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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帝朱棣来到北京的第二天,便在潜邸召见吏部尚书蹇义、工部尚书宋礼、工部营缮司郎中蔡信、内廷太监黄俨、阮安。
朱棣道:“朕昨日去皇宫工地转了一圈。施工情况真还是出奇的好。蔡大人,朕不在的这八个月,你干的不错啊!特别是午门城楼,高低错落,如朱雀展翅,实在是漂亮!”
蔡信道:“全托陛下的洪福,工匠们的努力。更有汉王殿下和黄公公指挥有方,工程才进展得如此顺利。”
“朕听说你还为这个午门受了委屈,被关起来了好几日?”朱棣明察秋毫。
“都是过去的事了,纯属误会。”蔡信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黄俨忙说:“是啊,陛下,蔡大人的事,纯属误会。”
朱棣沉下脸:“误会不误会你说了不算。没有朕的旨意,工部官员岂是你们东厂能够随便拘捕的?”
“奴婢失职。”
“你失职的事情仅此一件么?”
黄俨额头冒汗,躬身俯首。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朱棣道。“眼下离工程竣工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朕打算对施工班子做出调整。”
五个人全都看着他。
朱棣宣布:“既然朕来了北京,亲自督建新皇宫,工部就把原由后军都督府负责的那一摊子工程全都接过来吧。工部尚书宋礼总领皇宫工程,黄俨继续担任董督,完成新皇宫的收尾。”
宋礼和黄俨齐声:“遵旨!”
朱棣继续说:“蒯祥在北京新皇宫施工中多有建树,目下还只是个营缮所丞,这回也动一动吧。”
“如何动?”宋礼问。
“将他扶正,让他把营缮所全管起来。营缮所正,协助宋大人,完成承天门、奉天门、端门、大明门,以及太庙和社稷坛的施工。”
宋礼:“遵旨!”
朱棣:“蔡信听旨!”
蔡信:“臣在!”
“擢升你为工部右侍郎。”
“谢陛下隆恩!”蔡信拜谢。侍郎乃六部尚书的副职,每部只有两名,正三品,算是进入了朝廷的高官系列。蔡信并非科举正途出身,能晋升到如此高位,也实属不易。
朱棣道:“蔡爱卿,这回朕给你升职,是另有一件重要差事交给你办。”
“臣但凭陛下差遣。”
“朝廷即将迁都,故元的势力仍在北方虎视眈眈。京城的安全至关重要,城池必须加固。修城墙是营建新都的一部分,本由泰宁侯陈珪主持。泰宁侯积劳成疾,不幸病逝,朕想将你调离皇宫工地,让你与阮安一起,抓紧把新都的城墙修好。”
“臣遵旨。”
朱棣又说:“阮安已拟出了城墙的修建方案。阮安。”
“奴婢在!”阮安应答。三十一岁的阮安是交趾人,永乐初年由英国公张辅送入宫中,得朱棣宠爱,教令读书,及长,成为宫使太监,他为人正直,且聪明能干,精通数学与建筑学。
“你给蔡大人简单说两句吧。”
阮安转向蔡信:“蔡大人,泰宁侯在世时,咱家已经向他提出了修城墙的方案,故元都城的北部空旷荒落,根据姚国师以新皇宫为城市中心的原则,北京城宜整个略向南移,北垣南缩五里,另筑新城。另外,东西南三面的城垣,也要加固,在故元土城的基础上用砖包砌。这个方案泰宁侯认可过,也已报圣上御准,只因为泰宁侯去年四月过世,工程便拖了下来,一直未能正式实施。”
蔡信道:“阮公公的方案有根有据且切合实际,既然圣上也御准过了,蔡信没什么好说的,我让工部调集民工,抓紧施工便是。”
阮安道:“过会儿咱家拿规划图请蔡大人仔细过目。”
朱棣道:“好了,具体细节你俩下去后细细商议吧。蹇爱卿!”
“蹇义在。”蹇义应答。
“刚才朕的这几项任命,吏部拟个文吧。”
“遵旨!”
朱棣道:“若是没别的事,你们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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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切记,时不我待,诸事抓紧!”
※
徐妙锦在潜邸自己的住处诵经。
秋红走进:“姑姑,李公公传话说,皇上让您过去,想跟您喝喝茶。”
“回了他,不去。就说我不舒服。”
“这不大合适吧?”秋红道。“皇上刚来北京,您就躲着他,他会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就是不想见他。我见了他,能跟他聊什么?聊杀人吗?你大概也听说了,他在南京干的那些血腥事。”
“姑姑是说滥杀宫女吗?”
“是啊,一口气杀了两千八百个,都是些平日里伺候他的小女人,太残忍了!”
“唉,这事确实令人发指,”秋红叹道。“昨日秋红碰见了小德子,他眼睛红红的。”
“小德子?黄俨身边的那个长随?”
“是。”
“他有何委屈?”
“他在南京时,有个对食,叫金凤,这回也被杀了,而且是皇上亲手活剐的。”
“这个小德子,太可怜了!”
“那个金凤是北直隶人,敢说敢为,她在刑场上竟然当面斥责皇上。”
“如何斥责?”妙锦好奇。
“秋红不敢说。”
“但说无妨,我想听。错了也不怪罪你。”
秋红犹豫了片刻,然后鼓起勇气。“金凤说,你年老阳衰,我们宫人与宦者相悦,又有何罪!”
“骂的痛快!他就是变态!”
“只是苦了小德子,他听说金凤惨死,哭的跟泪人似的。”
妙锦叹了口气。“你再见到他,好好宽慰宽慰他吧。就说我说的,让他想开些。”
“喏!”
“我们找个日子,去给这些可怜的冤魂烧烧纸吧。”
“姑姑真是菩萨心肠。可是,我们到哪里去烧纸呢?潜邸里怕是不成吧?”
“我们到城外去烧。”
“秋红听姑姑的。”
“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你退下吧,我今晚想好好念念经,超度这些亡灵,也替姐夫消消罪孽。”
“您真不去皇上那儿了?”秋红二次确认。
“不去。”
“那秋红就去回了那边。”秋红退下。
※
北京皇宫已经完全成形。各个出入口都有羽林军卫士持戈站岗。
蔡小芹挎着篮子来到西安门,径直朝大门走去。
“站住!”卫士横戈拦住她。
“你这是干吗?”小芹道。“我去工地找蒯所正。”
“不行!”
“怎就不行了?我给他送饭。”
“说不行就不行。如今不比往常了,你不知道吗,圣上自从驾临北京,瞅不冷子就要到工地上转一圈。皇宫工地禁止任何外人入内!”
“小女子不是外人,是蒯所正的师妹,工部蔡侍郎的侄女。”
“谁也不行。皇宫禁地,必须有通行腰牌,方可放行。”
小芹朝门内张望。
工匠和军役民夫们在社稷坛工地上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她不情愿就这么被打发走。“大哥,那我把篮子放在这儿成吗?等你见到蒯所正,把这篮吃的东西交给他。”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以为这儿是摆地摊呐,想把东西放哪儿就放哪儿?拿走拿走!”卫士口吻强硬,没得商量。
“讨厌!”小芹转身离去。
这天晚上趁着吃晚饭,小芹问蔡信:“叔,您最近见到我二师兄了吗?”
“没有,”蔡信回答。“你也知道,叔被调去与阮公公一起修城墙了。你二师兄仍留在皇宫工地。我俩如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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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牛郎织女,只有工部开碰头会时才能匆匆见上一面。”
“您说我二师兄也是,”小芹抱怨。“自从皇帝来了北京,他就再不到咱家来了。芹儿去他家,他家锁着门;给他往工地送饭吧,卫兵又不让进去了。芹儿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二师兄一面了。”
“你二师兄,还有你大师兄,如今都忙得四脚朝天。圣上亲自督战,限期完工,谁敢半点分心?皇宫工地上如今是夜以继日,连轴转。他当然没工夫见你。”
蔡夫人插话道:“你叔说的对,你这两个师兄一向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特别是当前这种抢工的关头。”
小芹埋头吃饭。那我就天天去工地堵他,就不信堵不着他!她暗下决心。
※
徐妙锦在潜邸的住处专心致志地看经书。
秋红慌慌张张地闯进:“姑姑,皇上来了!”
“哦?”妙锦放下手中的书卷。
话音未落,永乐帝朱棣推门走进。
妙锦起身相迎:“姐夫,你今日如何有闲暇到妙锦这里来?”
“你不去看我,还不许我来看你吗?”
“妙锦前些时日身上不舒服,这些天又忙于佛事,没顾上到姐夫那儿去。坐吧,姐夫。”
朱棣坐下。妙锦在朱棣对面就坐。
朱棣拿起案上的书卷,看了一眼。“《金刚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妙锦随口吟诵。
“《金刚经》的最后一句。”朱棣崇尚道教,但是他的父亲太祖朱元璋幼时当过小和尚,明初嗜佛成风,特别是朱棣的国师姚广孝也是佛门中人,朱棣近朱者赤,对佛经自然也略知一二。
“是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句偈语,”妙锦爱谈佛法。“梦、幻、泡、影、露、电乃为‘六如’,‘六如’即为人生。人生虚幻。”
“好么,要不怎么如此勘破红尘呢,原来是读《金刚经》读的。”朱棣半开玩笑半讥讽。“你信佛我不反对,可你不能把任事都看得如此之空啊。”
“不空不行啊,人生无常,两千八百条鲜活的生命瞬间消逝,亡灵尚未超度。”妙锦的话语夹枪带棒。
朱棣面有不悦:“你是在责备我诛杀宫女?”
“宫闱之事,容不得妙锦置喙。可妙锦为此心痛,这总可以吧?”
“妙锦你不知道吗?她们想谋害我!”朱棣忿忿。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小小的弱女子,谁敢谋害你这个一跺脚紫禁城乱颤的至尊天子?再说了,两千八百个人,都想谋害你吗?你查清楚了没有?”
“这件事确实弄得大了些,”朱棣不得不承认。“不过妙锦你总该懂得,恐惧也是君王的一件重要武器。君王若不使人心生畏惧,人们便会轻慢于他。”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孟夫子所言。”妙锦用圣人的话予以反驳。
“好了,咱们不掰扯这个了好不好?”朱棣理屈词穷,不想再就此多论。“我来是告诉你,新皇宫很快就要完工了。”
“这我知道。”
“我想让你在新皇宫里挑个住处,最好离我的乾清宫近些,咱们好时常聊聊天。”
“对了,我正想跟你说呢,新皇宫我就不过去了。”
“为什么?”朱棣诧异。
“大内禁地,进进出出太不方便。”
“光是不方便吗?还有别的原因吧?”
“不问不行吗?”
“你不愿说,不愿说算了。那你准备住哪儿?还住潜邸?”
“不,我要搬出去。今日正好你来了,我就跟你说说吧,请你给我拨块地,我想盖一座尼庵,在里面潜心修行。”
“给你盖座尼庵当然可以,可你才三十六岁,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你这会儿就想从此青灯古佛了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我只请求你给我拨块地。”
“容我想想吧。”朱棣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