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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沉着脸走进家门时,妻子蔡小芹正在窗下做针线。
“怎么啦?脸拉得跟鞋底子似的?”小芹问。
“出大事了!”蒯祥道。
“什么大事?别急,慢慢讲。”
“廷益被锦衣卫给抓走了!”
“于大人好端端的,锦衣卫为何要抓他?”
“说是通政使李锡弹劾了他,参他结党营私,擅自推举山西左参政王来,顶替他李锡。”
小芹道:“这话也有人信?于大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他当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是有人陷害他。”
“李锡吗?”小芹问。
“李锡哪有如此大的能耐,背后另有大人物。”
“大人物?会是谁呢?”
“还用问吗?廷益不肯给王振送礼,还出言不逊。那阉货岂能放过他。”
“这王振也太霸道了!”小芹道。“那么,于大人会怎样呢?”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最为反感结党营私,更别说地方大员插手朝中官吏的人事安排了。听说,皇帝震怒,要将廷益判处死刑!”
“死刑?”小芹惊呼。“这也太夸张了吧?这本身就是冤案,即便是真的,也罪不至死啊!”
“你也不看看他得罪的是谁。忘了侍讲刘球是怎么被肢解的啦?”
“那可如何是好,得想想办法啊!”
“是啊,必须想办法。可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发了话,就不好收回。只有老资格的重臣出面,才有可能回天。”
“谁是重臣呢?”
蒯祥道:“目下来看只有五朝元老杨溥了。自宣德朝起,政事皆决于三杨。如今杨荣过世,杨士奇告老还乡,唯有杨溥仅存,挂着个内阁首辅的名号。虽说他也垂垂老矣,远远不能制服王振了,可他说的话,朝堂上还是会响应者众多,皇上也多少会思量思量。”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找他。”
“你相公人微言轻,况且杨大人一向‘有相度’,为人谨慎,就连上朝时都总是低头偱墙而行。我不知道他肯不肯出这个头。”
“肯不肯也得让他出啊,咱们不能见死不救。你说你自己人微言轻,那你联络几个有分量的大臣,一起去说服杨大人不行吗?”
蒯祥道:“这正是我所想的。我打算去找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还有廷益的顶头上司——主持兵部事的邝壄,让他们一起去说服杨阁老,为廷益说情。”
“他们肯去说服杨阁老吗?莫非他们就不怕得罪王振?”
“这几位都是老资格的大臣,皆有正义感。虽说他们平日里对王振敢怒不敢言,可这回王振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兔死狐悲,他们为自己的日后计,也不能任他如此一手遮天。”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呀!”小芹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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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名来自河南与山西的官员及请yuan百姓跪在承天门外,黑压压一片。
“我们是河南的官员!”“我们是山西的官员!”“我们是河南的父老乡亲!”“我们是山西的父老乡亲!”“于大人冤啊!”“天理何在啊!”“于大人是清官!开释于大人吧!”
呼声此起彼伏。
七十二岁的杨溥在代理兵部尚书邝壄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向宫内走去。
请yuan者们纷纷转向杨溥,呼声一片:“杨大人给我们作主,跟皇上说说,放了于大人吧!”“于大人是大清官啊!”……
杨溥安抚大家道:“你们不要急,老夫就是来面见皇帝的,请皇帝释放于大人。大家请放心,好人是不会被冤枉的!”
“谢谢青天大老爷!”“老天有眼啊!”“上天护佑于大人!”
※
王振不安地在内衙总提督府里踱来踱去。
曹吉祥、王山、马顺、毛贵和喜宁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脸色。
王振问:“跪在承天门外的那些人还没散去吗?”
王山答:“不仅没散,反而越聚越多,已经三天了。”
“儿子去把他们赶走!”马顺道。
“此时不能乱来,”王振道。“既然舆论已然起来了,便需谨慎行事。”
曹吉祥道:“今日杨溥去见了皇上。”
“他病歪歪一棺材瓤子,还去见皇上?也是为于谦说情吗?”王振问。
“是。和他一起进宫的还有兵部的那个邝壄。”
“他们都跟皇帝说什么了?”
“无非是说于谦的好话,并且暗示于谦其实是得罪了您老。”曹吉祥道。
“这个老杨头,临了临了还敢跟咱家过不去!”王振忿忿。
毛贵道:“还有呢,河南的周王与山西的晋王也都上表为于谦说情,说于谦是廉洁的清官,不可多得的人才,请求皇帝开释他。”
王振颓然坐下。“没想到这小子竟有如此大的能量,把两位一字并肩王都调动了起来。”
“那接下去该怎么办呢?”马顺问。
王振有几分无奈:“找个台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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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正统帝朱祁镇在乾清宫召见王振。
“李锡弹劾于谦之事,最近弄得动静挺大,”朱祁镇道。“那么多人跪在承天门外边,杨阁老亲自拖着病体,进宫为他说情,就连周王和晋王,也都上表,请求朕赦免他。有人说于谦得罪了伴伴,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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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振道:“皇上,这纯属误会。确实有个叫于谦的人与王振结怨,不过彼于谦非此于谦,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皇上不要听信外边的传言。”
朱祁镇道:“原来如此。这个于谦受到李锡弹劾,不论罪名是否属实,朕想了想,毕竟罪不至死。况且杨阁老说,此人是先帝选用的人才,这些年在河南与山西也政声不错。既然已经关了他三个月,也算是惩罚过了。朕有心将他放出来,伴伴以为如何?”
王振道:“但凭陛下处置。”
“好吧,那朕就处置了。阮浪!”
“阮浪在!”
“告诉锦衣卫,将于谦释出吧!”
“奴婢这就去办。”
朱祁镇道:“至于他的职位么,通知吏部,就将他降为大理寺少卿吧!”
“遵旨!”
朱祁镇补充道:“谁让他与那个得罪了王伴伴的家伙重名呢!朕无论如何也得让伴伴出了这口气,不管他是哪个于谦!”
“还是陛下心疼咱!”王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可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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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两个月后,于谦来到蒯祥家。
“于谦今日是来向你们辞行的。”他开门见山。
“廷益兄刚当了两个月大理寺少卿,这是又要去哪儿?”蒯祥问。
“圣上刚刚批复吏部的奏本,让于谦回河南、山西,继续做两省巡抚。”
“恭喜廷益兄官复原职!到底是邪不压正,他王振再狠,再一手遮天,也没能拿廷益兄怎样。”
于谦道:“于谦还是要谢谢廷瑞兄,谢谢你多方为我奔走,说服了杨阁老亲自面圣,替我说话。”
蒯祥道:“这还是因为廷益兄的政声好,那么多河南与山西的官员、百姓跪在宫门外,一跪就是好几天。民意不可欺,搁谁谁也得掂量掂量。”
蔡小芹在一旁道:“更为难得的是,于大人从入狱到获释,从未说过一句软话。有这回事吧,于大人?”
于谦道:“于某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说软话?”
小芹道:“于大人一心为民,未做过亏心事,有点儿小清高,也在所难免。可是,我还记得嫂夫人当年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于谦问。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小芹道。“此刻越想,越觉着这话有道理。成熟的麦子会低头,人也如此。”
蒯祥道:“是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不可锋芒毕露,和光同尘方好。”
于谦道:“我不这么想。”
“怎么?”小芹问。
“大明朝官场上趋炎附势者太多了,”于谦道。“那么多官员都伏首贴耳,低声下气地叫王振翁父,难道就不该有人站出来,对他说声不吗?”
“廷益兄真是铮铮铁骨啊!我等只剩下了佩服!”蒯祥肃然起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