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东一区,北纬五十八度,当地时间凌晨五点半。
段宥醒得很早。
他一睁开眼睛,屋子里黑压压的,有些冷清,叫他不适应。
很快他反应过来了冷清的原因——耳边没有让他感到熟悉的呼吸声。
郝檬已经起床了吗?
起初他没有过分在意,因为从前也有郝檬半夜不在床上的时候,她觉很轻,睡不着了就会去走走,要么就在阳台上换气。
他摸索着爬起来,按开窗头灯。本以为会看到满屋子的乱象,因为他记得昨晚他们很疯狂。
尤其是郝檬主动推他的模样,光是想一想,他就要神经亢奋,脸红耳赤。
可实际上,他开灯之后,却发现一片整齐,房间已经是被收拾过的状态,连他的衣服都被叠好了放在床头柜上。
他呆坐在床上,心里觉得这有点反常,但依然没能做出反应。
浴室很安静,没有水流的动静。
然后他又发现,这个旅馆并没有阳台,只有一扇半落地的大玻璃窗,此时窗帘布把它遮挡得严严实实。
“檬?”
他伸手去够昨天的衣服,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不可避免地带了点昨天的味道,虽然嫌弃但别无选择,才套在身上。
“檬檬?”
没有得到回应,他确信郝檬应该是已经出去了。
她这个爱出去的散心的习惯,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而且这家伙坚持不在国外办手机号,说是怕麻烦,他想给她一个他从前用的号,她也说没必要。
看来还是要强硬一点才好,不然她忽然不在,他却联系不上,担心的还是他。
他摇头笑笑,把椅子上挂着的大衣随手往手臂上一挂,准备出门去找人。大衣是替郝檬准备的,和怕冷的郝檬不一样,他体温高,有时候冬天也只穿一件单衣。
旅馆几乎没有人起床,相当安静。前台撑着下巴,在一帧一帧地打瞌睡。
他偏头看了几眼,外面的天空还黑着,正常人应该不会选这个时间去散步。
不安感稍微浮了起来,他转身跑回房间,注意看屋子里其他的物件——
果然,郝檬之前带来的那个大背包不见了。
这一刹那,他的心脏仿佛失重,脱离了正常的控制。
不,不会的。
他努力挥散那个可能性,抬手擦去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他再次调头去前台,唤醒正在半闭着眼抚摸键盘的工作人员。
那姑娘看见段宥的脸,心跳加速,瞌睡立刻就去了一大半,一秒钟换上甜美的职业微笑“有什么可以效劳?”
段宥问“你几点开始值班?”
姑娘的脸上带了几分激动“晚上十一点,六点我就可以下班了。”
段宥没注意到她在想什么,急着追问
“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亚洲女人离开?”
“没……至少在我值班的时候没有人离开。”
“你真的看见了吗?我刚刚看到你在睡觉,我可以通知你的雇主让他扣你工资。”
好了,这下姑娘确定了这个男生不是来约自己的,又委屈又愤怒起来“我确实没有看到,有人经过我还是会发现的,你刚才也经过这里,不是吗?”
段宥的心越来越沉,英俊的脸庞上覆盖了一层阴翳。
如果前台真的没有见到人,那郝檬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晚上十一点之前?她在他熟睡的时候就离开了?在整理好房间之后?在他们刚刚有过身体交流之后?
他不敢置信,不想面对,他不愿意考虑那个可能性。
再次回到房间,段宥打开浴室门,打开窗帘,挪开沙发,甚至把衣柜也翻找了一番。
他分明知道,郝檬又不是一片纸,难道还能藏在缝里吗?
但他不甘心,早饭也顾不上吃,打车回斯塔万格。他们在那里还订了一个房间。
郝檬只带了一个包过来,能装的东西有限,她买的那些东西还在酒店里。以她的个性,也许会回去把那些带走。
然而等他到达时,这个屋子里也已经空空荡荡。除了郝檬用剩的那些化妆品,护肤品,毛巾,拖鞋,别的什么都没剩下。
段宥这下真是如同一个残破的风箱——胸腔剧烈起伏,里头呼呼漏风,冷得厉害。
枯坐了几分钟,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找来了值班经理。
经理给的答复是,杰西卡小姐想以自己的名义向当地的妇女协会捐赠一些衣服,让他代为转赠。
“杰西卡?”
段宥笑了一声。
比起愤怒,他更觉得荒唐。
从前有个女生对他说“我真的不懂你,你的喜欢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吗?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那我还喜欢你,我该怎么办?我应该低三下四挽留你吗?”
那时他不明白。他以为感情是好聚好散,一方说了终止,那另一方就应该学会接受。
可郝檬呢,她甚至都没有说出终止这句话。
他在心中幻想,或许她有必须要离开的原因,也许她给他留了言,比如一封信。
可他已经把所有地方都找了个底朝天,找不到她的只言片语,却找到了她与他完全割裂的决心。
她离开了,什么都没留下。仿佛她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并不是个活人。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向他宣布了游戏结束。
是的,游戏,这一切对她来说就是场游戏,她一开始的态度就是这样,问还算半个陌生人的他要不要做她的男友。
也许那时他同样抱着轻松的心态,但更多是被她吸引,想探知她的内心。
荒唐的是这一个月来,他以为偶逢真爱,暗自窃喜,冲动到恨不能把心肝肺都掏出来让人家看看新鲜。
可人家始终清醒,记得她是在逢场作戏,看他深陷其中丑态做尽,看他傻气地求了婚,意识到这个傻子竟然动了真格,赶紧离开,扔下他独自沉沦。
值班经理看见他通红的眼睛,发挥出了应有的业务水平,为他端上一杯咖啡,附赠一条手帕。
段宥却拒绝了他的好意,一声不吭去把房间退了。
最后在离开前,他才再一次问经理“她捐的只有衣服吗?我是说,她给你的东西里,有没有别的东西,比如,一块石头。”
经理“石头?”
他这个反应,想必是不知道了。
也对,一块破石头,就两三个指甲盖那么大,不想要扔了就行了,怎么可能拿来送给别人。
段宥决定不要再失望,他闭上会流泪的眼睛,收起仍在颤抖的指尖,藏起刚被扎透的心。
还有他脑子仍然徘徊不去的,郝檬在看到幻日时的表情。
被玩弄,被欺骗之后,他竟然还是觉得,至少那一刻她的情绪不是骗人的。
她对他并非全都是欺骗。
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可悲的男人了。
他回到奥斯陆,随便找了家酒吧,一直喝到了晚上。时不时有人来搭讪,不光是女人,甚至还有男人。他烦得顾不上体面,用极其粗暴的语气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然后更加暴躁地喝酒。
真奇怪,他从前听说失恋的人喝酒会很容易醉,可他的脑子却始终很清明,找不到浑浑噩噩的感觉。
一家酒吧打烊,他就去找另一家。
如果不是艾瑞克及时出现,他的酗酒行为恐怕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面对他双眼赤红、意气全无、醉醺醺的样子,艾瑞克皱起了眉头。
他猜到发生了什么。
坦白说,还在肯尼斯那个驯鹿牧场的时候,他就有了些预感。
把这个醉鬼请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启动车辆,然后才问“你和郝小姐分手了?”
段宥还能听进他的话,态度显得更加颓唐,草草点了一下头。
面对艾瑞克,他终于愿意露出一些脆弱。“她骗了我,她是个骗子,肯尼斯说得没错……”
然后他又说不下去了,撇过了脑袋。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想出言诋毁她,哪怕只是用来泄愤。
段宥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说是犯贱也不为过。他无法骂人,只能抱怨她的绝情。
“她怎么能这样,连回忆都不打算留给我。”
艾瑞克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也许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段宥的思绪已经困倦不已,他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艾瑞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礼品袋,把它交给段宥。
段宥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打开它“这是什么,你提前预知到我会被甩,所以买了礼物来作为庆祝?可为什么是领带夹?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戴领带夹……”
他的话再一次卡顿。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品牌,是他曾经带着郝檬进去过的那家。它和他妈妈有合作,因此他印象深刻,也不担心郝檬会在里面被宰。
心脏再次鲜活地跳动起来,他睁大眼睛,明知故问“这是谁买的?”
“上个星期,郝小姐找到我,希望能单独和我谈谈。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这个礼物送给我。我没有打开它,因为我觉得这个礼物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郝小姐让我不要告诉你。她花了大价钱,可她不想让你知道它的存在。”
这句话代表什么,不言而喻。郝檬不可能会突然送艾瑞克礼物,在这之前,他们都没有交流。
兴奋的感觉刚过,段宥又马上怀疑起来,担心他又在自作多情。
他放下那个盒子,撅起嘴。“也许你想多了,这也不是送给我的。我又没有在她面前穿过西装,她怎么会想得到给我买领带夹。”
艾瑞克不再说话,他原本也没有插手别人恋情的习惯,哪怕这个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反而是段宥自己,死死盯着那个盒子看,表情千变万化。
最后他眉心一横,咬着后牙根对艾瑞克说“艾瑞叔叔,帮我买一张回申城的机票。”
归根到底,他的困境来自他对郝檬一无所知。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他要回去找她,找她的过去,找到她这个人。
他必须要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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