,那些擅自发放驿符,以及在驿站内打秋风的官员!”
“众所周知,六科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言官,这些人大多清廉自守,不畏权贵,极少有受人请托的情况发生。”
“另外,正如严阁老方才所言,眼下,有许多人将朝廷发放的驿符,当成了迎来送往的工具!”
“仅凭一张小小的驿符,就能够不花一文钱,在我大明的各处驿站,白吃白拿,对百姓造成极大的负担,如此歪风,万不可长,必须终止!”
在胡宗宪之后,余下的众人也陆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眼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随后,只见嘉靖点了点头,面向众人,沉声道:“既然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那就接着议明年的开支吧!”
<div class="contentadv"> 嘉靖说完,不等众人给出回应,自顾自地回到珠帘后的龙椅上坐下。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吕芳以及严嵩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遵命,陛下!”
……
在这之后,只见张居正站了出来,面向众人,沉声道:“今年兵部这边的开支,共计一千两百二十六万三千二百九十两,待到来年春天,朝廷就将正式与草原上的俺答汗开战!”
“眼下,戚继光、俞大猷二人正在负责训练两万五千余名士卒,再加上建造战车的耗费,每日的花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另外,眼下朝廷还有两支水师正在建造之中,待到这两支水师建造完毕,船上官兵的军饷、日常的训练、损耗等等,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因此,兵部这边,预计来年的开支为七百万两!”
一旁的严世蕃听闻此话,也是猛地反应过来,张居正说了这么多,总结下来无非两个字,要钱!
要知道,不久前张居正当着陛下的面,提出了要削减开支的想法。
而陛下也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也就是说,陛下认同了张居正提出的要削减朝廷开支的想法。
既然朝廷削减开支一事,已成定局,那么在朝廷总体开支不变的情况下,你兵部多拿一点,那么其他各个部门就会不可避免地少拿一点。
“这个张居正,想要多吃多占,光你一个兵部,就申请七百万两的开支,真是岂有此理!”
在察觉到张居正的用意后,严世蕃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应该如何为工部争取到更多的经费。
“今年朝廷专门拨款,重新加固并修筑了黄河沿岸的堤坝,其余各省的堤坝,也经历了一番修缮,暂时找不到什么借口。”
“今年一年的时间,朝廷也没有大兴土木,陛下甚至也没有修缮万寿宫的意思,就这么放在那里,想找到合适的借口,替工部这边要银子,可真是难啊!”
“要不干脆就从汛期入手?”
正当严世蕃还在苦心孤诣地思考,应该如何为工部要来更多的经费时。
只见徐阶在斟酌许久后,站了出来,同意了张居正的提议:“有道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徐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待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我大明就将毕其功于一役,正式与土默特部的俺答汗开战,等消灭了俺答汗,边疆将再无战事!”
“因此,我赞同兵部这边报呈的七百万两银子的开支!”
在徐阶之后,高拱也紧跟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也赞同徐阁老的说法,同意兵部这边,七百万两银子的开支!”
随后,只见严嵩端起桌上,泡有枸杞水的茶杯,轻啜一口后,缓缓道:“嗯,我也赞同兵部这边的开支!”
在这之后,众人陆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兵部这边,七百万两银子的开支,也顺利确认了下来。
眼见兵部这边七百万两银子的开支,如此轻易就确认了下来,严世蕃的心里也愈发迫切。
今年工部的各项开支加起来,总共五百六十七万五千三百二十九两。
在严世蕃看来,就算今年朝廷没有大兴土木的计划,他身为工部尚书,也必须为工部这边,要到至少四百万两的经费。
毕竟,一个部门扩大自身影响力的方式,无非是拥有更多的官员,以及争取到更多的经费。
在脑海中斟酌许久后,只见严世蕃从座椅上起身,面向众人,转而开口道:“诸位,工部来年预计的开支为四百万两,为了预防汛期……”
在历经一阵唇枪舌战以后,内阁这边,总算是将来年的开支,给确定了下来。
“考虑到突发状况,因此,在原本预计的情况上,再加上五百万两用作朝廷来年开支,朝廷来年预计开支三千一百六十八万五千两。”
“其中,兵部预计开支七百万两,工部预计开支三百二十万两,户部预计开支……”
待徐阶将来年朝廷预计的开支,逐一报送完毕后,面向众人,出言询问道:“诸位对此还有什么意见吗?”
眼见无人对此提出异议,只见徐阶将手上的账簿合上,随后看向珠帘背后的嘉靖,毕恭毕敬道。
“启禀陛下,内阁已经将朝廷来年的开支商议完毕,朝廷来年预计开支三千一百六十八万五千两!”
“嗯,既然来年的开支已经商议完毕,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待会儿下来以后,你们内阁把今天商议的事,都整理一下,然后公布出去吧!”
坐于珠帘后的嘉靖在听完徐阶的汇报后,摆了摆手,如此吩咐道。
“遵命,陛下!”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只见众人从座椅上起身,异口同声道。
在这之后,嘉靖并未在内阁停留太久,而是带着吕芳,离开了内阁。
……
在这之后不久,内阁很快便将今天在御前会议上商讨的事情,整理完毕,然后陆续公布了出来。
当那些官员们得知各个部门报送上去的账目,都经过了司礼监的批红以后,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要知道,以往的时候,司礼监可没有这么爽快,要是报送上去的账目稍有不对,那么等待那个部门的,便是灭顶之灾。
还没等那些官员高兴多久,朝廷将要削减开支、裁撤驿站,以及废除原有驿符的消息,便接踵而至。
这几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重磅炸弹一般,很快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官员对此议论纷纷,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持反对的态度。
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朝廷削减开支、裁撤驿站的这把火,倒是一时半会儿烧不到自己的身上。
而朝廷将要废除原有驿符一事,却是真真切切地损害到了这些官员的利益。
毕竟,凭借一张小小的驿符,便能够在大明畅通无阻,往来食宿,不用花一文钱,皆由驿站报销,试问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因此,这些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亲属,都时常持有驿符。
而将驿符当做礼物,迎来送往,在如今的大明,十分流行,毕竟,这样做不仅能够间接彰显自己的实力,也能够表明自己的诚意。
有了驿符,便可以在大明畅通无阻,等同于得到了一张免费的饭票,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
在需要四处跑动办事的时候,便可以拿着驿符,通过沿途的驿站,去往目的地,整个过程不用掏一文钱,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成本。
有些官员甚至还开发出了新玩法,时常拿着驿符,跑到驿站去白吃白喝,甚至还时不时进行宴请。
真正意义上做到了,花朝廷的钱,走自己的关系!
此时,内阁附近的公告栏。
纵使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但公告栏附近,仍旧聚集了大批的官员。
他们都是在得知朝廷即将削减开支、裁撤驿站,以及废除原有驿符的消息后,匆忙赶来的。
“祖宗之法万不可变啊,驿站这一制度,可是当年由太祖皇帝亲自制订的政策,驿站肩负着军情传达、货物转运等重任,贸然裁撤的话,对我大明百害而无一利啊!”
“哎哟,真是造孽啊,废除现有驿符的这个馊主意,到底是谁向陛下提出来的,本官要是知道是谁,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有人去做啊,为了讨好陛下,真是无所不用其级,这不是摆明了把大伙的后路都给断了吗?”
“你们看,这上面还清清楚楚地写着,往后驿站的经营权收归朝廷,并由六科来对那些擅自发放驿符,以及在驿站内打秋风的官员进行监督,一旦发现有此类情况,则一律报送朝廷,严加惩处!”
“嘶,居然是由六科来负责此事,那群言官都是一群不好惹的家伙,谁要是得罪了他们,可没有好下场!”
“对了,有小道消息说,好像是张阁老在御前会议上,当着陛下的面,陈述了驿站存在的种种弊端,并请求陛下裁撤部分驿站,并将其经营权收归中央,废除驿符一事,好像是严阁老当众提出的!”
在这之后,现场的诸多官员,均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沉默之中。
而先前那位,扬言要对提出废除现有驿符建议的人,施行报复的那名官员,此刻,则面色煞白,浑身颤抖。
一旁的那些官员,也大多对此人抱以幸灾乐祸的目光,并悄无声息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毕竟,他得罪的,可是当今权倾朝野,手下党羽众多的内阁首辅严嵩啊!
像这等小事,甚至都不需要严嵩吩咐,朝中那些想要攀附上严家高枝的人,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正好拿这个人的人头,向严家表明忠心,权当是纳投名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