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弦终于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没有昨夜的厚重浓妆,眼前的女人肌肤瓷白,眉眼中透露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比昨夜不知好看了多少。
“那你为什么不走?”
“哪儿是这么容易能走的。”苏娘叹气,“三年前,我家乡发了洪水,家里人全死了,我只能独身到这卞洲来。”
“卞洲城城主怕灾民将卞洲城里吃穷了,把城门紧闭,只让在城中有亲戚好友的灾民进去。”
“我本在城中,也是有个姨母的,可她早就死了。我为了一口饭,只能将自己卖了。”
她提起这些往事,语气平淡极了,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老鸨见我识字,又见我是个孤女无依无靠,便将我签了死契。想离开,是要拿银子赎身的。若拿不到卖身契,她只要拿着卖身契去官府寻人,我还是会被抓回来。”
殷九弦眉头紧拧:“那你如今距离赎身,还要多少银子?”
苏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如果当掉我所有的衣服首饰,还差……五百两!”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用度,也不过是十两银子。就算花楼是个销金窟,但真正实打实分到她手里的,只有一成。
想要攒够五百两,没个十几年是做不到的。
殷九弦从来都不是个心狠的人,但她身无分文,也没法帮忙,于是只能给她支了一招:“若你不是花魁了呢?”、
“等到那时,黄花菜儿都凉了。”
苏娘是亲眼见过上一个花魁的下场的。
那个花魁,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在卞洲城里名声是红极一时。
男人们一边骂她不知廉耻,置她爹的名声于不顾,一边却又夜夜为她豪掷千金。
后来,那个花魁年纪大了,那些纨绔子弟不愿来寻她了。渐渐地,什么客人都来找上她了。
甚至因为曾经的名气,曾经无福消遣的贩夫走卒都能来一亲芳泽,过得比下等妓女都不如。
最后,她患了脏病。
苏娘那时顶替了她的位置,觉得是她的原因,才导致了花魁的惨剧,便出银子给她请大夫。
大夫说,这病,需仔细养着,不能再接了,再接,会害人害己。
可老鸨却残忍的将那些药当着她们的面儿倒掉,然后将她关在小黑屋里,榨干她最后的一丝价值。
她在临死的前一刻,都还被迫做那种事。
直到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提着裤子出来,才知道她死了。
血流了一床。
直到断气,她都还像个任人宰割的畜生般,衣不蔽体。
苏娘眼眶微红:“我不想像她那般。”
殷九弦心情也逐渐复杂。
“你不要哭。”她轻声道。
苏娘摇头,勾唇一笑:“习惯了,麻木了,不会哭的。”
这真的是个悲剧。
她的身体不属于她自己,用尊严换来的银子也不属于她。
“假如你毁容了呢?”殷九弦认真的问她。
苏娘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先毁容,再赎身?”
殷九弦点点头:“她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你生病受伤,更管不了别人替你赎身吧。”
苏娘是个心思剔透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多谢姑娘相助,待我脱身之后,必定会好好报答你。”
“不必了。”
殷九弦也就是这么随口一提。
至于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这些都是后话。
满江楼向来是下午才开门迎客,那些姑娘和昨夜留宿的客人,基本上中午才离去。
丫鬟端来了咸香的肉糜粥,旁边还配着十几样小菜,非常诱人。
苏娘只扫了两眼:“就这些?”
“小厨房还做了鲜虾粥,姑娘您从不碰海货,我就没端来。”丫鬟老老实实的回答。
“今天想换换味道。”
“好,我马上就端来。”丫鬟不疑有他,点头就出去了。
殷九弦知道她是想做什么,只喝了自己碗里的粥:“如若你自己替自己赎身,恐怕还有所不妥。”
“怎说?”苏娘眼底的笑意僵住。
“那老板娘一听,便是个心狠手辣的。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如果太急了,她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计谋。”
殷九弦淡淡道。
就连丫鬟都知道她不碰海鲜,如果所有事件都一气呵成一天之内做完,难免不引起怀疑。
苏娘被狠狠泼了凉水,有些失落。
但很快,她便强颜欢笑:“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一个月。总归是有办法了。”
殷九弦缓缓点头:“希望你能早日脱离苦海。”
门外的小丫头又敲了门:“姑娘,与您同行的两位公子已经在门口等您了。”
殷九弦垂眸。
与其待在那两个危险人物身边,她还不如就待在苏娘这里呢。
但她却无可奈何,只能起身拱手:“告辞了,望你能成功。”
“嗯。”苏娘那双灿如星河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入了满江楼三年,她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人生也就这么得过且过,没有任何目标追求。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苏娘长长吸了一口气,将那碗海鲜粥,喂给了窗外晒太阳的猫儿。
无人知晓她这一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