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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雷击起火令天顺帝朱祁镇寝食难安,他很相信天人感应。
他将懂天文识天象的礼部右侍郎汤序召至御书房问策:“承天门遭雷击火焚,人心惶恐。你来说说,这里面可有何天意吗?”
汤序奏答:“陛下恕臣直言。承天门乃皇宫正门,它被雷击火焚,这分明是上天示警,提醒陛下,朝政有失德之处啊!”
朱祁镇心生恐惧。“上天愤怒,朕如何才能够化解呢?”
汤序奏答:“回陛下的话,永乐十九年三大殿被天火所焚,太宗皇帝下了罪己诏。”
“那朕应该如何做呢?”
“臣以为,陛下宜大赦天下。”
“嗯,大赦天下好,朕正有此意!”朱祁镇点头道。“朕自复位以来,尚未施行过大赦。趁此次承天门失火,大赦天下,本是题中之义。朕拿不准的是,究竟应该大赦到何种程度,譬如说,十恶之罪应不应该包括在大赦之内呢?”
汤序奏答:“天火焚烧了承天门,是上天要陛下以德治国,实行仁政。说到实行仁政,仁宗皇帝就做出过很好的榜样,他平反了建文朝的所有罪臣,甚至给被灭十族的方孝孺平了反,从此天下归心,仁宣两朝国泰民康。至于大赦的范围,古代圣君的做法是,坐牢的全部释放,判了死刑的从轻一等,改从流刑。陛下若是诚心效仿,定能彰显出圣君的仁德。”
“朕明白了。”朱祁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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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接受了汤序的建议,大赦天下。徐有贞案从轻发落,徐有贞免于死刑,褫夺武功伯爵位,贬为庶民,流放金齿;杨瑄和张鹏原判发配戍守铁岭,本已启程,这回也放了回来。
石亨不安,前往曹府,商量对策。
他开门见山:“徐六指他们从轻发落了,着实可气!”
曹吉祥道:“算他们命不该绝。”
石亨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要不要痛打落水狗?”
曹吉祥道:“听太师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石亨沉吟道:“承天门遭雷击的那个晚上,我家的一株树被大风连根拔起,挺吓人的。莫非,这也是上天的警告么?”
“太师家的树被大风连根拔起了?”曹吉祥惊异。“巧了,我家庭院中的大树也被大风吹折了一株!”
“如此说来,并非偶然,”石亨道。“咱们不可忽视天意,掉以轻心啊!”
“那这回咱就积点儿阴德,放过他们?”曹吉祥也有些含糊了,毕竟平时做过的亏心事太多。
“那两个小小的御史无所谓,回来就回来了吧,”石亨道。“徐六指是咱的死对头,这回虽逃过了一死,可终归还是被流放了,而且是流放到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看来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本事再掀起大浪了。就照你说的,咱们也慈悲一回,暂不继续纠缠,先放他一马吧!”
“行,发回善心。”
正说着,曹吉祥的嗣子曹钦走进屋,向石亨施礼:“太师来啦?小侄这厢有礼了!”
石亨点点头。
曹钦道:“方才小侄进门时,听见太师正在同爹爹说大赦之事,特别提到了杨瑄与张鹏。”
石亨道:“你耳朵还挺尖。是在说这个,怎么啦?”
“这俩货不能轻易饶过。”曹钦道。
“此话怎讲?”
“小侄听闻,杨瑄与张鹏被放回来后,众人皆劝他们来拜见太师和我爹,陪个不是,认个错。您猜他俩说什么?”
“说什么?”
“他俩说,安能低眉垂腰事权贵!”
石亨大怒,拍案而起:“口出狂言!反了他们了!”
“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曹吉祥生起气来,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如沟渠,显得愈发凶狠。
“爹,太师,还放过他们么?”曹钦问。
石亨道:“给脸不要!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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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帝朱祁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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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华殿召见内阁首辅许彬、吏部尚书王翱、刑部尚书轩輗。
朱祁镇道:“近来朝廷的人事变动频繁,特别是内阁。徐有贞流放金齿,李贤也外放福建,次辅高谷和阁臣薛瑄皆已致仕,内阁只剩下许爱卿一个光杆首辅。今日朕叫你们几个来,就是商量商量内阁的纳新。你们说说,何人可以补入内阁?”
许彬奏禀:“臣推荐翰林院侍讲吕原与修撰岳正。他们两个都是年轻有为的才子,堪入阁听用。”
王翱奏禀:“吕原与岳正确实都才华过人,可臣认为他们资历尚浅,仅选他们两个,恐压不住阵脚。内阁乃军机重地,须有老成干练之循吏出任,方好给陛下办事。”
“先生以为谁堪此任呢?”朱祁镇垂询。
王翱奏答:“回陛下的话,李贤尚未启程去福建就职,臣建议将他留下,继续参与机务。”
朱祁镇沉吟。当初徐有贞组阁时,曾说过李贤不少好话,如今徐有贞倒台,他说的那些好话反而全都转变成了李贤的负资产。
王翱继续为李贤说情:“徐有贞案中,李贤并无过错,他只是作为阁僚,跟着徐有贞一起,核查了一回石亨、曹吉祥抢夺河间百姓田产之事。此案证据确凿,李贤奉旨审核,也是职责所在。至于后来张鹏弹劾石曹,其实与李贤无关。只因为官僚之间的倾轧,便把老成持重有经验的阁臣远远地外放边远,不仅有失公允,也是闲置了一个干才。”
许彬附议:“老臣赞同王大人所言,朝廷用人之际,就将李贤留在内阁吧。”
见两位重臣都为李贤作保,朱祁镇道:“好吧,依你们,把李贤留下,官复原职。内阁首辅仍由许爱卿担任。入选阁臣宜老少搭配,就定李贤、吕原与岳正三人吧。”
许彬:“遵旨!”
正说着,殿外一阵嘈杂。
朱祁镇问:“何人在外喧哗?”
殿前武士奏禀:“忠国公带着两个人,非要觐见陛下。拦也拦不住。”
“让他们进来吧。”朱祁镇有几分无奈。
“喏!”
石亨带着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文华殿。自从打垮了徐有贞,石亨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巩固,他愈发张狂起来,出入皇宫如履平地。
朱祁镇看着石亨身边的两个人,十分诧异:“石爱卿,他们两个是谁?”
“他们是千户卢旺与彦敬。”石亨奏答。
卢旺和彦敬齐声:“卢旺、彦敬拜见陛下!”
朱祁镇问石亨:“爱卿带他俩来见朕,有什么事情吗?”
石亨奏禀:“此二人是臣的心腹,迎陛下归位,此二人功劳最大。臣听说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空缺,臣恳请陛下擢升卢旺为锦衣卫指挥使,擢升彦敬为指挥同知。”
朱祁镇有些犹豫。锦衣卫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强力机构,且赋有保卫皇宫安全的重任。普通卫所编制五千六百人,锦衣卫则人员无上限,多达上万甚至数万人,必须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干才皇帝才会放心。但是他也不想驳了石亨的面子,最后终于还是说:“好吧,准奏。”
石亨:“谢陛下!”
卢旺和彦敬齐声:“谢主隆恩!”
朱祁镇问石亨:“石爱卿还有别的事情吗?”
“臣还要向陛下举荐一人。”
“爱卿请讲。”
“工部尚书出缺,臣举荐孙弘出任此职。”
朱祁镇皱起眉头:“孙弘是石爱卿的同乡吧?”
“陛下圣明,孙弘是臣的同乡。可古人云:举贤不避亲。臣举荐孙弘,是为朝廷推荐人才。”
朱祁镇道:“石爱卿不久前刚刚举荐孙弘出任工部侍郎,马上又要朕擢升他为尚书,太快些了吧?此事过些时日再说吧。”
石亨面有不悦:“好,陛下,孙弘之事日后再说。可是有一件事情此刻就得说。”
“什么事情?”
“臣听说,张鹏和杨瑄都被放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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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问轩輗:“轩大人,有这回事吗?”
轩輗奏答:“张鹏和杨瑄本已启程前往铁岭戍边,这回赶上了大赦,他们就依律放了回来。”
石亨奏禀:“张鹏是张永案的漏网之鱼,他与杨瑄勾结徐有贞,诬告臣与曹总管,本是死罪,发配他们戍边,已经是从轻发落了,这回还把他们放回,臣与曹总管不服气呀!请陛下为臣等做主!”
朱祁镇有几分为难,对轩輗道:“虽说天下大赦,可是让张鹏与杨瑄立刻回来,毕竟有失妥当。轩大人再考虑一下,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处置?”
轩輗只好说:“臣收回成命。那就发配他们重去铁岭吧。”
“去铁岭太便宜他们了,”石亨不依不饶。“陛下,臣恳请把这俩家伙打发到远远的不毛之地去!”
殿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不然就让他们去戍守南丹?”轩輗提议。
朱祁镇道:“嗯,南丹够远,夜郎国。就让他们去南丹吧。石爱卿,你满意了吧?”
“臣谢主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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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蔡小芹、蒯钢、蒯义坐在家中堂屋里说话。
小芹道:“徐有贞终于走了,流放金齿,他再也无法耀武扬威,再也无法弄权了。”
“可惜啊!”蒯义叹息。
“可惜什么?”小芹问。
“可惜皇上没杀了他。”蒯义道。
蒯钢道:“那是他运气好,赶上了大赦,捡了条命。”
蒯祥道:“咱家那卷《隽永》,也不知此刻落到了谁的手里。徐有贞这一走,他夫人带着女儿也回了老家,咱们问都没地儿问去。”
小芹问蒯钢:“上回你带人逮捕徐有贞,没搜查他住宅吗?”
“孩儿只是奉旨提人,并无请得搜查令,”蒯钢道。“不过,据孩儿所知,东厂的人后来又去他家搜查过证据。”
小芹道:“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那卷《隽永》搜走。”
“算了,不提这事了,”蒯祥心里烦。“当初把竹简给徐有贞送去,就没指望它能回来。”
小芹叹气:“只是看你没了竹简,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全家人也跟着心里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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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亨和卢旺、彦敬走出文华殿,向左顺门走去。
卢旺对石亨道:“皇帝真给太师面子,太师推荐我俩执掌锦衣卫,皇帝就立刻恩准了。”
石亨道:“那当然,我石亨请求的事,皇帝没有不认的!”
卢旺道:“我俩去了锦衣卫,今后锦衣卫就姓石了!”
“哈哈哈哈!”石亨大笑。“不许搞团团伙伙哟!”
卢旺道:“哪里来的团团伙伙?是他们在搞团团伙伙。我们是替太师去瓦解他们团团伙伙的。”
石亨道:“你小子,会说话!不过你们也要注意,锦衣卫里还有袁彬,他背景深厚。”
“太师放心,”卢旺道。“我们会深耕细作,一点点地经营。”
“今儿个真解气,”彦敬道。“张鹏和杨瑄那俩货,借着大赦,回到京城,这回又被太师给赶走了,而且是赶去了夜郎国,有他们受的!”
石亨道:“我老石本也不想把事情办的如此之绝,不过这俩孙子太不识相了!”
“我们听说了,”卢旺道。“这俩孙子遇赦后,大家都劝他们来拜见太师和曹总管,陪个不是。可这两头倔驴就是不肯来!欠收拾!”
石亨道:“不肯来?那就让他们滚蛋,滚得远远的!看谁倔得过谁!”
“没错!顺太师者昌,逆太师者亡!”卢旺道。
彦敬道:“可是太师举荐孙弘出任工部尚书,皇帝却没答应。皇帝究竟啥意思?”
“住口!”石亨色变。
彦敬和卢旺不敢再言声。
石亨气哼哼地说:“一次迁尚书不成,下次再请迁任!”他快步向外走去。
卢旺和彦敬赶紧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