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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芹和云儿一大早便开始在厨房中炖肉、择菜,准备吃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回京述职的于谦中午要来蒯家拜望。
蒯祥走进厨房,嗅着鼻子。“真香啊!你们弄了多少个菜啊?”
小芹道:“七个碟八大碗,够你们抡圆了吃的。”
“太奢了吧?”
“故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不得好好款待款待人家呀?”
“交情深不深,不在吃什么,吃多少,而在有没有共同的操守,”蒯祥道。“再说了,人家廷益堂堂的两省巡抚,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还缺咱家这一口?过会儿去趟隔壁,叫上田铎一家子,大家一块堆儿聚聚吧。”
小芹道:“怕吃不了糟蹋?真够抠的,一桌饭请两拨人。还五品京官呢,臊不臊啊你?”
“你这话说的。田铎两口也不是和廷益不熟识,廷益既然来,大家就都见见面呗。”
“跟你说笑你也当真。好吧,这就让张顺去叫。”
云儿在一旁插话道:“于大人是有名的清官,他啥样啊?一定是八面威风吧?”
小芹道:“八面威风倒不至于,不过正气凛然却是一定的。云儿别急,过会儿他就来了,你想看就自个儿看吧。”
一切准备停当,蒯祥夫妇与田铎夫妇坐在蒯家堂屋中等待客人到来。
“这都晌午了,于大人怎地还没现身?”小芹有些沉不住气。
蒯祥道:“既然是进京述职,自然公务缠身,忙是一定的。他昨日差人传话,说今儿个头晌要去与内阁阁臣们碰头,然后才能过来。咱们又没啥别的事,无非是多等他会儿呗。你们该喝茶喝茶。”
“多等会儿当然不打紧,”小芹道。“我是说若能知道他多会儿来,好让云儿炒菜啊。”
秋红道:“云儿一个人忙不过来,秋红也去搭把手吧。”
小芹道:“不用,张顺在打下手。东西全都预备齐了,于大人一到,下锅一拨拉就得。”
田铎道:“好多年没见于大人了,他的政声传遍天下,人人称赞,真了不起啊!”
“那是当然,”蒯祥道。“于大人一身正气,就连太行山的盗贼都望风而逃,躲了起来。”
秋红道:“这就叫邪不压正。当年妙锦姑姑就是这样。”
蒯祥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伤感。
外边的院子里,十六岁的蒯钢和十三岁的田通在练武术,田通是田铎与秋红的儿子。而十四岁的蒯义则坐在葡萄架下静静地看一本书。
蒯钢打完一套拳,擦擦汗,招呼蒯义:“二郎,别在那儿傻读书了,跟我们练练拳脚吧!”
田通道:“对,过来和我们练练拳脚!”
“你们练你们的拳,我读我的书。”比起舞刀弄棒,蒯义显然对读书更感兴趣。
“破书有什么好读的!”田通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蒯义继续埋头看书。
“书呆子!”蒯钢转向田通。“咱练咱的!”
二人又开始扎马步。
说话间,于谦大步走进院子,他的手里拎着一坛老陈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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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钢慌忙收起身段,跑上前去,向于谦行礼:“于大大!”
“钢儿吧?”于谦问。“呀,大小伙子了!”
蒯义和田通也跑上前来。
“你们两个是?”于谦打量着他俩。
蒯钢介绍:“我弟弟蒯义,他是田铎家的田通。你俩还不快给于大大行礼!”
蒯义和田通向于谦施礼,齐声道:“蒯义、田通见过于大大!”
“好!好!好!”于谦欣喜地连声夸赞。
堂屋里的蒯祥、蔡小芹、田铎、秋红听闻动静,快步走出,迎上前来。
“廷益兄别来无恙?”老友重逢蒯祥格外高兴。
“抱歉抱歉,”于谦道。“内阁那边没完没了,紧赶慢赶,还是磨蹭到了这个时候。”
蒯祥道:“站院子里干啥,里边请吧?”
众人簇拥着于谦走进堂屋。
于谦把老陈醋放在桌上。“一点儿山西特产,不成敬意。”
蒯祥打趣道:“堂堂封疆大吏,见面礼就一坛醋,抠不抠啊您?”
“哟,巧鲁班何时也只认孔方兄了?”于谦道。
蒯祥道:“我才没那么财迷呢。我是在提醒廷益兄,别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蔡小芹夫唱妇随:“是啊,我家相公的意思是,于大人来蒯家一坛老陈醋便也罢了,我们不挑您礼儿,还得搭上好酒好菜招待着。可于大人拜见司礼监王公公时,金银财宝可要记住备齐哟!”
“于某愚钝,小芹妹妹什么意思?”于谦问。
蒯祥道:“廷益兄长年在外,朝中之事怕是所知不多,你不晓得外官进京要拜王振的码头吧?”
于谦一脸的不屑。“如何拜?于某倒想听听。”
蒯祥道:“如今这王振权势熏天,不啻秦二世指鹿为马的赵高。自太皇太后崩逝,再无人可节制于他,百官对他惧之畏之,巴结他唯恐不及。各省巡抚进京都要拜他码头,且必须献纳白银百两。如能献银千两,则可被款待一顿酒饭,饱醉而归。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廷益兄清廉,不肯上门献金银,可土特产还是应该给他备一些的啊。”
于谦陡然作色:“我呸!我于某为官二十载,不会收钱,更不懂送钱。哪管他什么王公公李公公!”
小芹道:“话不好这么讲。这礼既然大家都送,便算是成例了。于大人不妨也做做样子,好歹送他一点点嘛。再者说,悄悄送了,神不知鬼不觉,又有何妨?”
“难欺者心,可畏者天。昧良心的事我于谦绝不会做!王振的贪婪与霸道我岂会不知?他的臭毛病全是朝中那帮无良官员惯出来的。要我也送他东西?”于谦甩甩两只袖子,潇洒一笑。“我于谦身无他物,唯有清风!”
“说的好!”小芹不由赞道。
于谦高呼:“拿纸笔来!”
蒯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文曲星上身了?”
“忽得一诗,想把它即刻写出来。”于谦道。
小芹吩咐蒯义:“去,笔墨纸砚伺候!”
蒯义取来宣纸和毛笔。
小芹亲自研墨。
于谦饱蘸浓墨,挥毫疾书。片刻后,一首诗跃然在了宣纸之上。
蒯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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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宣纸。“《入京》。嗯,有点儿意思,即兴啊!”
“念念吧。”于谦道。
蒯祥铿锵念诗:“绢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小芹道:“好诗!好气节!这使我想起当年在南京,于大人尚为学子时诵给我们的那首《石灰吟》。俗话说邪不压正,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若都能像于大人一样,王振之流的权宦与宵小奸佞怕也就再无张狂的余地了!”
蒯祥道:“诗言志,此诗确实道出了廷益兄的胸襟!蒯祥佩服!云儿!”
在一旁伺候茶水的云儿扭过头来。
“你不是早就想瞻仰于大人的风采吗?好好看看吧,是不是一身正气?”
众人哄笑。云儿的脸红了。
于谦道:“别听他瞎讲。一身正气不敢当,于谦充其量是一块榆木疙瘩罢了!”
“要说是疙瘩,那也是金疙瘩!”田铎敲边鼓。
蒯祥道:“好了,大家都肚子咕咕叫了吧?廷益兄,诸位,有请饭厅吧?”
“得嘞,立马起菜!”云儿转身跑向厨房。
※
王振斜倚在家中的榻上,眯缝着眼睛,一名使女在给他揉肩膀。
他的几个干儿子曹吉祥、毛贵、喜宁、马顺,以及侄子王山在一旁伺候。
钦天监正彭德清走进,向王振施礼。“德清给翁父请安!”
“坐吧。”王振指指一旁的凳子。
彭德清道:“德清习惯站着说话。”
“呵呵,随你吧。今日你来,有事么?”
“回翁父的话,河南与山西两省巡抚于谦回京述职了。”
“嗯。”
王山插话道:“这事侄儿也听说了,都五日了,他竟不来拜见您老。”
王振不说话,继续眯缝着眼睛,享受着使女的揉捏。
彭德清道:“这于谦狂得很,不给您老送礼物便也罢了,他还公然说什么自己身无他物,唯有清风!”
“他这个巡抚是当腻味了吧?”王振睁开眼睛。
毛贵道:“不把咱爹放在眼里,我看他是这条狗命都活腻了!”
王振摆摆手,给他捏肩膀的使女躬身退下。
“马顺!”
锦衣卫头子马顺上前:“儿子在!”
“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收了吧。”
喜宁道:“对,关进诏狱,然后要了他的小命!”
“以什么罪名呢?”马顺请示。
“还用我说吗?”王振又闭上了眼睛。
“不用您说,大爹!”马顺心领神会。
曹吉祥道:“罪名包在儿子身上了,吉祥去找李锡。”
“李锡?”马顺问。“通政使李锡?”
曹吉祥道:“对,通政使李锡。让他找个茬儿,参姓于的一本,然后就让刑部给他定个死罪。”
“还是曹公公老谋深算。”在心黑手辣上,马顺自愧不如。
“别啰嗦了,不管找谁,赶紧办!”王振不耐烦地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