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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庆迁都爻卜兆凶0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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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朱高煦回到乐安藩地的当天晚上,王府在承恩殿摆宴,为主人的归来接风洗尘。

承运殿是王府的银銮殿,相当于紫禁城的奉天殿,只是规制小一些,两庑,左右二殿,阔七间,青色琉璃瓦覆顶。承运殿的后面依次为圆殿和存心殿,仿紫禁城的华盖殿与谨身殿。王府三大殿皆基高六尺九寸,虽远比不上皇宫三大殿两丈四尺的基座,但也堪称宏伟。殿后为前、中、后三宫。整个王府宫室八百间有奇,占地五百亩,单就面积论,接近北京皇宫的一半,是南京皇宫的三分之一。这样的规制并非汉王所独有,乃大明王朝亲王的标配,只不过朱高煦自恃功勋卓著,把自己的王府布置得更为奢华罢了。

朱高煦面南而坐。

众官员分坐于两排,东西相向,为首的分别是朱恒和王斌。

王府审理正韦达、指挥同知韦贤、指挥佥事韦兴;千户盛坚、王玉、李智等依次排列。

大家频频举杯。

酒过三巡,朱高煦问:“孤不在的这八个月,乐安可有什么事情?”

韦达回答:“托大王的福,乐安一切都好。”

韦贤道:“王府护卫也都在加紧练兵。”

韦兴道:“乐安虽无事,可京城却出了大事。”

韦氏三兄弟皆为韦王妃的兄弟,是朱高煦的铁杆心腹。

朱高煦闻听此话立刻警觉起来:“京城?京城出了什么事?”

韦兴道:“臣去南京兵部出差,刚刚回来。臣在南京时,听说宫中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宫中?”朱高煦愈发警惕。

“是的,宫中。这件事关系到权贤妃。”

“权贤妃?”朱高煦疑惑。“权贤妃曾经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妃子,可是她已经殡天十年了呀。”

韦兴道:“大王说的不错,权氏已经殡天十年,可由于她在圣上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时至今日,仍然有人用她来兴风作浪。”

“哦?有点儿意思,讲来听听。”朱高煦来了兴致,他生长于帝王之家,深深懂得,后宫宫斗也是政治,一种可以斗得你死我活,甚至影响前朝施政的残酷政治。

韦兴讲道:“大王也知道,权贤妃是朝鲜工曹典书权执中的爱女,永乐六年黄俨公公专门为圣上挑选回来的。名门望族的闺秀,书香世家的千金,权氏兰心慧质,知书达理,再加上她容貌秀丽,风姿绰约,很快便俘获了圣心,专宠于六宫,地位远在其他妃嫔之上。”

十一年前。

五位朝鲜选来的妃嫔在南京皇宫御花园中嬉戏。她们是十八岁的权妃、十七岁的任妃、十七岁的李昭仪、十六岁的吕婕妤、十四岁的崔美人。

永乐帝朱棣在黄俨的陪同下,步入御花园。

“皇上请看,她们就是奴婢此次从朝鲜给万岁爷挑回来的五美。权妃、任妃、李昭仪、吕婕妤、崔美人。”黄俨一一指点。

五个女孩子见到朱棣,立刻停止了嬉戏,排成一行,向朱棣施礼,朱唇轻启:“皇上!”

朱棣逐一打量着她们,个个艳若桃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文静的权妃身上。

“你就是权妃?”朱棣问。

权妃微微屈膝:“臣妾权氏,给陛下请安!”

朱棣道:“朕看你们方才玩得高兴,又是唱又是跳。朕一来,你们反倒安静了。”

权妃道:“臣妾等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宽宥。”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仿佛并不畏惧皇帝的威严。

“没关系,”朱棣道,他今日心情不错。“你们继续玩吧,该唱唱,该跳跳。”

她们没有一个敢恢复玩耍。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朱棣问权妃:“你会些什么?”

“臣妾会吹箫。”权妃答。

“吹箫好。朕喜欢听箫,你给朕吹一个听听。”朱棣显然是不想马上离去。

“臣妾吹得不好,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没关系。箫不好吹,这朕知道,百日笛子千日箫嘛。吹吧,朕想听。”

“那臣妾就献丑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玉箫,凑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她吹的是《妆台秋思》,箫声悠扬窈渺。

呜咽的箫声使朱棣一下子想起恩爱一世的亡妻徐皇后,他听得如醉如痴。一曲吹完,他仍沉浸在玉箫的杳渺余音中。

黄俨小声提醒:“皇上!”

“哦,完了?”朱棣如梦方醒,回到现实中。

“臣妾吹完了。”权妃回答。

“想家了吧?”朱棣问。

“臣妾不敢。”

“可朕在你的箫声中听出了淡淡的乡愁。”

“乡愁是王昭君初至塞上时的心情,臣妾吹的《妆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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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王昭君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

“王昭君背井离乡,有一点点想家情有可原,但她远嫁塞外,绝非千古恨事。王安石有诗言:‘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与其在汉宫倍受冷落,倒不如远嫁匈奴得到知心夫婿。”朱棣看事情一向从大处着眼。

“臣妾听闻,昭君庙里也有一首诗,其中两句是:‘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权妃对答得体,她虽为外邦女子,对中土文化竟也通古博今。

“说的好!”朱棣夸赞。“王昭君一个弱女子,她对安邦定国的贡献,却绝不亚于大将军卫青、霍去病。”他转向黄俨。“你要照顾好她们的起居饮食。她们若是有谁日子过得不顺心,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朕拿你是问!”

“奴婢定当尽心尽力!”黄俨躬身。

朱棣又看了权妃一眼,转身离去。

众妃嫔齐声:“臣妾恭送陛下!”

她们一直等到朱棣的背影消失,才敢开口说话。

第一句话是任妃对权妃说的:“恭喜姐姐!”

“恭喜我什么?”权妃明知故问。

“你太厉害了,一下子就被皇帝注意上了!你就等着侍寝吧!”任妃的口气中满是艳羡。

李昭仪和崔美人也纷纷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姐姐等着侍寝吧!”

一旁的吕婕妤脸上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当日晚膳后,永乐帝朱棣在乾清宫中埋头批奏折,他是一位勤政的君主。

黄俨躬身走进,呈上放有各宫妃嫔名牌的玉碟。这玉碟本应晚膳时由敬事房太监呈给皇帝,请皇帝选择当晚让哪一位妃嫔侍寝。只因今日晚膳朱棣叫来了太子,敬事房太监没机会上前,摸透了皇帝心思的黄俨便趁机越俎代庖,这会儿亲自把玉碟呈了上来。

“皇上,今晚这牌子还用翻吗?”黄俨一脸诡笑。

朱棣放下奏折。“诡东西,明知故问啊?”

“奴婢让敬事房把她给您接来?”

“不,头一回,朕亲自过去。”

黄俨朝外高喊:“摆-驾-永-宁-宫!”

几名太监抬着朱棣的步辇向权妃所在的永宁宫走去。

黄俨跟在步辇一侧。

永宁宫隐隐传来呜咽的箫声,吹的是《桃花渡》,穿云裂石,如泣如诉。

朱棣的脸上浮现出渴望的神色。

黄俨悄声吩咐长随小德子:“快,去永宁宫通报一声!”

小德子拔腿跑开。

永宁宫中,权妃在专心致志地吹箫。一名宫女忙不迭地跑进来。

权妃放下玉箫。“毛手毛脚的,慌什么慌?”

“娘娘,黄公公派人传话,皇上来永宁宫了,马上就到!快准备准备吧!”宫女上气不接下气。

权妃微微一笑。

正说着,外边传来黄俨的喊声:“皇-上-驾-到!”

权妃起身相迎。

朱棣快步走进。权妃屈膝行礼:“臣妾权氏恭迎圣驾!”

朱棣爱怜地看着她。

“请允臣妾为陛下更衣。”权妃恭恭敬敬地为朱棣脱下披风。

朱棣在椅子上坐下。

宫女端上一碗银耳莲子羹。“这是娘娘亲手熬的银耳莲子羹,陛下请慢用。”

宫女退下。

……

次日清晨,日光微熹。

朱棣和权妃仍躺在永宁宫寝宫的床上。

权妃轻轻推了推朱棣:“皇上,天都亮了,该起了,不然会误了早朝。”

朱棣翻过身来,面对权妃,搂住她。“朕真想就这么永远地躺在你身边。”

“臣妾也想就这么永远地伺候着皇上。可皇上是万民的君父,臣妾不敢独占。天下社稷才是皇上应该念兹在兹,时时挂在心上的。”

“你真懂事。知道吗,自从去年七月朕的皇后崩逝,朕第一次又有了这样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权妃故意问。

“家的感觉,做男人的感觉。”

“臣妾有罪。”

“你何罪之有?”

“臣妾勾起了陛下的伤心事,让陛下想起了仁孝文皇后。”

“你温柔体贴,懂朕的心思。在这一点上,你很像徐皇后。”朱棣由衷地说。

“臣妾知道,仁孝文皇后是陛下的挚爱,她无论是德,还是才,都是天下第一的,臣妾无法望皇后的项背。”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你很明事理,”他想了想。“后宫事务繁杂,王贵妃一个人忙不过来,从今往后,后宫的事,你就协助她一起主持了吧。”

“臣妾不敢。”

“有何不敢?”

“臣妾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如何服众?”

“规矩可以慢慢学。至于服众嘛,有朕给你做主,谁敢不服?此事就这么定了!朕封你为贤妃。”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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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确实时辰不早了,朕真的该去上早朝了。”

权妃起身:“臣妾为陛下穿衣。”

韦兴继续讲道:“自此以后,权贤妃力压群芳,真个是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啊。”

朱恒插话:“听说宁王还专为此写了一首《宫词》呢,感慨道:‘忽闻天外玉箫声,花下听来独自行。三十六宫秋一色,不知何处月偏明。’”宫中的八卦,朱恒也能如数家珍。

朱高煦笑道:“是有这么档子事,十七叔够酸!”

“臣倒是觉得很有几分白乐天《长恨歌》的意境。”朱恒品评。

“长恨歌,先生说的太对了!”韦兴接过话茬。“确实好景不长。永乐八年,权贤妃随圣上远征鞑靼,回程路上,突发重病,暴薨于山东临城,年仅十九岁。”

朱高煦道:“是啊,孤记得,当时父皇伤心欲绝,后来见到前来致祭的权贤妃叔父权执智时,竟悲痛得泪流满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韦兴问:“宫中的吕妃,殿下也有印象吧?”

“当然有,”朱高煦道。“她也来自朝鲜,与权贤妃一道被黄俨选回来的。所谓五美,吕氏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时只有十六岁,一开始封的是婕妤。人长得不错,只是争强斗胜,过分张扬。”

“事情就出在这个吕妃身上,”韦兴道。“宫里有个朝鲜宫女,也姓吕,家里是做生意的商贾,大家便称她贾吕。不久前,这个贾吕受了吕妃的几句训斥,气愤不过,竟举报说,十年前权贤妃是被吕妃串通太监与银匠毒死的!”

朱高煦吃惊:“这还不捅了马蜂窝,父皇信了?”

“信了。圣上大怒,处死了受到举报的太监与银匠,对吕妃施以酷刑,用烙铁烙了足足一个月,活活折磨至死。与吕妃一道从朝鲜来的任顺妃也心生恐惧,自缢身亡,宫内受牵连被处死者多达数百人。”

“杀些人,让大家懂点儿规矩,这也是必要的。”朱高煦明白,杀人立威,这是皇家最基本的行事原则。

韦兴接着说:“可事情还不算完。又有人告发:那个举报吕妃的宫女贾吕和另一名宫女鱼氏,与宦官私通。”

“私通?”

“所谓私通,其实就是对食。太监与宫女相互照顾,相互慰悦。”韦兴解释。

“这个孤知道。太监与宫女对食,就是个过家家,乃宫中常有之事,父皇一向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多问啊。”

“是啊,圣上对这种事一般不过问,甚至默许。可此时圣上宠爱的王贵妃刚刚薨逝,他心情很坏,闻此报告后勃然大怒。”

“那是贾吕和鱼氏活该倒霉,赶上父皇心情不好。没听说过么,天子之怒,血流千里!”

“贾吕、鱼氏惧祸,双双上吊自杀。由于先前被告发谋害权贤妃的吕妃,与告发吕妃、后又被他人告发的贾吕,都姓吕,此两案便被连在了一起,并称二吕案。”

“诛杀的诛杀,自杀的自杀,父皇也该消停了。”

“消停就好了。”

“怎么,还没完?”朱高煦惊诧。

韦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且呢!圣上不肯就此罢休,兴株连之法,拘捕了与贾吕亲近的宫婢,亲自审讯,看是否有其他阴谋。宫婢熬不过酷刑,竟诬称后宫有人要谋害皇帝。这一口供愈发激怒了圣上。于是,接连有更多的人被抓,更多的人屈打成招。百连千扯,自认‘谋逆’的宫婢侍女,前后竟达两千八百众之多!”

“嚯!父皇如何处理的这些嫌犯?”

“圣上降旨将她们统统凌迟处死。就连当年与权贤妃一起从朝鲜来的李昭仪也没能逃过,朝鲜妃嫔只剩下了平日谨言慎行的丽妃韩氏和美人崔氏。”

“不治便罢,治则定要治到底,这很像父皇的性格。”

“行刑时圣上亲临刑场监刑,经常还亲自操刀。”韦兴补充。

“这就有些过分了。”

“是啊,”韦兴道。“一个名叫金凤的北直隶宫女受刑时竟口出不逊,辱骂圣上。”

“骂什么了?”

“臣不敢言。”

“不说也罢,死到临头了,说的无非是些疯话。”

“宫女的疯话却气坏了皇帝。他更加恼怒,令画工画了一幅贾吕与宦官相拥的图画,遍示内宫。”

“这又何苦呢,岂不是辱人辱己?”就连一向厚颜的朱高煦都为父皇这种变态行为感觉臊的慌。

“是啊,事后圣上似乎也自觉不妥,恐怕这就是他急于离开南京,到北京去的一个原因吧?”

“呵呵,他也有心虚的时候。”

侍女吴莹走到朱高煦跟前,俯身轻声道:“娘娘让殿下少喝点儿,早些歇息。”

她是个文静的姑娘,深得王妃信任。

朱恒会意,道:“殿下长途跋涉,想必乏了。大家再敬殿下最后一杯,然后送殿下回宫歇息吧。”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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