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0日
21:21p
任望珊朦胧间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
四周静悄悄的,窗帘拉着,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床头柜上摆着向日葵。
她隐隐约约感觉身边有个人,身上好像是雪松的味道。
刚要起身的夏成蹊又重新坐下:“醒了啊。”
望珊有点懵,努力回想了一下她之前在哪里。
哦,电梯,手机。
电梯在12层卡住了。
她还咬了于岿河。
血腥味。
任望珊想到这儿就心里堵得慌。
“望珊,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望珊沉默了一会后摇摇头:“没有,之前还很累,现在醒了就感觉没什么问题了。我出院吧,想回家。我不喜欢待在医院里。”
夏成蹊点点头:“那就好。我去给你办出院。”
“哦还有,这次事故酒店也会赔偿,赔偿金24小时之内就会到账,律师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于岿河的律师团队就是高效率。
不过反正任望珊对钱并不在意,随意地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人是安全的才最重要,她真心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夏成蹊马上走到门口的时候,任望珊突然叫住他:
“夏成蹊他是不是知道了。”
他眼眸闪烁,搭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并没有转过身。
任望珊盯着他的背影。
空气陷入沉默。
光是这样,任望珊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当时脑子很乱。”任望珊缓缓地开口,“我只感觉他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的话很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我当时不太清醒。”
那个时候——
“任望珊,你是安全的,我此刻就在你身边,不要怕。
相信我,这个感觉会过去,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你可以对抗它,也可以处理它,你足够坚强。”
“但我刚才想起来了。”
“成蹊。这些话你对我说过。就在那段我特别的时候。”
望珊没再说话,静静地盯着夏成蹊的背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都没再说话。
“望珊。今天下午我到医院之后,就下了很大的雨,半小时前才停下。他打电话让我过来留在这里等你醒,等我到了医院门口之后,他直接就走了。”
“哦。”
“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很颓废。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没见过几次,今天又多了一次。”
“哦。”
“我往外看的时候,他没有开车也没有打车。他就这么淋着雨,慢慢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哦”
夏成蹊皱眉:“任望珊,我跟你讲这些的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俩不见面就还好,一见面就出事儿。所以等我赔给他衬衫之后,再也不要见了。”望珊默默道。
夏成蹊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一怔:“衬衫?”
任望珊:“恩,你没看到他受伤了么,我咬的。衬衫上的血不好洗。”
“没有,望珊。”
望珊皱眉:“什么?”
“他身上没有包扎。他也没说自己受伤了。”
望珊呼吸瞬间变得有些粗重。但她很快让自己强制的平静下来。
“可能你来得晚。黎阳,黎阳他肯定知道的。”
夏成蹊给黎阳发了个微信语音。
一分钟后,黎阳回复:“没有。我比岿河还早到医院,他没有说过自己受伤。”
“”
夏成蹊叹了口气:“我去办出院。”
任望珊坐在病床上,渐渐曲起双腿,用双手把自己抱住
这又算是什么?
他为什么不说?
脑子是不是有病?
有病为什么不治?
算了吧,我也没有任何立场管他。但是——
他回家了会不会自己处理伤口?
他就这样淋了雨会不会发烧?
如果发烧了谁来照顾他呢?
他有没有好好吃晚饭?
我又欠他了。
如此欠下的,不只是一件白衬衫能还清的了。
为什么这么难啊
医院门口。
“成蹊,我自己走吧,不用送了。”
夏成蹊没同意:“太晚了。不行,不安全。”
望珊站在路口抬眸:“于岿河家住在哪里。”
“南隅独墅。”
任望珊眼波微动,像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平息。
老天给她开的玩笑这么多,她已经不差这一个了。
“哦。走吧,谢谢你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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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隅独墅。
辉腾在门口停下,夏成蹊对副驾驶上的任望珊道:“雨天路滑,走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些。早点睡觉。”
“晚安。”
“晚安。”
望珊下了车,南隅独墅的路灯明亮,像是夜幕里的萤火虫。她深呼吸了一口,明显是刚下过一场倾盆大雨的气息,空气冰凉,陆地潮湿,四周寂静,夜路冷清。
公寓楼层是在9层,但任望珊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一层一层爬上去。她身体不太好,爬的很慢,每三层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然后喘口气继续往上。南隅的物业很好,楼梯间灯火通明。
开门之后,她并没有直接去洗漱,而是径自走到书房,拿出医药箱,开始翻。她拿了几包板蓝根和退烧药,用袋子装好;又拿了剪刀,消毒药水,酒精,纱布,也装进袋子里。然后去盥洗室认认真真洗了把脸,把今早的妆容卸去。她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然后走近卧室。
任望珊也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她拉开卧室衣柜最里面的门,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清理出来——
最里面叠着一件白衬衫。
是两年多前,任望珊拿自己第一次出去谈案子时拿到的所有钱,给于岿河买的礼物。
后来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于岿河就和她分手了。之后这件衣服就一直放在衣柜的最深处,仿佛是心底一角偷偷珍藏起来的秘密。
是该送出去了,只不过这再是一件有意义的礼物,而是变成了还债的一部分,冰冷而克制。
任望珊把东西都拿好,转身又下了楼。有的时候任望珊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晃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某个角落。
比如七年前,她没多想就稀里糊涂趴在了于岿河背上;又比如六年前,脑子一热就跑到3000米赛道上陪于岿河一起冲线;又比如现在,精神恍惚拎着一件白衬衫和一袋子杂七杂八的东西,出现在南隅独墅的门卫厅门口。
想到这些,眼神迷蒙,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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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卫厅里有个小保安正在发愁。
他每天十点来换夜班,这是他对着塞着一沓子钞票的红包苦恼的第三天。
10月7号那天晚上,有个叫于岿河的大牌业主,直接掏了一沓子钞票让他去给他买白的喝,他已经竭尽所能把便利店里能买的酒给提上了,钱还剩下一大堆。他可一分没偷留,作为为人民服务的保安,就是要对业主关心和负责嘛!可谁知道这位大款于先生居然钱都不要,直接开走了,把他晾在原地一脸懵逼。
这位小保安每天都想着,下一次在这个点遇见那位于先生,可一定要把钱还给他。可是等了第三天,也没再等到那辆黑色的路虎。
“唉——”他垂头丧气地,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位与先生住哪儿,但是感觉平常时间去堵他吧,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于先生一看就是日理万机的主儿,就这么登门拜访他实在不好意思。
他只能想着,要么能再遇见,在门口还的话,人家收下的可能性大一点。反正他每天都是十点来,总有一天能碰着的,他也等得起。反正自己是不会用掉这些钱的。
再要么就是天上给他掉下来个神仙帮忙,让他好有个理由主动见到于先生一面啊
小保安这么想着,闷哼一声趴下,头撞在桌子上。
“你好。”保安亭外传来一个温温热热的声音。
“啊啊啊?我在我在,有什么事儿么?”小保安猛地抬起头站起来,对窗外的女人说道。
任望珊朝他胸前的工作徽章看了一眼:李小龙?
她不自知地笑了笑:“你好,我叫你小李可以吗?我是公寓区那边的户主,住区20栋902的,我想来这边找一个朋友,但我不知道他是几栋的,电话也打不通,你能带我去吗?”
“啊好的唔小姐这个我们这边要核实一下的,您的姓名和电话,还有您要找的那位户主的姓名以及电话麻烦报一下。”说着就拿出登记簿。
望珊说了自己的信息,接着道:“那位朋友的名字是于岿河,电话是”
小李抬头:“您要找于先生啊!?”
望珊点点头:“恩,你认识呀。”说完善意地笑了笑。
嗐,神仙这不就来了吗。
小李赶紧拿上手电筒和大红包,带着任望珊在别墅区穿梭。
他之前没太注意看,现在在路灯的映照下才发现,这位任小姐长相好清秀啊,脸上没化妆的样子,还是很漂亮。
这个时间点要去找于先生?
小李不禁抬腕看了看手表。
哎呀呀呀,别多想别多想!
不能随意揣测业主的私生活!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位任小姐看着就面善,肯定是好人。
“小李,你和于岿河是怎么认识的呀。”身边的人突然发问。
小李赶紧打住内心s,认真回答道:“其实就在三天前很晚的时候认识的,于先生大晚上停在门口整整两个小时,我就去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恩然后呢?”
“于先生让我去给他买些酒,给了我好多好多钱。但其实门口那个便利店没那么多很贵的酒的,所以剩下了很多。我还给他的时候,他只接过酒,说钱都给我了,还说谢谢我。”
小李叹了口气:“于先生当时的样子感觉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吧,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我就是举手之劳给他买酒,这也是为小区服务的保安该做的呀,他不仅给我留这么多钱,还跟我说谢谢感觉于先生就是看起来冷冷冰冰的,我一开始还有点怕他呢,但是心里真善良啊。”
“我知道于先生并不在乎这些钱,但我还是要还给他的,毕竟这不是我该得的。”小李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在路灯下发亮,任望珊偏头看他。
“所以这个大红包?”
“恩,是。”小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发,“想还给于先生的。”
任望珊看着他这个模样,想到刚刚小李说的话,突然有些难过。
于岿河他是什么时候变得不爱笑的呢?他以前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不是“冷冷冰冰”或是“有点怕他”这样子的啊。
约莫世间就是两种样子的男孩,最为令人心跳又心痛。
要么,他干净阳光,坦然地全心全意,一路飞奔向你。
你会怕这样的他失落。
要么,他眼神沉默,心中山河翻涌,却对你视而不见。
你会怕这样的他冷漠。
而于岿河,确确实实是前后成为了这两种人的。
小李带着无数在一栋独栋前停下,里面没有开灯,看起来没有人的样子。
“任小姐,就是这栋,地段是这儿最好的。a区01栋101。”
南隅独墅分为三个板块,ab区,分别对应的是独栋,大平层,还有高层公寓。
价格也是相对应
看来他过得真的很好。
分手之后,望珊就没再去了解过他的动态。
“谢谢小李,你先回去值班吧。”
“任小姐于先生真的再见。”
望珊点点头:“在的。”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就是如此肯定。
小李相信地点点头,把红包交到望珊面前,鞠了一个躬。
“那就拜托了任小姐,请帮我转交。并且告诉他小李很感谢他。”
望珊看他突然一个鞠躬就急了:“好的好的,你先起来,干嘛突然鞠躬啊。”
小李爽朗地笑笑,露出一排牙齿:“我也不知道,总是感觉,小姐你身上有和于先生相似的地方,但我又说不上来。刚刚跟你讲话的时候,就好像在和于先生讲话一样,所以刚刚莫名涌上来了对任小姐的感激如果吓到你了请见谅!”
任望珊不知该喜该悲。
“我可以帮你转交,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啊?”小李正色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李小龙赴汤蹈火,为业主服务!”
望珊被他逗乐了:“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后再遇到我的话就叫我望珊吧,不要再叫任小姐了。我不太习惯被叫这个,况且我们是朋友啊。”
这下轮到小李感动了:“我们就可以算是朋友了?”
望珊笑得很好看:“当然呀。”
“好的——任啊不——望珊,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赶紧回去执勤。”小李把手电筒塞到了望珊手里:“别用手机照啦,太耗电,这个手电筒好。”
然后挥挥手,跑了十几步又转身道:“望珊——你是我转到这边做保安之后的第一个朋友,你真好啊!”
望珊一愣。随即也善良地舒展开眉眼:“欸。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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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男人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头疼欲裂。抬头迷茫地看了看电子钟是时间,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淋了一场大雨回来,迷糊间只来得及随便在衣柜里拿了件衣服换上,然后随便拿常备医药箱里的纱布和胶带裹了一下手臂,喝了点白酒就一倒头在沙发上睡到现在。
胃饿的有些疼,但他不想动,他只想睡觉。
谁特么都别来烦他。草。
要是这时候谁敢来烦我,明天我就让他破产。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妈的
于岿河瞬间一肚子火,烦躁得很,只当没听见。
门外,任望珊无声地看着指纹锁上的密码键。
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和自己公寓一样的密码:971220。
“咔塔——”
门开了。
于岿河心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撑着沙发坐起来。
房间昏暗无比,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二人相顾无言。
任望珊先开口:“我进来了。”
于岿河没说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任望珊打开鞋柜门,于岿河盯着她。
她把白色的那双拖鞋拿出来,没有犹豫,也没有表情变化。
于岿河内心暗骂了一声。
任望珊开了盏门口的灯,漆黑的房间瞬间有了光源,沙发那处隐隐约约蒙上了暖黄色光晕,男人漆黑的眼眸和硬朗的侧脸显得清晰分明。
她走近,皱了皱眉。
他喝酒了。
酒气很重,应该喝得很多。
她扫了一眼地上清一色的黑色空瓶,把冰冷的手放在于岿河额头上,动作自然,就像是朋友间的关怀。
于岿河额头碰到她手的时候整个人麻了一下。
她的嘴唇离他好近。
随后她开口:“于先生,你发烧了。”
他的心像是被泼了盆冰水,火焰瞬间被浇灭,空留有无声青烟。
望珊自顾自地讲:“今天电梯的事情很抱歉,赔你的衬衫我放在门口了,里面还有保安小李还给你的钱。他人真的很好。”
于岿河没回答。
望珊对自己讲,马上就好了。
“我带了一些常用药,还有胶布酒精之类的东西,虽然觉得于先生也有,但还是带来了。我听说今天你没有在医院包扎,在家记得常消毒和换纱布。”
“如果没有吃药的话,先吃药吧。”
于岿河静静地在暗光下沉默,呼吸声清晰可闻。
“于先生,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他终于开口。
紧接着就是下一句:“空腹不能吃药。”
“”
“我不吃外卖,我现在只想睡觉。”于岿河声音低哑。
“你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么。”
“我不吃生的东西。但我现在也没心思去把它们煮熟。”于岿河别开视线。
于岿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没有希望了,却还是不自觉得想抓住点什么,渴望命运能偏爱他一回。
他阖上眼良久,听见任望珊的一声长久的叹息,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睁眼。
任望珊四处看了看,朝开放式厨房走去。
昏暗的厨房忽然亮起一盏黄色的灯。
冰箱一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食材还算齐全,肉没有,但各类蔬菜水果都有。没有芒果,没有榴莲、莴苣或是蘑菇;但是有西蓝花,紫甘蓝,西红柿和茄子;旁边还有很多鸡蛋,抽屉里还有挂面。
食材是齐全,但是手艺着实不太齐全。
好在有鸡蛋这个东西存在,好像怎么弄都能吃,还味道不错。
望珊拿了西蓝花,西红柿,鸡蛋和挂面。
望珊也很久没自己做东西吃了,她会的菜也不多。她小心地开了油烟机,点火,把锅子放上去,等锅子变烫之后倒油。另一个锅里烧开水。
在砧板上把西蓝花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备用。又把热水里捞出来的西红柿过凉水去皮,切成块状后倒在油锅里慢慢煸出金红色汤汁,又打了两个草鸡蛋进去,鸡蛋液碰到热量时瞬间绽开变成花朵,香气慢慢溢出来。
望珊把一把挂面放进去,盖上锅盖。又把小块西蓝花放在另一个空着的锅子里反复翻炒。几滴油溅到她手背上,皮肤瞬间红了一块。她赶紧把手放到冷水上冲。
任望珊在开放式厨房背对着客厅,于岿河侧着脸看她。
她动作生疏地在为他做东西吃,虽然不带有任何感情。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心,还是感动。他瞬间觉得这间冷冰冰的屋子有了人气。
只要任望珊在的地方,就是他的一生痴绝处。
但他已经不敢再说我爱你。
她什么都不用做,她站在那里他就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