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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永宁宫暖阁。自朱祁钰登上皇位,钱皇后便搬到了东六宫之一的永宁宫居住,将坤宁宫让给了朱祁钰的皇后汪氏。皇家有严格的宫制,只有母仪天下的现任皇后才有资格居住在与皇帝乾清宫只有交泰殿一殿之隔的坤宁宫里。
钱皇后双手合十,跪在一尊观音菩萨像前。她的右眼蒙着眼罩,由于长时间哭泣,她哭坏了眼睛。
“观音大士,信女钱氏诚心祈拜,望大士保佑信女的夫君在塞外平安,早日回到家中,让我们夫妻团聚!夫君若能平安归来,信女情愿折寿十年!”
她朝观音像磕头不止。
一名宫女走进。“皇后娘娘,仁寿宫太后来看娘娘了。”
所谓的仁寿宫太后,就是孙太后。自从当今圣上的本生母吴太妃升为皇太后之后,不便直呼尊上名讳的太监和宫女们便以这两位太后所居住的寝宫来加以区分,称孙太后为仁寿宫太后,称吴太后为景阳宫太后。
“扶我起来吧。”钱皇后道。
宫女上前,扶起她来。
钱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暖阁时,孙太后已坐在永宁宫内等候。
钱皇后上前。“母后吉祥!”她欲向婆婆行跪拜大礼。
“免了免了!”孙太后道。“你腿脚不方便,坐下吧!”
宫女扶钱皇后坐下。
孙太后问:“从坤宁宫搬到这里来,还习惯吧?”
“儿臣已经不是六宫之主了,住哪里都一样。”钱皇后一向逆来顺受。
孙太后道:“听说你思念镇儿,泪流不止,哭坏一目。娘特意过来看看。又见你一瘸一拐,腿又是怎么了?”
钱皇后又啜泣了起来。
宫女替她解释:“皇后娘娘整日跪在佛龛前,祈求菩萨保佑上皇,一条腿也生生跪瘸了。”
“太医看过没有?”孙太后关切地问。
宫女答:“太医看过了,说娘娘气滞血瘀,又长期跪着,导致骨蚀。太医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用了也未见好转。太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孙太后宽慰钱皇后道:“娘知道你是放心不下镇儿。我是镇儿的亲娘,岂不是更不放心?可是,光着急无益,你还是要将养好自己的身子,等着他回来。”
钱皇后泣言:“他能回来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北jing保卫战大捷,瓦剌人被赶回了草原,可上皇还是没能救出来。儿臣能不心急吗?母后,皇帝为何不派人去瓦剌接他呢?”
孙太后沉默了片刻。“这件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不会是皇帝压根就不想让他哥哥回来吧?”钱皇后捅破窗户纸。
孙太后叹了口气。“古来有言,叫做天无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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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的意思是,皇帝是故意的?他生怕他哥哥回来,会威胁到他的皇位?”
“若是当初由襄王来监国就好了,”孙太后明显是后悔了。“钰儿看着憨,那是因为他没尝到过权力的滋味。人一旦坐上了那把椅子,就会膨胀,就会六亲不认。这也是亲征前娘执意要立深儿为太子的缘故。”
钱皇后道:“那把椅子他喜欢坐就让他继续坐下去好了。我们不与他争。只要太上皇能够回来,我们夫妻情愿过老百姓的平常日子。”
“人家可不这么想。”孙太后道。
“那怎么办?母后,您得说句话呀,您不能坐视不管!”
“娘当然要管,可是要等合适的机会。而且话不能打我们的口中说出,我们说了皇帝反而会生疑。”
五十一岁的孙太后见识过五朝风雨,城府极深,在宫斗中练就了一副金钢不坏之身。
“那让谁说呢?”钱皇后问。
“外朝大臣。”
“外朝大臣皆有私利,各怀鬼胎。他们肯出头吗?”
“忠义之士一定有,”孙太后道。“会有人出这个头的。你放下心来调养身体吧,此事娘自有分寸。”
※
朱祁镇在哈铭的陪同下,走进也先的营帐。
也先起身相迎:“哟,今儿个上皇好心情啊,竟不请自来,串门串到我这儿了。”
朱祁镇道:“天气好,没事出来散散步,就溜达到了那颜这里。”
也先道:“上皇请坐!来人!看茶!”
朱祁镇坐下,哈铭站于一侧。
一名使女奉上奶茶。
朱祁镇道:“朕还得谢谢那日开恩,放过了袁彬。”
也先道:“那日纯属误会,上皇放心,这件事过去了。”
“那颜豪爽,大度!”朱祁镇恭维。
也先摆摆手,道:“来失八儿秃有些日子了,此处的生活,上皇可还过得惯?”
“一开始有些别扭,慢慢习惯了,觉得也还是不错的。”朱祁镇道。
“这话我爱听。塞外好啊,风吹草低见牛羊,与你们中原比,别有一番风情。”
“朕住在这里,给那颜添了不少麻烦。”
“这是哪里话,上皇客气了。”
朱祁镇道:“朕思来想去,觉得整日白吃白喝那颜的,终归不妥。朕想让大明朝廷分担一些那颜的开支。”
“哦?分担开支?”也先两眼放光。
“是啊,分担开支。那颜为朝廷供养朕,朝廷出些钱财,本是在情在理的。”
也先道:“上皇不愧为上国国君,通情达理,境界就是不一般!”
“朕想派个使者回北jing去,让朝廷送些生活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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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上皇打算派谁去呢?”也先兴奋地问。他当然明白生活费的意思,不就是第二批财宝嘛,少了肯定拿不出手。
朱祁镇故意思忖片刻,然后说:“就让喜宁去吧。他在宫中多年,人头熟,也通晓朝中的运作,知道该找谁。”
“好,听上皇的,就派他去。”
朱祁镇漫不经心地说:“让朕的厨师高般也跟着一起去吧。”
“为何让他一起去?这么点儿事,喜宁自己还不行吗?”
“高般的内人要生孩子了,”朱祁镇道。“朕于心不忍,想让他回家看看。”
“上皇如此为下人着想,真是一位仁君啊!可是,他若是走了,谁给上皇做饭呢?”
“高般的手艺不过尔尔,有他没他无大碍。再说,这些日子下来,现如今羊肉朕也吃得惯了。今后不必再单独给朕开灶了。”
“也好,既然上皇如此说,就让他们两个一起去吧。上皇觉得,何时动身为好呢?”
“当然是宜早不宜迟,越快越好了。春打六九头,天气一日暖似一日,朕想让他们顺便给朕取几件春衣回来。”
“既如此,那让他们明日一早就动身!”也先巴不得早些把钱财弄到手。
※
哈铭挑着一担水在营地上行走。
喜宁追上来:“哈校尉!等等!咱家跟你说句话。”
哈铭回头,见是喜宁,便放下水桶。
“喜公公,有事么?”
“大王委派咱家回朝廷要钱之事,哈校尉想必知晓吧?”喜宁问。
“太上皇与那颜商议此事时,哈铭恰好在场,听了一耳朵。”
“太上皇为何选中了咱家呢?”喜宁打探。
“这是太上皇高看公公呀,公公的本事大呗!多美的差事啊!”
“此话怎讲?”
“公公想啊,公公在京城时,只不过是御用监诸多中官中的一个,尽管跟着总提督,吃香喝辣,可说句不中听的,仍然上不了台面。而如今呢,摇身一变,化蛹成蝶,当上了太上皇的专使,威风凛凛地回到大明朝的朝堂上,直接与皇帝言事,多么的万众瞩目,多么的人前显贵,多么的光宗耀祖啊!”
喜宁美滋滋的。“这倒也是。可是,此去会不会有危险呢?”做尽亏心事的人自然心中有鬼。
“喜公公想多了,哪里会有危险?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公公是太上皇派回的专使,朝廷的上宾,更别说公公的身后还站着那颜呢!”
喜宁不禁有些飘飘然。“说的对!这个差事接得过!可是,为何要让那个厨子跟着一起去?”他还是不太放心。
“他老婆要生孩子,”哈铭轻描淡写地说。“太上皇宅心仁厚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