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从未见在开襟阁中,见到过这么多的人。
太医们陆陆续续,神色凝重惶恐地走进阁中,又有接二连三的宫人端着各种染红的葛布、水盆等等匆匆小跑出来。
门廊下还侍立着一串凝眉屏息的医女待诏,屋中黑压压一片,站着三十多名帝后出行随侍的宫人,各个都是垂头低眉,大气不敢出。
这处南宫馆池,是先帝时才修成的,不似旁的宫宇,一至阴雨延绵的时节便泛着被雨水泡软的古旧木头味道。开襟阁的梁枋斗栱俱是崭新,又以丹朱涂地,白石砌作栏杆,处处镂云雕月,盘龙引凤。
有时大将军府中军机繁忙,李功走不开,其他的先生又不敢似李功一般对她严格相待,她就常常同萧雾月,还有苏苏一起躲到南宫来。
开襟阁中花木最是繁盛,主掌园艺的宫人依旧会在此处定期修剪培植,却会在来人的时候悄然隐退,只留满园芳色寂静无声地妖冶盛放。轩敞庭院之中四季皆是花间浓阴,沉香木为梁柱的殿阁即便在盛夏也没有虫蛇侵扰,任何时节皆可与玩伴共享花间一枕好眠。
她望向打开的窗牖,栏杆下那丛熟悉的芍药花,红云映日,不知何时被移走了,如今变成一树粉色夹竹桃。
宫中庭院花卉四季多轮换移植。此际不是芍药盛开的时节,花匠移栽换作夹竹桃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她格外喜欢芍药,花朵动土伤根颜色终归不如多年生长的好看。因而很多年前便特意叮嘱了不必移动宫中的芍药。
永清突然感觉到一种非常强烈的侵入感。
这时,小窗一角里出现了皇帝的龙辇。车马一停,他便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
永清刚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一对上皇帝的眼睛,他便阴沉着脸走上前,怒不可遏地扬起了手:“你这个孽障,那可是——”
“陛下!”凌厉的掌风扫过她的脸颊,痛楚感并未传来,一声喝止为她挡下。
是她看错了吗,皇帝手腕竟然抖了一下。
皇帝神色愕然,回过头去,望见蘧皇后坐在正席之上,冷若冰霜。
他的眉头又迅速皱起来,冷笑道:“你教的好女儿,竟然学会谋害弟妹,拿人命当玩笑!”
“我没有……”永清轻声反驳。
皇帝更是勃然大怒:“朕和你母后说话,哪有你随意插嘴的规矩你没有,好一个你没有。我问你,平日你都不曾到南宫来,怎么偏偏挑了今日偏要到赵昭仪常去的温玉殿!”
永清许久不曾被皇帝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了。
以前那些事,尽是皇帝和赵昭仪兴风作浪,给她安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出言反驳,反将一军。
但这次不太一样。
她有些拿不准,赵昭仪失足跌进汤池中,到底和她有没有干系。
当时她人早已经离开了,可赵昭仪身旁的宫人却一口咬定,赵昭仪是踩到了阶上湿滑的润肤膏汁才跌倒的。
这就指向了上一个汤池的享用者——永清。
她自然是用过了花汁膏油,可青萍等人手法娴熟,此物又极为珍贵,不会随意洒落,怎么会一不小心滴在台阶上
最糟糕的是,其他人自然也是这么想。
那就有了另一种全新的解释,这是一场预谋算计,是永清原先知道了赵昭仪近日常常出没于温玉殿,故意来此处洗浴,将润肤按摩所用的油膏涂在台阶上,假作是一场意外来谋害赵昭仪及其腹中子。
她当然没有这么做。
可难道赵昭仪会以腹中胎儿的安危来算计她图什么呢她马上就要临产了,太医皆说她的胎儿已经渐趋康健,如今是最谨慎的时候。
连永清都想不到,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赵昭仪有什么理由采用。
更何况,就如同永清不曾想到赵昭仪会来温玉殿一样,她看到永清的时候,也是颇为诧异,显然不是故意来碰瓷的。
她尚沉浸在思索之中,放下重重帷幔阻隔的内寝倏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仿佛沾染着无尽的痛楚与绝望。
“陛下!妾身好疼啊!救命啊!陛下!”
永清亦闻之恻然,更何况皇帝。
“鸾儿!”皇帝心神大乱,疼惜地回应了一声,便不顾他人阻拦,冲进了产房。
永清在混乱之中重新坐回蘧皇后身边。
她蓦然想起一件事。
先前赵昭仪一直忍痛,不曾吭声,产房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传来,怎么现在她就开始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