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十六年的那场大雪,是百年一遇的暴雪,但可惜,上辈子万事不问的那个姜昭只想着寻死结束一身的疼痛,根本不记得雪降下的时间。
可即便不记得大雪在何时,一场总会到来的灾难,姜昭做不到无动于衷。
到了冬季,天气冷了之后,她开始频繁地往皇帝舅舅的乾清宫里去了,因为天气寒冷,也不带嫒嫒。
说起来,嫒嫒每次眼巴巴看着她离开,还是很委屈的呢。
一次两次还好,第三次,景安帝摸出了一些意思,慢悠悠撂下了手中的奏折,看向在乾清宫里转来转去的外甥女。
“从前你刚离开皇宫的时候也没来的这般勤快。说吧,发生了何事?可是陆照那厮惹你生气了?”景安帝招手让姜昭老实地坐下,开口问她。
一开始语气还好好的,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哪有哪有,我进宫跟陆表兄没有关系。舅舅不能想些好的嘛?”眼看舅舅已经误会到了陆照的身上,姜昭连忙否认,脑袋摇了摇。
“那是因为什么?朕可不相信你是特意过来看朕这个舅舅的。”景安帝示意殿中的宫人退下,点了点茶盏,让姜昭给他倒一杯热茶。
殿外是阴天,有北风在吹,殿中茶水的香气和热气让人感到很舒适。
姜昭给自己和舅舅都倒了一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捏着一块点心吃了起来,吃完了点心后才说出了自己进宫的用意。
“舅舅,盘奴进宫是为了公事。”
“公事?玄冥司中出事了?”景安帝瞥了她一眼,没说透她的小心思。
姜昭一听他的话高兴起来,摸了摸鼻子,很无辜地开口,“舅舅既然同意我继续做我的玄冥司月使,那陆照他在公主府,又是我的驸马,迟早会知道的。”
“朕又没让你瞒着他,知道就知道了。若是有一天他犯了事,不必玄冥司出手,朕亲自处置他。”景安帝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死了一个流放一个了。
“陆表兄才不会犯事,朝中几位老大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呢。”姜昭小声地嘀咕,不太服气。难道她是那种徇私舞弊的人吗?舅舅真是个小心眼子。
景安帝又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若是没有他亲手养大的盘奴在,身为一个帝王,他可能真的会防着陆照。
一个年轻能干、心术又了得的臣子,有利有弊。
“玄冥司的事我也有分寸,不会让他知道的。”姜昭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所以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抛下小盘奴跑了三次?”景安帝又给她夹了一块点心,天气寒冷,他也不想盘奴跑来跑去。
以前姜昭病弱,冬季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只要一受风,必生一场大病。
“哎呀,也只不是这件事。”姜昭看了一眼,是自己喜欢的奶味点心,两口吞下了,拍了拍手。
“今年天气这样寒冷,远胜去年,舅舅,我看会有一场不得了的风雪,小心起见,您让朝中的大人们多做准备吧。祝先生本来要赶回龙虎山,看了看天色也说走不得。”她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把祝玄青的行程也加了上去。
是了,这才是姜昭真正的目的。
“奏折上,钦天监的张监使也这么说,钦天监夜观天象,言三日后会有一场大雪,可成灾。”听到姜昭的话,景安帝的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他从桌案上面拿出一道奏折,放到姜昭的面前。
姜昭一目十行看下去,果然如此,钦天监已经预测到了雪灾,并且写成奏折呈了上来。
她放下奏折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应该没有她什么事了。
她还想也许前辈子钦天监也写了这样一封奏折,只是她昏昏沉沉度日,不知道罢了。
“舅舅,嫒嫒要想我了,我再吃一块点心就出宫了。”既然皇帝舅舅都已经知道了会有大雪,姜昭眼睛转了转,就想回公主府了。
乾清宫待着也没劲儿,哪里比得上抱着嫒嫒玩。
“再待一会儿,朕让御膳房给你备上了汤羹,喝完了再出宫。”景安帝却不让姜昭离开,他看着姜昭清瘦了一些。
当然,能不瘦吗?她都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好吧好吧。”姜昭点点头,抽了几份不重要的奏折,慢吞吞地看了起来。
别以为她不知道,舅舅一个人批奏折是无聊了吧?
姜昭出宫的时候天色还阴着,乌蒙蒙的。
王大伴送她到宫门处,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公主,咱家瞧着驸马应该在里面。”
他对着姜昭打趣,姜昭也没有不好意思,点点头,“这个时候,陆表兄是该已经下值了。”
“伴伴,你快回去吧,天冷。”她朝王大伴摆摆手,哒哒哒地跑向了马车,脸上挂着笑。
“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真好。”王大伴的义子看着离去的马车,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不过以前驸马会在马车外面等着公主,怎么这次?”
“闭上嘴巴,少说多看。”王大伴喝了他一句。
……
“陆表兄,你怎么把嫒嫒也带来了?”姜昭一进到温暖的马车里面,就感受到了不对,看到陆照怀中睁着眼睛的小粉团,她惊讶出声。
“看不到你的人,她总哭,也不吃奶,我就把她带来了。”陆照淡淡解释了一句,大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不怎么热,他又收回手掌。
“嫒嫒,想娘亲了吗?娘亲就在你面前,你要乖乖的。”姜昭闻言顿时心疼了起来,坐在陆照身边,要把他怀中的粉团接过去。
嫒嫒看到大半日没见的娘亲,啊了一声,急切地伸出了手臂。
但等到姜昭倾身向前的时候,她脑袋一扭,扑进自己父亲怀里去了,只留给姜昭一个小小的后脑勺。
这个举动让姜昭愣在了原地,这是嫒嫒在故意耍她?
陆照见此勾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一边伸出手牵着小公主的手安慰她,一边又温声和怀中的女儿说话,“嫒嫒不是想见到娘亲吗?娘亲是有事情才离开嫒嫒一小会儿的。”
说着他倾向姜昭那边,将女儿慢慢放过去。
到了自己娘亲的腿上,嫒嫒才仰起了脑袋,委屈巴巴地啊了一声,嘴角还滴下了一丝口水。
姜昭看着是又好气又好笑,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娘亲对不起嫒嫒,下次,一定会带着嫒嫒。”
这么小的人,已经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可真是奇妙啊。
“马车里面温着紫羊奶,昭昭先抱着她,我来喂她。”陆照端来了一碗颜色奇特的羊奶,试了试温度。
舀起勺子,青色与紫色交映,很美。
产奶的紫羊是简知鸿费尽心思寻来送给陆嫒小郡主的满月贺礼,紫羊奶性温,加上杏仁露一起煮好,对小婴儿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温补之物。
嫒嫒体内有些许的朱砂,紫羊奶也可解一些毒。
是以,满月后,嫒嫒喝的就是煮好温着的紫羊奶了。陆照喂她的时候也方便很多。
果然,一嗅到奶香气,嫒嫒在姜昭怀里老实了,大大地张开了嘴巴。
迫不及待的小模样逗得姜昭忍不住笑,她也坏心眼呢,也学着女儿的样子张大了嘴巴,眼巴巴望着陆照。
陆照手下一顿,将勺子放在了她的嘴边……
出生差不多才三个月的嫒嫒第一次意识到了人间险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口粮到了娘亲的嘴中,嘴巴一瘪就想哭。
这真是太欺负小婴儿了!
不过好在,下一勺到了她的嘴边,她委委屈屈地咽下去了,而接下来的每一勺都是狼吞虎咽唯恐被娘亲再抢走。
见此,姜昭难得有一丝心虚,一直抱着女儿到了公主府。
之后的两天她也不出门了,很认真地陪着嫒嫒。
然而,陆照却骤然忙了起来,到天色暗下来才能回到公主府。姜昭想,应该是舅舅下了圣旨,针对大雪做准备。
嫒嫒见不到温柔的父亲,也有些想闹脾气,被姜昭用几只小兔子哄了过去。
当然,她也不是时时刻刻和嫒嫒在一起,偶尔也会看一些玄冥司的密报,那时嫒嫒要不在睡觉要不就由几个婢女照看着。
半下午的时候,姜昭正提着笔勾勾划划,突然听到了嫒嫒很大的一声啊,放下笔,她连忙走出寝室,抬起眼往外一看目光顿住了。
大片大片的飞雪落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就覆盖住了褐色的地面。
庆平十六年的大雪,终究是落了下来。不过,这辈子,她不仅好好地活着,还有了新的希望。
“公主,这么大的雪,小郡主是第一次见到呢。”宝霜欢快地笑了一声,而嫒嫒正在她的怀中,探着身子去够凉凉的雪花。
黑亮的眼珠中带着惊奇。
“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了。”闻言,姜昭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让人将先前收到陆照那里的玉树摆了出来。
过了今日,可能上辈子就真的过去了。
“公主,雪势果然这般大,还好朝中贴出了公告,奴婢等也安置好了庄子的人,不然要有很多人受灾。”不同于宝霜的欣喜,金云却觉得庆幸,这么大的一场雪若是不作防范,肯定会死很多人,公主府也要遭受损失。
“嗯,这次不会死人。”姜昭听了她的话,轻轻笑了起来。
半个下午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了半尺之厚。
姜昭逗着嫒嫒在傍晚时没有等到陆照,反而意外等到了踏雪而来的简知鸿。
他一看到小嫒嫒,就挑着眼尾笑了起来,很是邪气,若是个胆小的婴儿就要被他吓到了。
姜平一岁多了,看到简知鸿都要跑的远远地,躲在姜曜或姜昭身后。
不过,嫒嫒不怕简知鸿。可能是喝了他送来的羊奶缘故,记住了他的气味,嫒嫒反而很喜欢他。
她主动伸出手要简知鸿抱她,简知鸿欣然将小粉团接了过去。
“我们嫒嫒又重了许多。”简知鸿仔细地将她护好,拿出一个竹筒给姜昭。
“漠北的密报,靖王和他底下的人有异动。”
“今年户部提早往漠北送去了粮草棉衣。”
他掀了掀眼皮,眼睛看着姜昭,这事得她处理了。皇帝的儿子,加上一个有些异常的户部,姜昭呈上去最合适。
当然他过来这一趟用意不仅是此,户部的行为绕不开陆明德,简知鸿要先让姜昭知晓。
“有没有戎胡的消息?”姜昭接过去看了一眼,反问了简知鸿一句,她猜自己和靖王府老仆说的话已经传到了漠北,靖王异动不奇怪。
户部的话,莫非是朝中有人或者陆表兄发现了端倪?舅舅他应该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