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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徐妙锦、蒯祥、蔡小芹、田铎、秋红在天宁寺的饭堂吃早饭。
蒯祥边吃边问妙锦:“今日什么安排?”
妙锦道:“放你们一天假。”
“放假?”蒯祥不解。“什么事都没做呢,放哪门子假?”
妙锦道:“彰德城外的白玉山有座长春观,很有些名气,是个祈福胜地。你们难得出来一趟,你就带小芹姑娘和田铎到那儿玩一天吧。”
“姑姑要我们走,莫不是你另有事情?”
“让你猜到了,的确有些事。今日常山中护卫的一名总旗要来此上香。我想会会他。”
“那我们留下来陪你好了,以防不测。”
“何来不测,又不是跟谁打架。再说了,我身边不是还有秋红呢嘛。人多了反而容易让人家生疑。”
“既然姑姑如此说,就照姑姑的意思办吧。”蒯祥转向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小芹和田铎。“快吃,吃完带你们玩去!”
“去哪儿玩?”小芹问。
“白玉山,长春观!”
小芹和田铎鼓掌。
“瞅瞅这俩,一说去玩,摁都摁不住。”蒯祥道。
“年轻人嘛,就该如此,”妙锦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只知道埋头推磨?”
匆匆吃罢早饭,蒯祥领着蔡小芹和田铎,骑马前往白玉山。
小芹道:“出来了十几日,终于有一次游山玩水的机会了。诶,妙锦姑姑怎么不一起来?”
“她有她的正事。”蒯祥道。
“哦。对了,二师兄,白玉山好玩吗?”
“把‘吗’字去掉。第一,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故事就发生在白玉山的长春观。第二,长春观高道云集,香火十分旺盛,特别是观音殿,祈福很灵的,据说是有求必应。”
“二师兄你没来过,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临出门前姑姑给我讲的呀,她可是彰德的常客。”
田铎道:“原来师父也是现学现卖啊!”
蒯祥瞪了他一眼:“去!”
蒯祥一抖缰绳,纵马向前跑去。
小芹和田铎拍马跟上。
※
徐妙锦和智空长老坐在天宁寺庭院的树荫下喝茶,等待。
近午时分,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大步流星走进寺门。他朝智空长老拱拱手,然后径直走入大雄宝殿。
智空长老悄声告诉妙锦:“此人便是王总旗。”
妙锦站起身:“暂且失陪。妙锦去会会他。”
“去吧。若是不顺利,招呼一声,老衲去给你们彼此介绍。”
妙锦走进大雄宝殿时,王瑜已在佛像前焚香默祷。他器宇轩昂,却双眉紧锁,面带愁容。
妙锦走上前,在王瑜身旁站定,也奉上一束香。
王瑜拜完佛,欲转身离去。
妙锦高声吟诵:“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王瑜好奇地转过头,搭讪道:“公子高吟魏武帝的《短歌行》,敢问,是感于何,慨于何?”
“候鸟知秋南飞,而人念亲却难归乡。中秋将至,飘泊在外,不免悲从中生!”她声情并茂。
王瑜顿生同感:“公子是……?”
妙锦拱拱手:“不才姓徐,单名一个妙字。游经古城,慕名前来名刹一拜,既然相遇,必定有缘。若是不弃,愿与一叙。”
王瑜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玉树临风般的儒雅士子,也拱拱手:“鄙人王瑜,常山中护卫总旗。悉听公子吩咐。”
“请!”妙锦伸手相邀。
王瑜躬身:“公子请!”
二人相随走出大雄宝殿。
※
陈定站在白玉山山坡上的树丛中,手里拎着一个口袋,不安地眺望着下方蜿蜒的山路。
一辆马车终于顺着山路由远及近地走来,来到长春观,在观音殿前停下。燕燕由使女搀扶着从马车中下来,步入殿内。
陈定从树丛中闪出,尾随跟上。
他跟进观音殿时,燕燕正在观音像前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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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地跪拜。
她轻声祷念:“观音大士保佑小女子早得贵子。小女子发愿,若得麟儿,定当给菩萨重塑金身。”
祈拜完毕,燕燕站起身。
陈定潜行上前,轻轻咳嗽一声。
她回过头,认出了来人,吃惊道:“陈伯?你如何也来这儿了?”
陈定悄声道:“老朽专程在此等候小娘娘。我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燕燕随他来到一处角落。
陈定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木盒,交给她。
燕燕打开,里面满是珠宝首饰。
“这是汉王的一点儿心意。”陈定道。
“大王每每都送如此贵重的礼物,燕燕无以为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嘴上如此说,脸上却满是欢喜。
“小娘娘不必过意不去,大王还有事拜托小娘娘呢。”
“什么事?”
陈定掏出一封信,呈给她:“都写在里面了。”
燕燕打开信封看信,脸上逐渐变色。“窃取赵王的虎符?这事太大了!”
“小娘娘不必把虎符拿出王府,找个机会将它印下来就行了。大王说了,将来赵王得登大宝,大王将替小娘娘向赵王表功,到时候,贵妃名号非小娘娘莫属!”
燕燕似有所动。
陈定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铜盒,递给她:“这里面是蜡。小娘娘只需把铜盒放在火上烤热,将虎符正反两面印在蜡上,就完事了。”
“印好后如何给你?”
“老朽住在德贤旅社,小娘娘差人给老朽送去便可。”
“我试试吧。”
“老朽静候小娘娘的佳音。”
正说着,蒯祥、小芹、田铎向观音殿走来。
陈定远远地看着蒯祥,这不是修皇宫的巧鲁班么?他想起那回与枚青一起去信仁堂买药,枚青对他说过的话。
“来人了。老朽就此告辞。”他匆匆转身离去。
燕燕回到观音像前,又拜了几拜,然后带着使女走出观音殿。
※
妙锦和王瑜相随来至后院时,秋红早已沏好了茶水。
二人在树下的一个小桌边坐下。
王瑜敬问:“敢问公子贵庚?”
妙锦道:“不才三十有七。”
王瑜拱手道:“公子年长王瑜三岁,真真正正该叫公子一声兄台了。”
“惭愧,不才只是多吃了几年干饭罢了。”妙锦谦虚地说。
王瑜吐露心扉:“实不相瞒,愚弟方才听闻兄台所吟,悲情顿起,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哦?愿闻其详。”
“愚弟老家在山东乐安,上有父母高堂。近日舍弟王彤捎来家书,言及家父患病,我一个不孝长子,无法在近前侍奉汤药,心中万分不安。”
乐安!妙锦心中一动,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对王瑜道:“那就赶紧回去看看呀!”
王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在公门,由不得自己啊!”
“高堂患病都告不下假吗?你们王府护卫的管束也太过苛严了。”
“平时倒不如此。近些日子我们的孟大人跟疯了似的,天天练兵,说是要有事了,谁都不准请假。”
“有事?有什么事?”妙锦刨根问底。
“愚弟不过一总旗耳,哪里会知晓。”
“对了,过两日我们恰好要去临清和乐安两地办事。倘若信得过,待我们到了乐安,愿代你前往家中探视慰问。”
王瑜双目垂泪。“王某不孝,老不能养。徐兄若能代我回家看看,不啻再造之恩!”言罢起身,撩起衣裾,纳头便拜。
妙锦赶紧将他扶起。“言重了。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沟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能为王总旗的孝心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你我今日之缘分。感到幸甚的该是不才!”她抬头望望日头。“已到正午,可愿意留下来一起用些斋饭?”
“愚弟巴不得与兄台多坐会儿呢。”
妙锦吩咐秋红:“秋儿,你去前边,请智空长老着人把斋饭送至后院来。”
※
燕燕和使女走出长春观的观音殿。
刚刚迈步跨过观音殿门槛的田铎望着燕燕渐行渐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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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芹捅了他一下。“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
“不是,”田铎道。“俺是看着这个小娘子眼熟。”
“但凡美女你看着都眼熟。”
蒯祥道:“别打岔,听他说。”
田铎道:“俺在乐安老家的时候,当地的歌舞班子里有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名叫燕燕,长的很像刚才那位小娘子。”
“暗恋啦?”小芹拿田铎找乐。
田铎忙说:“别别别。听家乡人说,那个小姑娘后来进了汉王的梨园班子。”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小芹继续逗他。
“饶了田铎吧,千万别拿俺开这种玩笑!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讹传了出去,俺日后就难讨老婆了!”
蒯祥道:“好了,芹儿,别挤兑我这个老实徒弟了,他接不住。”
“他还老实?”小芹撇嘴。“算了,他不禁逗,说点儿别的吧。二师兄来的路上说起赵匡胤千里送京娘。这长春观真的与那段故事有关吗?”
“真的有关,”蒯祥道。“相传五代后周年间,十七岁的民女京娘随父去北岳还香愿,不料路遇响马,就被扣押在了这个长春观里。”
“后来呢?”这个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故事小芹听过不知多少遍,可她还是要问。
“年轻的赵匡胤来观中闲逛,救下了京娘,又怕她还会遭难,便护送她返家。为了行路方便,二人结为兄妹。一路上京娘对赵匡胤暗生情愫。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赵匡胤虽明白京娘的心思,却无意为儿女私情所累,佯作不察,令痴情女子遗恨千古。”
“京娘最后怎样了?”田铎问。
“真爱已逝,便自缢身亡。她的魂魄恋情不舍,又追随了赵匡胤一程。”蒯祥叹息。
田铎连呼可惜:“世间竟还有如此不解风情的傻男人!”
“谁说没有?”小芹瞥了一眼蒯祥。
蒯祥有几分尴尬,道:“这你们就不得要领了。那赵匡胤是何等样英雄,他志在天下,岂会儿女情长,乘人之危?”
“你情我愿的事情,何来乘人之危?”小芹辩道。“田铎说的对,他就是不解风情。白白地害了人家姑娘!”
蒯祥叹了口气:“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啥意思?”田铎摸不着头脑。
“回去看书!”蒯祥卷他。
小芹在观音菩萨的像前上香,虔诚跪拜。
蒯祥则仔细地观察着大殿的结构。
田铎问:“师父看得津津有味,都看出了些啥?”
蒯祥道:“这是典型的唐代建筑,师父在琢磨这个大殿的斗拱结构。”
“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你仔细看看,”蒯祥指点着解释。“它以木架为骨干,在柱顶上架梁,再于梁上立脊瓜柱,搭成一个木构架。各层梁头和脊瓜柱上再装檩,这些檩除了承托屋面的重量,还具有联系构架的功能。柱上和内外檐的枋上安装斗拱,承托梁头与枵头。出檐越远,斗拱的层数越多。”
田铎边听边看边点头:“不说不知道,经师父这么一讲,还真长学问。”
蒯祥继续讲解:“斗拱除了负重外,还有装饰功能。屋檐伸出深远,且向上举折,加上鸱吻、脊饰,形成优美多变的曲线,使本来沉重的大屋顶变得透逸典雅。尤其是,在直立厚重的墙壁和殿宇,以及宽阔的月台与崇台的衬托下,整个建筑显得庄重稳定,形成了一种曲与直、静与动、刚与柔的和谐之美。”
“呀,”田铎惊叹。“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多道道!”
小芹已经拜完了观音,回到他俩身边。
“二师兄讲得头头是道啊。”她插话道。
蒯祥道:“这里的木顶结构让我想起了师父当年在苏州修的断梁门殿。”
“一样吗?”小芹问。
“不一样,可道理相似。好工匠必须学会举一反三。”
“再给徒儿讲讲师爷修的断梁门殿吧。”田铎央告。
小芹道:“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两个都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要不怎么会有蒯鲁班呢,”田铎道,他朝天张开双臂。“等着吧,再过几年,田鲁班就要横空出世了!”
“美的你!”小芹臊他。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蒯祥道。“至于断梁门殿,那是芹儿亲爹的杰作。让她讲给田鲁班听吧。”
小芹道:“工程上的事,有活鲁班在,芹儿岂敢置喙?还是让活鲁班亲自讲吧。”
“不论谁讲,回去的路上我们慢慢聊,”蒯祥道。“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