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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匠们的共同努力下,南宫改修工程提前竣工。蒯祥和陆祥请太上皇朱祁镇验收。
朱祁镇站在新建成的龙德殿外的台基上,南宫郁郁葱葱的庭院尽收眼底。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太监,牛玉。朱祁镇少年时,牛玉曾陪他读书,是他最为信任的中官之一。更为可贵的是,牛玉为人正直,忠诚可靠,所以一决定修建南宫,孙太后便点名将其调至南宫,填补阮浪空下的位置,照顾朱祁镇起居。
蒯祥躬身奏道:“南宫修好了,陛下可还满意?”
朱祁镇点头道:“你们给朕修的南宫,很合朕的心思。特别是这个庭院,引来了潺潺的流水,种植了奇花异草,朕又可以闲庭漫步了。构思奇巧,巧鲁班名不虚传!”
蒯祥道:“庭院引来溪水,是陆大人的主意。龙德殿后面那座石桥上的云龙,也是陆大人亲手雕的。”他为人低调,从不贪功,总把别人推在前面。
“陆爱卿果然好手艺!”朱祁镇夸赞。
“陛下喜欢就好!”陆祥躬身奏答。
朱祁镇道:“蒯爱卿,朕北狩时曾与令郎一道喝过塞外的罡风,令郎是个很有忠诚心的年轻人。看到他与你一起干活,手艺也很出色,子承父业,朕放心了!”
蒯祥道:“犬子年轻,不懂事。一个木匠,在塞外愣充厨子,胡乱给陛下做饭,陛下一定多有不便,还望陛下宽恕!”
“哪里的话,令郎做的饭菜很合朕的口味,不比朕的御厨差。”
“臣诚惶诚恐!”
朱祁镇朝牛玉点点头:“看赏!”
小长随捧来两份赏赐。牛玉道:“这是上皇的一点儿意思,你俩每人二十两银子,两袭七里湖丝。”
蒯祥和陆祥跪伏在地,齐声谢恩:“臣蒯祥、臣陆祥,谢陛下隆恩!”
两人抱着银子和湖丝走出南宫的丹凤门时,陆祥松了一口气:“南宫验收完毕,上皇满意,也算了了我们一桩心事。”
蒯祥道:“最值得欣慰的是,重修南宫,改善了上皇的居住条件。想想看,上皇这么长久地窝在这个地方,不得跨出大门一步,形同囚禁,真的能把人憋屈死。”
陆祥道:“上皇宅心仁厚,还赏赐了咱们两个,虽说不多,银子二十两,湖丝两袭,可这也是一片心意啊!”
“千万别嫌少,”蒯祥道。“这对上皇来说就算是强努了。曾几何时,钱皇后还带着宫女们织布绣花,拿出去换钱,补贴日常用度呢。再者说了,这产于南浔的七里丝是天下闻名的贡品,市上很难见到。知足吧!”
“早知如此,咱们真不该接受这些赏赐。”陆祥有些不落忍。
“不接受,那不是让上皇难堪么?对皇家来说,有什么能比脸面更重要?虎死不倒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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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来呢。单就这一点,还是做平头百姓的好。”
蒯祥道:“身不由己啊。咱们只好祈愿上皇一切顺遂,平安多福吧!”
※
公元一千四百五十三年,大明景泰四年十一月辛未,五岁的太子朱见济薨逝,谥号怀献。
景泰帝朱祁钰与杭皇后在坤宁宫中相对垂泪。
朱祁钰道:“人死不能复生,皇后,事已至此,你也想开些!”
杭皇后失声恸哭:“可怜的济儿,他刚满五岁啊!”
朱祁钰道:“济儿是朕唯一的儿子,大明江山社稷的继承人。他早早地去了,朕的心里比你更难受。可这是上天召他回去啊,又有什么办法呢?兴安!”
兴安走进。
“通知外朝,即日起,辍朝五日,朕要陪陪皇后。”
※
朝臣们在午门等候上朝。
兴安从内中走出,高声宣布:“诸位大臣,圣上有旨,怀献太子薨逝,辍朝五日。大家都散了吧!”
朝臣们叹息着向外走去。
御史钟同与礼部议制郎中章纶走在一起,边走边说话。
钟同道:“世事多舛,怀献太子刚立了一年,就早早地离去,如今东宫再度空虚了。”
章纶道:“是啊,看来怀献太子命中就没有这个福分。”
“也许这是天意,”钟同道。“储君本是沂王,如今圣上无子,东宫之位不是又该归还于沂王了吗?”
“世京兄说的对,应该复立沂王!”章纶赞同。
“沂王复储,这也是众望所归。钟某打算上疏皇帝,请求复立沂王为太子。”说到动情处,这位三十岁的御史不禁热泪盈眶。
章纶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你我想到一处去了!既然世京兄有此打算,我章纶也要上疏一道,不但请求复立沂王,还请求圣上善待太上皇!”
钟同道:“大经兄,那我们一言为定,各自上疏!”
“好,一言为定,同进退!”
说做就做。钟同回家匆匆吃罢晚饭,便关起书房门,奋笔疾书。
夜深了,妻子罗氏走进书房。“老爷,三更了,歇息吧。”
“你先睡,夫人,”钟同道。“我得把这道奏疏写完,明日一早必须送进宫去。”
“什么奏疏,如此之急?”
“请皇帝复立沂王。”
罗氏大惊:“如此大的事,你想挑这个头?”
“身为御史,就是要向皇帝提出意见,纠正朝廷的不当之举。”
罗氏道:“太子之位,皇帝好不容易才把太上皇的儿子换成了自己亲生的。如今怀献太子刚刚薨逝,你就急急忙忙提议复立换掉一年的废太子,这不是批逆龙鳞吗?就不能等一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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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等。为天下社稷,这个龙鳞必须有人批逆。这也不是我钟同一个人的意思,朝中大臣普遍这么想,只不过需要有个挑头的罢了。我已与章纶大人约好,各自上疏,代表群臣发声。”
“你们不要命了吗?”
“你丈夫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替我照顾好母亲,我钟同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夫人!”
正说着,钟同的母亲走了进了进来。
钟同起身:“娘!”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钟母泪汪汪地说。她转向儿媳。“你不要拦他,让他随着他的心去做就是了!”
她这样鼓励儿子,是因为有过沉痛的教训。她的丈夫、钟同的父亲钟复,是宣德八年葵丑科探花,任翰林院编修。正统朝王振专权,钟复的同乡好友翰林院侍讲刘球与钟复二人打算联合上疏,提出十项改革,主张“政由己出,权不下移”。这个主张明显是冲着王振去的。当钟复回家与妻子念叨此事时,妻子竭力阻止。因为她知道,王振一手遮天,霸道无比,他们这样做必遭他的残酷报复,倘若丈夫因此而不测,一家人该如何活下去呀!次日刘球来找钟复,拉他一起去上疏时,她在屏风后大骂:“你自己去就是了,何必连累别人啊?”刘球失望地离去,边走边叹息:“如此大事,竟与女人商量!”他独自上疏,结果被抓入诏狱,遭王振的爪牙马顺残忍肢解。刘球的儿子刘钺只找到父亲的一只手臂,裹裙而葬。同乡好友丧命,钟复想到两人的约定,羞愧不已,痛彻心扉,不久后抑郁而亡。为此钟夫人后悔不叠,经常哭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与刘先生一起死,也落个忠臣之名!”如今儿子又像父亲当年一样,要去直言尽忠,她怎么可以一错再错,让丈夫的悲剧在儿子身上重演一遍呢?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唯有鼓励一途!
第二天一早,钟同身穿朝服,背着装有奏疏的布袋,步出家门。
罗氏泪汪汪地跟在后面。
仆人牵来一匹马。
钟同对罗氏道:“夫人请回吧,我要去上疏了。”
罗氏抹了一把眼泪。“这个奏疏就不能缓缓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钟同毅然决然地跨上马背,一抖缰绳:“掣!”
他胯下的马原地转了两圈,忽然跪伏下来,不肯起身。
仆人见状,拉住辔头,将马拽起。
钟同挥鞭:“掣!”
马仍在原地打转,就是不肯前进半步。
罗氏道:“老爷,马都不肯走,此去必是大凶,你就别去了!”
钟同大怒,呵斥马:“我钟同尚不惧死,你个畜生有什么可惧怕的?”
他连抽数鞭,马才蹒跚着向前走去。
罗氏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早已泣不成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