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缓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奇怪的是在马车的后面,还捆绑着一匹上品枣红色汗血宝马。
如此宝马只是牵着却并不骑,倒显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马车外装饰简单,内里却别有天地。
触手细腻的绸缎铺满了整个车厢,坐垫是整张皮毛制成的暖垫,矮桌上摆放着冒热气的茶点和高高摞起的话本,处处都显示着马车主人为了行程舒适所做的努力,俨然是趟可以好好享受的旅途。
然而身在其中的沈斐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舒适。
严无峥和梼杌一人霸占了他一条腿,硬是要躺在他的腿上才愿意安静下来片刻。
可两人即使躺下了,眼神也是看着对方,一副警惕的模样。
梼杌把手放在沈斐的腿上,严无峥就要更进一步的把手放在他的腰上。
强壮有力的臂膀紧紧的钳制着他的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无奈地拍了拍严无峥的手臂“无峥,松手。”
严无峥趴在他的腿上,一张硬朗的脸上又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不情愿地看着梼杌。
沈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梼杌的手还抓在他的小腿上,两人幼稚的像是孩童,争玩具似的争着抢占他的注意力。
“小杌,你也松手。”
两人终于离开了他的身上,乖乖地靠着马车两侧而坐,让他感觉浑身轻松,连周身的空气都顺畅了不少。
严无峥和梼杌的身量都不小,原本马车就是给沈斐和梼杌准备的,闻玉在外驾车,如今硬挤进来一个严无峥,马车内空间自是变得狭窄许多,两人又总是争宠似的围在他的身边,时常让他感觉到憋闷。
自从那日严无峥中毒之后,他就一副痴傻的模样,沈斐猜测是毒素损伤了他的神经,也不知是不是不可逆的伤害,他日日担心严无峥若是以后都是这幅痴傻的模样应该怎么办。
如此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士,不应该落至此地步。
他心思沉重地看向正在用双手捧着点心吃的严无峥,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严无峥运筹帷幄冷静自持,是背脊不可弯折的风骨侠士。
如今……
许是沈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间过长,他敏感的肌肉记忆立马察觉到了沈斐并不舒爽的心情,脸上带了讨好的笑,眼中清澈干净,毫无杂意,活像个憨厚的痴儿。
他擦干净手上的糕点渣子,重新拿了一块捧到沈斐的嘴边。
“夫人,你吃。”
“我说了以后不要叫我夫人,夫人是夫妻之间才可称呼的。”
也不知严无峥现如今脑中剩下了多少以前的记忆,他不识得闻玉,不识得梼杌,偏偏只识得他一人,只是他从不叫自己的名字,偏从客栈老板口中学了个夫人的词汇,整天‘夫人夫人’的唤他。
不管他纠正了多少遍,严无峥都睁着一双丹凤眼,用往日蕴含无限深沉思量的眼睛无辜纯稚地望着他,下次仍是用夫人唤他。
后来他干脆不听不理,只坚持做自己的事。
就像现在一样。
严无峥听着他的说教,敷衍地点点头,捧着糕点的手却仍然向前,已经碰到了沈斐的唇边,着急地蹭了两下,似是在催促他赶紧张开嘴。
几日的相处,沈斐已经摸清楚了严无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脾气,每次的结果都是他妥协,便只能事事顺着他。
他张开嘴,咬了一口糕点。
糕点甜腻的滋味在他嘴中化开,舌尖唯留一点桂花香。
他向来不喜欢在马车上吃太过甜腻的东西,象征性的吃了一口便把严无峥的手推开了。
严无峥这会倒不倔了,喜滋滋地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将缺了一口的糕点塞进了口中。
“等等……”
沈斐阻拦不及,看着严无峥囫囵嚼了几下吞掉了他吃剩的糕点。
沈斐无奈的扶额。
近几日严无峥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包括但不仅限于帮他吃剩饭,吃他剩下的糕点,甚至喝了一半微凉的茶水也被他抢去喝过。
旁人的却从来不碰。
沈斐知他失去神智毫无分辨能力,连以前循规蹈矩的那点分寸感也没了,整日追在他的屁股后面叫‘夫人’,在外人好奇的探视眼神下,让他觉得又怪异又羞赧。
好像严无峥的身体被奇怪之人夺舍了似的。
“哥哥,吃。”
梼杌学着严无峥的模样,也递了一块糕点过来,还好他不敢直接塞到沈斐嘴里,只是眼神殷切的捧着糕点等着沈斐自己伸手去拈。
沈斐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即使脾气温和如他,现在也有点忍受不了了。
一个严无峥就够他头疼的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心思单纯的梼杌。
原本沈斐对梼杌最是关爱,严无峥变傻之后沈斐自然关注他比较多,竟然让梼杌平白生出了一种危机感,若是严无峥做了什么他便也学着做。
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还未等沈斐动手,严无峥就动作迅速地将糕点夺了过来塞进嘴里,在梼杌露出马上要哭的表情时还挑衅的挑了挑眉。
梼杌气急败坏地端起桌上的点心盘要扔严无峥,一只冰凉的手制止了他的行为。
“你们俩都给我出去。”
沈斐被他们两个闹得脸色苍白,前几日发过高热的身体现如今又有种即将透支的感觉,让他浑身冒着冷汗,手脚冰凉,只想躺下休息片刻。
许是他脸色实在太差,两个稚童般的男人不敢再闹,但是也不出去,一左一右的选了个角落缩着,边警惕着对方边偷偷观察沈斐的状态。
沈斐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头沉的像是灌了铅,不多时他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狭小的房间中,高大的男人背光站着,手中拿着马鞭不断地向他单薄的脊背上留下印迹,疼痛在他的身上蔓延,让他忍不住缩成一团,妄想减缓身上的疼痛。
他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抱抱他,替他遮挡片刻的虐打就好了。
这种想法在他的脑中几乎成为了执念,他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好像真的被人抱住了一般,温暖驱散了疼痛,有人在他耳边说着“别怕。”
是母亲吗?
他想要看看抱住他的人是谁,只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他只能着急地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衣角,嘴里喃喃着“别走。”
回应他的是更紧的拥抱,给予了他一丝安全感。他呼出一口热气,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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