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尉迟庭晖所言,其余几人都犹疑起来,郭歆饶有深意地看了看俞简的脸色,捋着胡子说道“这两个巡防营的参将,看来不简单啊!老夫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必是先入了月明楼,潜藏在宾客之中,接着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半途离去了。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们还跟副将通了气,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置身于事外,谁也没得罪。这等机敏权变,非大才无以为之。”
“陛下本就不愿深究,即使猜到了这一点,也佯装不知。这样说来,这两个年轻人机缘巧合之下还帮了太子一把。”尉迟庭晖补充道“刚从陛下的口气看来,似乎对这二人,颇为赞赏,有拔擢之意。”
“哎,我们这些老家伙,早就不堪大用了。若非梁士直张嵩义之流步步紧逼,老夫早就和姚相一般,致仕田园了。”郭歆又看了看低头的俞简,接着道“太子殿下自然要有他们那一代的青年才俊来辅佐,待朝廷安定下来,我等岂可恋栈?”
李易谷点点头,担忧道“可是,此二子能靠得住吗?”
俞简也插一嘴“西营的巡防使张恭彻,本就是张嵩义的胞弟。这两个小子在他手下任职,免不了要沾染那股骄兵悍将之气。如今又搭上了周府尹的线,借掉包案向吏部发难。呵呵,依老夫所见,他们已是旧党的爪牙,又怎会心向太子呢?”
“和旧党走得近,未必就是我们的敌人,更未必是太子的敌人!”郭歆面色肃然,转向俞简,严厉道“再说,吏部的案子,若真有什么蝇营狗苟,按朝廷的法度办就是了,还怕他们查吗?老夫只怕有人御下不严,纵容亲旧胡作非为!那样的话,就算那几个军头不钻空子,陛下又能放过我们吗?”
听到郭歆所言,旁边二人都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复杂。李易谷走近前来,低声道“俞相,那掉包一案,吏部他们是否果真——”
“自然不实!”俞简断然驳斥道“掉包案本是五六年前的事,涉及到近几年的文书和卷宗,吏部的郎官们平时在任上,事务繁忙,考察登记有些疏忽在所难免。这些丘八抓住几个细微的纰漏就大做文章,无非就是要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罢了!”
说完,他又反问道“李相?你是尚书左仆射,这六部都归你尚书省管辖。吏部的事情,难道你不清楚吗,还要来问老夫!”
“这——”李易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一旁的尉迟庭晖连忙打圆场,两边劝了几句。俞简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好了!此事暂先搁着,往后再议!太子刚刚回京,朝里朝外打主意的人不少,今日之事便是明证!一定要想办法,助东宫安稳地度过这一段时日!”郭歆叹了口气,微眯着眼,看向殿外“那个何成,老夫曾听姚相说起过。据姚相所言,此子沉郁大度,韬略过人,必成大器。后来又加封五品校尉,武艺也很出众。今日看来,果然不同凡响。此人若是能成为太子的助力,我们的忧虑也可大大减轻了。”
“陛下刚刚,不就是这个意思嘛,想提升此二人。”李易谷疑惑道。
郭歆道“陛下确实是这个意思,但他不能直接下旨,否则,朝中肯定又是一番波澜。所以,事情还是要我们来做。暗中把这两位将军,纳入太子的麾下。”
“可眼下他们仍在旧党一方,五府都督,可不会轻易放人啊。”
“哼!几位瞻前顾后,忧虑过头了吧!”俞简不屑道“老夫以为,不如趁陛下尚能理政,直接宣召那几个丘八入宫,鸩杀之。若是不从,就传召天下刺史,起兵勤王!”
“糊涂!”郭歆呵斥道“传召天下刺史?你忘了汉末何进的下场吗?他为了诛杀宦官,密令董卓入朝,结果如何?况且,昨日边关急报,室韦大汗已攻破契丹钦达喇部,吞并数万帐人马,很快就会南下威胁澶州(居庸关一带)。五府都督掌握京城周围十余万之众,你说杀就杀了,他们的亲信将领会不会失控?会不会引起兵变?那长城一线的防务又该交到谁的手里?”
说完,见其余三人没了声儿,叹了口气道“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也许姚相那边能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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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何成二人从旅舍中出来,走在蓟县的集市上,打探着马贩子的消息。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路边的陈设。此处虽与天都城相距不远,繁华程度却差了许多。四处的行人大多面色蜡黄,穿着简单的麻布衣裳,腰间系一根草绳,微驼着背行走。很多所谓的商旅不过是一些农夫,背着竹筐沿街叫卖,用简单的瓜果菜蔬或是一斗小米换几文钱。偶尔遇到几个穿着绸缎的人,都是拥有街边固定店面的老板。
何成前世在外做过刺史,对民情不算陌生。可李皝从未离开过京城,对这一切都赶到有些新奇,四处张望着。
“看来,大唐之病,已入膏肓了。”何成心中暗暗叹道。
此处离京城不过十余里,可百姓们的面貌却有天壤之别。仁宗皇帝改革以后,重新清查户口,丈量田亩,将土地进行了粗糙的重新分配,在每个村指定几人为“乡老”,负责征收实物税。朝廷规定的税率大概是二十税一,再加上一定的徭役,除此之外不必再缴纳更多,农民的负担大大减轻,北方的农业生产才逐渐恢复。然而,观察此地的过往的行人可以发现,他们大多饥肠辘辘,缺乏生气,路边还有许多流浪者在乞讨。足可见得乡村的情况又恢复了恶劣,农民的生活必是更加艰难了,许多人都已沦为流民,游荡在城市之中,而这些游民又进一步增大了官府的管理难度,秩序更加混乱。
不仅仅是农民,偶尔路过的一些军士模样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多歪歪斜斜地穿着甲胄,腰里要么完全没有武器,要么挎着一个空的刀鞘。这些人东倒西歪地流窜在市井中,动不动就对旁人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却没人敢惹他们。大概是附近镇子上的驻军,原本划归给军营的土地已被各种理由强占,无路可走的他们大多只能在市镇中自谋生路,成为兵痞。
皇城脚下,不过是天子十里之外尚且如此,更何况遥远的边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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