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在僧人的引领下七弯八拐到了静心院,却发现姐姐唇上红肿,好似吃过浸满花椒的辣菜一般。
“姐姐,觉得有什么不适吗?”他犹豫着伸出食指,轻轻搁在春角,“要不要请巫医过来?”
宋宣娆脸一热,昨夜沐浴时她趁四下无人,用香脂反复搓了几把自己花瓣般的嘴唇。当时只觉得有点刺痛,不至于难以忍耐,经过了一夜反倒肿了起来。
“没,没事。之前躲贼人,不小心撞到东西,摔了个狗啃泥。”她指了指在外边忙活的竹音,“那种地方不干不净,有些反应也是正常的。”
宋砚见姐姐说话吞吐,神情古怪,倒也不再追问下去了。等竹音端了茶和果子干过了,略略吃过一些,他便直言不讳提出,今日过清源寺来,是为了将宋宣娆接回国公府去。
“既然贼人已经捉住,我在这里就是安全的。何必又急匆匆地回去。等再过些日子吧,佛寺清净,不比国公府终日人来客往,琐碎事情一大堆,我正好可以借此修养。”
“轩云路上也跟我提到,说既然贼人来了一次,难免不会卷土重来。只要襄王在这里,那些南楚人就会一直虎视眈眈。”宋砚迫切地抓着姐姐的手,“真的,太子殿下也说要接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今日不跟我回去,只怕明儿个东宫的侍卫也会亲自来请。”
宋宣娆知道阿绚向来言出必行,又不想兴师动众,只好应允。唤竹音带着侍女们进来收拾东西,亲自留书一封,让院外守着的小沙弥交给慧无法师。
回国公府的路途格外顺利,竹音和宋宣娆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里,一路昏昏欲睡。开始宋砚还和来时一样在外边骑马,进了燕都便撒起娇来,缠着姐姐赖在了马车里。
“一别许多日,姐姐清减了不少。”宋砚亲昵地挽着姐姐的手臂,“昨儿个东宫内侍带来了不少补气养血的好东西,说寺中饮食清苦,不沾荤腥,回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宋宣娆莞尔,伸出水葱似的手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戳,“寺中百余僧众都长年以素斋为食,也没看见哪位弱不禁风的。”
“可姐姐的身子骨从来孱弱,这些年名贵药品不知吃了多少,也没见着效果。哪能跟那些身强力壮的僧人比。”
“所以啊,问题并不出在素斋上。太子送来的那些好东西你先收进库房中,这些日子我习惯了清淡,一下子进食肥甘之物,只怕会脾胃不合。”
进了国公府,宋宣娆惯常居住的侧院早已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她带着竹音刚在厅堂坐定,就有小厮前来禀报,说轩云将军在外求见。
“郡主颠簸了一天,需要好好歇息,让将军改日再来。”竹音不假思索回应道。
“算了,砚儿急匆匆去寺中接我回来,这小子一定没少在背后怂恿。”宋宣娆冷笑着起身,找了件抵风的湖绸短裳披上,“我这就去会会他。眼下这阵势他不见到我,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也奇怪,小公爷从来和轩云将军不对付,怎么今日换了个人似的,言听计从起来。”
“我不在府中,大小事宜由砚儿自己决定,自然觉得惶恐。此时轩云也算是个可以依靠的旧人。”宋宣娆笑道,“他俩的脾气南辕北辙,你有空也劝劝轩云,得让砚儿习惯自己发号施令。”
竹音红着脸应和了。宋宣娆裹紧衣裳,踏着清冷月光,在小厮的引导下来到花园中。轩云正坐在石凳上,听到声响急忙站起来,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我早就说过,你无需多礼。”宋宣娆与他对面而坐,“上赶着接我回来,是你的主意吧。”
轩云笑的尴尬,“什么都瞒不住郡主的慧眼。”
“砚儿耳根子软,你比他年长许多,旁敲侧击外加些许恐吓,他岂能不就范。”
“臣也是担心郡主的安危,那日唐先生闯入国公府报信,小公爷被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差人去柳营找了家父。”轩云咳嗽一声,“临行前家父再三嘱咐,要保证郡主你的安危。”
“其实你也知道,在此节骨眼上出事,那帮人的目标其实并不是我。”宋宣娆叹了口气,“我一旦回府,那南楚襄王就要危险的多。眼下清源寺遭此大劫,百废待兴,势必没有能力护卫襄王的安全。”
“襄王身边的李元谋,可是南楚第一武士。”轩云不以为然,“臣之前与他侥幸交手,并没讨到任何便宜。”
“武艺再强,他一个人也只有双拳两脚。”宋宣娆揉着太阳穴,眼前忽然浮现乔照攀爬佛腹的景象,身轻如燕,衣阙起落不沾星点尘土。
轩云显然没料到她会为乔照说话,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用担心襄王,想必那帮贼人受挫,应当不会再继续追杀他。今儿个南楚传来军报,陛下派出的铁骑已于今日辞别楚帝,正浩浩汤汤的往燕都而来。盟约上约定的奇珍异宝已先一步在路上,看样子楚帝并未食言,还是很在乎这位襄王殿下姓名的。”
宋宣娆腹诽,如今南楚太子死于非命,楚皇无论如何也会对卷入纷争的几位皇子心生芥蒂。远在北羯的乔照倒成了最能信任的人。这位苍老而昏庸的帝王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位看似徘徊在权利外围的襄王从懂事起就盯紧了他身下的那把龙椅,一刻也未曾放弃过。
“襄王殿下,并非池中之物。”
轩云听到宋宣娆脱口而出,惊愕的抬起头,正对上她恬静淡然的双目,只好点头表示认同。他鼓起勇气试探道,“郡主觉得襄王能登基吗?”
“不好说,但如果他真的能如愿成为楚皇,对咱们大羯有益无害。我想这一点,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这几日才命大批军士在清源寺附近搜捕贼人。”
轩云忽然激动起来,整个人仿佛醉酒一般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最后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宋宣娆连忙起身准备叫人,忽然被轩云一下子扯住了衣襟。
“有件事必须告诉郡主了。”轩云眉头紧锁,“还望郡主能够保守秘密。”
“你说。”
“襄王手下的李元谋将军,十多日前的深夜曾单骑去过柳营一趟。”
“你让他进营了吗?”
“当时,臣在国公府值夜,是父亲接待了他。两人在中军主帐中谈了一夜,直至第二日清晨。臣回到柳营时,李将军还在那儿。”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宋宣娆盘算着既然只是李元谋单枪匹马,又趁着夜黑风高,应当不会被人发现。“那你可向砚儿报告了?”
“臣,臣不敢。”
宋宣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事既然从一开始就瞒着自己和宋砚,背后一定非同小可。
“说。”
轩云直起身子,面色变得铁青,“李将军问我父亲,愿不愿意带领云州军回南楚。”
“你父亲如何应对?”
“他没给确切回答。不过等李将军走后,他悄悄开了一大坛楚地产的黄酒,也不用菜,就那么直接灌下去。直到老泪纵横,嚎啕大哭。”
轩云说完,身子往前一倒,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发出巨大闷响。
“臣自知隐瞒有罪,请郡主责罚。”
宋宣娆揉揉眼睛,上前一步,用力扶起了他。
“谢谢你,没把这件事透露给砚儿。”
“父亲说小公爷少不更事,还是不要告诉为好。”轩云伸手擦去额角留下的血迹,忐忑地与她对视。
“看来钱老将军还是信任我的。”宋宣娆眯起眼,冷冽一笑,“你说,如果我现在进王庭,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会不会有资格做太子妃?”
“父亲当日酒醉时曾反复说他对不起你。”轩云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如果郡主执意如此,我们父子只能自刎谢罪了。”
宋宣娆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什么瞎话,我方才不过是吓唬你的。这么多年柳营都由我们姐弟照管着,若真出了事,只怕陛下头一个要抓我下诏狱。钱老将军戎马半生,劳苦功高,即使这件事上有所动摇,我也不至于兴师问罪。”
轩云先是满脸难以置信,反应过来后,又屈膝要跪,被她扶住了。
“只是以后这种事不能再发生。毕竟咱们在羯人的地盘上,却饱受皇恩,难免遭人嫉妒。如果有小人抓住此事,闹的满城风雨,只怕我也很难保住你们。”宋宣娆叹了口气,“尤其是等我出嫁之后,更没理由插手营中事宜。”
“父亲那边……”
“这几日我会亲自会会他。”宋宣娆目光灼灼,“至少他还没有老糊涂,没有头脑一热就应允李将军的请求,那样的话,才真是骑虎难下。只有一点,此事必须瞒着砚儿,毕竟他日日都得进王庭给凌王殿下做伴读,很容易漏出马脚。”
轩云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宋宣娆回到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再三思量之后,决定尽快将宋砚与公主的婚事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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