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铭找潘冬子谈事情最主要的目的,并不在此,他其实想要从潘少口中得知他欲要如何处置安宁。
可是潘冬子明显心不在焉,让陈铭无法将话题绕到关键点上,只得悻悻然而回。
这天,乔落生了个大胖小子,是母亲通知安宁的,还让她跟潘冬子一起回去庆贺。
安宁自然是开不了这个口,然而,她又无法拒绝母亲的提议。
母亲这么说,肯定是父亲吩咐的,母亲一向不会强迫自己,尤其是前阵子母亲还跟自己提点了下说不适宜回简家大宅。
母亲还以为自己跟冬子的感情还好,不知道那波澜下所潜藏的汹涌是多么的令人惊骇。
安宁独自一个人坐在山顶,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深蓝色的天空暗了下来,预示着夜幕的降临。
她目光深幽地眺望着远处,深深浅浅的那些建筑物的轮廓,不是那么分明,却奇迹般地异常的和谐,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而她却处于漩涡的中央,随着激流飘荡,找不到归属感。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促使她一个人前来爬山,此前她也从未爬过山,对此更是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最近在家里憋得发慌,她总是忍不住出来透气,逛街逛得厌倦了,她于是改变下套路。
她迟疑地把玩着手中的手机,最终还是翻到了那个通讯录,潘冬子的名字很好找,在前五个之内。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还好,是他本人。
“安宁?”
对方不确定地问,安宁苦笑,一阵子没见了,他是不是已经当自己是陌生人了,最近他们是没特别的接触,不过彼此的积怨倒是很深。
“我是。”安宁有些发怔,但还是很快承认了。
“有什么事情吗?”潘冬子问得小心翼翼,在安宁听来,却是漫不经心,或许还夹杂着些许的不耐烦。
安宁不自在地将腿伸了伸,想要换个坐姿。跟潘冬子虚与委蛇,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她很快便步入了主题。
“乔落生了,我妈让你跟我一块儿回下家。”
潘冬子此时还坐在办公室内,秘书看到他指尖的笔头一顿,然后停下了手上所有做的事情,“好的,什么时候?”
他很顺口地接下话,没有片刻的犹豫。
“晚上七点半。”
现在是五点半了,就两个小时的时间了,安宁从这座山下去起码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虽然不高,但是爬起来还是需要耗费时间的。
“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
潘冬子自然也注意到了时间,他低头看了下腕表后,很快做了决定。
“你在家门口等我就行了。”
安宁直觉不想跟他说自己此刻的行踪,一个人来爬山,有点傻,有点冲动,自己知晓就行了,不需要别人来横插其中,哪怕是潘冬子,她也不想遭他话柄,不给被他暗中嗤笑的机会。
“你现在在哪里?不告诉我我就不去了。”
在安宁看不见的地方,潘冬子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光芒一闪而逝,他知道安宁会屈服的,尽管他不想再动用这种方式了,然而他知道若是不用这,安宁是不会跟自己说实话的。
安宁对她的母亲还是分外在意的,她母亲的吩咐,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做到,所以,今晚她是势必要去的,若是自己没陪同,安宁就算回去了肯定也是不好交代的。
他如今是捏着她的软肋逼迫她服从自己,他知道这会引来她变本加厉的反感,可他别无选择,她对自己根本就不屑一顾,不给自己任何的机会跟突破口。
安宁皱了皱眉,直觉后悔自己干嘛现在打电话给他,迟些更好。
双手放在膝上,握紧,又松开。
安宁终于咬牙,嘴角的笑很牵强,“我在北高峰。”
潘冬子呼吸一滞,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的视线,黝黑深邃,云淡风轻地道,“你在那等我,别乱走。”
然后不等安宁说句,就给啪嗒一声挂断了。
安宁拿手指搅动着衣角,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的眼前多了晃动着的两条长腿,她慢慢地抬头,潘冬子烟灰色的长裤,黑色的衬衣,宽肩窄腰,丰神俊朗一如以往。
只是气度中多了几味沉静,再也无法叫人轻易的窥见喜怒哀乐了。
安宁很快错开了目光,低声说,“你来了,那我们下去吧。”
她没去再看他的表情,深呼吸了一口,吸入肺间的气体清凉,混杂了些泥土的味道,山上的空气到底是新鲜。
除此之外,她还在他身上闻到了十分浓烈的烟草味道,他应该抽了不少的烟,以致于身上的烟味连这大好的清新空气都无法覆盖住。
潘冬子顺手松开了领口的那粒扣子,语带轻松地道,“嗯。”
两个人一起下山,安宁觉得来时都没有这般的漫长,或许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让她无端地觉得尴尬,虽然这个人强行闯入她的生活中挺久了,但她依然还是无法习惯。
终于到了山脚,安宁觉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上了车,她无意间侧目瞄到潘冬子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却极齐整。
这双手很适合弹钢琴,安宁想起潘家大宅是有一台钢琴的,然而她从未看到他弹过,他也从未提过。
潘家的人,她都不熟,那个王妈倒是热情,不过每回自己都是跟潘冬子同去的,王妈不会当着自家少爷的面把少爷的事都说给自己听,即便王妈愿意说,自己估计也没那个耐性听下去吧。
她潜意识里,拒绝接受任何跟潘冬子有关的,无论好坏,都全然地拒绝。
安宁明明就坐在他的车内,跟他距离是如此的靠近,然而潘冬子却感到她的心,跟自己是离得越来越远,尽管他十分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为什么去北高峰?”
他忽然的开口,让安宁没由来的一愣,长睫掩下,她继而失笑,刚才电话里他没问,到山顶也没问,下山也没问,却在这个时候问,她摸不定他的心思,也不懂此刻他突如其来的好奇是从哪里来。
她在心底感慨了一番,抬头,落落大方地道,“觉得有些闷,就想出去走走,山上空气最好,爬山又能锻炼身体。”
她是绞尽脑汁把爬山的好处都一口气都说光了,潘冬子有些失望,但依然瞥了她一眼,徐徐而道,“我帮你问过学校了,你打算现在中途回去上课还是等下学期去。”
安宁一愣,他这是问非所答,她倒是没想过他帮自己推敲过这个问题。不过,中途回去,她是没有想过,毕竟现在回去跟上进度,是有些困难的,又是上四分之一学期的,人家都上了四分之三学年的。
除了进度,她另外担心的是怕学校不接受她忽然的插班,还有同学们看待她的眼神。不过随即便很快释然了,毕竟那些人,自己也都不认识,她原来的同学都大二快念完了,即将步入大三了,她如今去插班,插的也是一年级末的班,落后人家一年,成人家学妹。
不过,若是能回去,那是最好不过的,累点就累点,她反正也没事,之前在家也看了不少大一的书,稍微刻苦点,应该也能行的,安宁反复思考过后,作出决定,她要提前回学校。
潘冬子男的大发慈悲,他这般跟自己明说,想必是会帮自己返还学校。
合约还没到期,她还是有些担心他的动机,毕竟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自己考虑的。
她怕答应他,会给自己打来麻烦。
“你想要干什么?”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总觉得他问这话,是有原因的,而她,无法摸透,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其中的关系。
潘冬子这一次,并不止于目瞪口呆,还有浑身冰凉。
原来他的目的性已经这般明确了,让她如此胆怯跟害怕,一点点好处的施舍,都被她质疑到这个程度了。
他蹙起眉,有些自嘲地笑起来,“一定要原因吗?”他觉得自己的嗓音都有些变了。
安宁跟着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求回报?
这,这不像是一贯的行为。
“为什么?”
看他的表情,又好像不像是说假的。
安宁没忍住,问道。
“你不是很想回学校吗?我成全你,就当对你这些时日的回报不行吗?”
他蓦然绷紧嘴角,有些艰涩地道。
安宁确实没有最好这准备,依然抿着唇角,平静的凝睇她,像是在审视,又仿佛在猜测。
良久,她轻轻挪开视线,却看到潘冬子逐渐暗沉下来的眸色,以及略带讽刺的声音,“许愿我都放过了。”
他说的也没错,许愿对他而言,是那般的可恶,骗了他的感情,又把他唬得团团转,这么恶劣的都放过了,她简安宁对他潘冬子而言,应该是个天大的好人才是,没必要处处为难她。
安宁踌躇了下,长睫轻轻一颤,“那你能不能提前终止合约,反正就一个月了。”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尽管开口有些冲动,但她并不后悔。
右手藏在口袋中,有些湿汗沁出,掌心黏糊糊的,那是紧张造成的,她的手指甚至也有着轻微的颤抖。
她多么希望他点头说“好”,她的目光,带了迫切的恳求,甚至成了哀求。
每一秒,都是如此的漫长。
潘冬子的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怜惜来,又生出几分歉意来。
她是如此渴求自由,渴求自己放了她,而他偏偏做不到。
一个月,其实只有一个月了。
她眼下的决然,一个月时间是绝对不会改变决定的,一个月之后,她依旧会选走离开。
他只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今天她的提议,是她的心声。
她的憋得慌,沉闷,归根究底,也是基于此。
潘冬子长时间的不说话,让安宁的脸色,又在刹那间,又添了几分煞白。
他极慢极慢地开口,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气力,“你就这么急着想离开我?”
安宁知道自己的表情绷得紧紧的,安宁低着头,潘冬子他从未将刹车踩得如此彻底,剧烈的刹车声中,车子依然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潘冬子原有些难以控制的伸出手去,他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低沉的问:“你就这么急着想离开我?”重复的问话,安宁却觉得这一次的问话,跟刚才是不尽相同的。
安宁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完完全全地迎上,她很肯定,声音嘶哑到辨认不清,“是。”
整个车厢立刻沉寂了下来,仿佛一滩死水,只闻得到两个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潘冬子握住安宁下巴的手指缓缓地滑落,收回,他重新发动车子,“好。”那一个字,安宁甚至听得不怎么真切,以为是错觉,但看他绷得紧紧的下颚线条。
她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身边的车辆一辆辆超过,潘冬子的车速却奇迹般慢了下来,他这人一向追求速度,此时马路上的车辆往来并不多。
安宁得到了那个“好”字,心情豁然无比轻松,她没再去在意潘冬子的表情了,那些城市中看厌了的风景,此刻在她眼中一一闪烁而过,都是那么的美妙,那么的可爱。
她忽然觉得,生活美好了起来,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不去思考她跟潘冬子名义上的离婚后,简家会产生怎样的大乱。
此时的安宁,已经不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了,只沉浸于此刻油然而生的兴奋中。
车速再慢,还是到了简家大宅,两个人到底是迟到了。
到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迟到了半小时,快要七点半的时候,安宁就接到母亲一直打来的催促电话,安宁只推说是堵车。
客厅的沙发上,安宁看到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本正经地在看电视,那表情,跟那稚龄儿童天真的童颜很不协调。
母亲看到安宁跟潘冬子进来,忙叨唠道,“怎么这么晚。”
“妈,路上堵车,我不是说过了吗?”
潘冬子是答应自己说好了,不过那张脸,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他不加掩饰,不过安宁心情好,也不去在意他的心境了。
“冬子,过来陪我坐下。”
简濉溪看到潘冬子,面露微笑,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起来。
安宁心想,若是此刻父亲怀中抱着的是潘冬子,估计会乐呵地合不上嘴巴吧。
从父亲这动作可以瞧得出来,父亲到底是妥协了,接受乔落了。
孩子的魅力,就是大,之前没出娘胎,父亲还抗拒,如今那无形成了有形,抗拒不了了。
“哥呢?”
安宁问母亲,满屋子没看到安辰的影子。
“在房间里陪乔落。”
安宁听母亲这回答,眉头也没皱下,可以想象。
哥哥对乔落一贯宠溺跟纵容,她从来没觉得不值,反倒羡慕起他们的恩爱来,可是自从知道乔落的真面目后,安宁只觉得恶心,乔落太虚伪了。
“你陪我去切下水果拼盘。”
母亲趁机冲自己眨眼,安宁知道母亲这分明是有话要私下跟自己说,这客厅还有冬子跟父亲,母亲不方便说。
“嗯。”安宁自然是答应的。
进了厨房后,母亲拉着安宁走到一边,“安宁,你父亲打算给乔落跟冬子举行婚礼。”
安宁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之前父亲不承认,所以乔落跟安辰只领了证,并没有举行婚宴的,乔落心里一直不舒坦,这一点自己之前是赞成要给她补办的,如今却不然。想必母亲也瞧出乔落的不对劲,不然不会心急火燎地打从自己一进门就把自己给拉过来。
“妈,你打算怎么办?爸有说什么时候办吗?”
安宁问道,抿了抿唇。
“我能怎么办?我跟你爸说过了再拖阵子,你爸不同意,说等孩子大了,对孩子的影响不好,乔落生了个男孩,你爸口中虽然不说,但是心底里还是满意跟高兴的。我跟你爸说乔落不好,估计你爸也不信,乔落在你爸面前还是比较会做人的。再说之前我跟你都是支持她嫁给安辰的,如今忽然改口说不行,估计你爸也觉得我善变,不会信我的。何况你爸这人霸道专制,这一点你是知晓的,他一旦下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口。你若想要你爸改口,还是要从冬子那下手。”
母亲有条不紊地分析道,顿了顿,又道,“具体什么时候倒是没说,让我拿黄历去选个好日子,争取今年给办了。”
安宁闻言,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没有别的,她觉得难受。
她家的家事,居然也要出动潘冬子,眼下似乎除了他,没人能够撼动、扭转老爷子的心思。
母亲期盼的眼神,让安宁觉得有些委屈。
她没有那么伟大,自己为哥哥的幸福争取了一回,付出的代价,是如此的艰巨,那代价,得到的回报,她宁可不要,让她痛恨。
她眼里缓缓布满颓然,觉得浑身都使不出一成的气力,软绵绵的,嘴唇微微一动,颇为懊丧地道,“妈,对不起,我不想麻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