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仪早知永清不是等闲之辈,挑了挑眉:“没什么,只是陛下特意嘱咐,说南宫里汤泉最宜疗养,已让宫中别的嫔妃少来温玉殿叨扰我的清净,好叫我安心养胎。怎么,永清公主没有听说”
赵昭仪原先听闻,皇帝要回銮朝京,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
且不说她马上就要临盆了,五百里车马劳顿要吃多少苦——燕阙旧宫那个破烂地方,花了十年时间,皇帝才修成供她享乐的丹若宫,即便莺莺燕燕珠环翠绕,她也是独占东风第一枝,几乎是后宫女主了,一回到朝京,她岂不是又要看蘧皇后的眼色寄人篱下不说,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多少是消失了。
赵昭仪本已打算,以临盆为由,让皇帝暂且把她留在燕阙——只是那前城一片废瓦砾石,往西不到一百里又在同纥石人打仗,她心中也有些害怕。
最后是赵都的母亲,富康伯夫人却极力劝她,让她跟着皇帝一块儿到朝京去,她才下定决心。
赵昭仪如何看不出来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嫂嫂的心思。
或者说,这更应该是她那好侄儿的心思。
赵都了结最后收复云中的战事,看起来是威风赫赫,必定裂土封侯。可明眼人都晓得他是本是戴罪之身,前期战事皆是许长歌部署,后头又多赖许长歌才扭转危局,要说是效仿窦宪戴罪立功,恐怕朝京蘧皇后那一派的世家朝臣都不会答应。更何况,许长歌作为领兵的外将违诏私自返京,是极为严重的大罪,若不是皇帝偏怜他,恐怕放到旁的君主身上,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日后寻机铲除了。但皇帝不仅不会治他的罪,还会极力为他开脱,如此一来,他必定会格外努力地为许长歌争取情原,放大他的功绩,相对应的,赵都的功劳就会被淡化许多,甚至被拉出来替许长歌背锅。此时若是皇帝身边能有枕头风时时吹着,皇帝也不会丢卒保帅,再次放弃赵都。
她的二嫂固然着急儿子前程,自然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想来是还未班师回朝的赵都,唯恐自己仕途不畅,连忙派人传信给母亲,叫她到赵昭仪面前游说。
一想到这层,赵昭仪便想问他们母子二人可曾顾惜着她的身子寻常人家的妇人怀孕生子都是极为小心慎重,被家人万般呵护。如今她已上了年纪,似她这般还在生育的女子已是极为少数了,他们竟也不担心她在车马劳顿中有个闪失
被自己家人算计的感觉极为不适,但赵昭仪一想到,自己两个兄长已经尽数折没,还背着被俘逃将的骂名,若赵都再无出头之日,恐怕自己真的就只能当青史之中昙花一现的宠妃赵氏了。
更何况,她腹中的幼子,还有她的常乐,也须一位有力的外戚扶持,否则日后蘧皇后熬死了皇帝,不知如何与她秋后算账,她岂不是成了戚夫人第二
赵昭仪强忍着恶心答应了这个提议。
但回朝京以后的日子,竟然没有她想象得那般难过。
皇帝也在多年与蘧皇后的明争暗斗中吸取了教训,不再将他的娇宠们带到蘧皇后眼前晃,主动将嫔妃都安置在南宫。
蘧皇后天天都来往于德阳殿,忙于处理政事,以及防备随时想在前朝有大动作的皇帝,根本懒得搭理南宫佳丽们。
皇帝一回到朝京,又与蘧皇后是水火不相容,二人相看两厌,如此一来,他又想起当年为赵昭仪与皇后决裂之事,又同她鸳梦重温了起来,也似是为了下掉皇后的面子,对她百般疼惜,极为重视腹中将要出世的皇嗣。故而赵昭仪在南宫中,俨然如同副后,昔日同她平分春色的王美人也得避让其锋。
唯一让她不大舒心的,就是随着肚子渐渐高高隆起,她的皮肤状况越来越差了。
如今不曾承宠,拿脂粉遮一遮还是可行的,皇帝尚且看不出来,倘若生完孩子,她一被召幸,岂不是让皇帝觉得她年华不再,不如王美人了
好在听闻温玉殿中的汤泉可以养颜如玉,她立刻向皇帝请求,以养胎为名将此据为己有。
今日她又来洗浴,却被人拦下,还以为是王美人胆大包天,来向她挑衅。
谁知道,竟然是永清。
都说她被长沙王射了一箭,正中心脏,是活不成了,真不知蘧皇后从哪找人给她施了妖法,又把这小贱人救回来了。
打量她的脸,永清的肌肤好似会发光一般透着莹润,浑然不似羸弱病人当有的苍白萎靡。
赵昭仪心中涌现一丝嫉妒,很快又满是希冀。
看来这汤泉确然有效。
本以为还要同永清再废些口舌,不料她却施施然走下台阶:“如此,我回去了。”
赵昭仪心中不屑,讽刺道:“啊,永清公主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松惬意。”
永清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道:“赵昭仪,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这偌大朝京,本便是我家,我在自己家进出,难道还要同旁人打招呼么难道还要似你一般,看东道的眼色么”
赵昭仪仿佛被抽了一鞭子,脸上顿时火辣。
她假装没有听见,吩咐宫人将小辇抬入殿中。
二人辇轿相错而过。
永清刚上辇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惧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