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顺着两边的力道打开,林惜南抬头一看,陌生的男生的脸上有点诧异,随即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撑着玻璃门让开了一条路。
不是江洇。
她闭上眼睛,轻轻舒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示意男生先走。
接着她挤进茶水间,习惯性地准备按出水键,接着想起来自己不是来接水的,水杯都没带。
心里空荡荡的,心跳很快。林惜南靠在窗台上,低头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方小小的空间能让她心安。
上课铃已经打响,声控灯灭了,林惜南顺着窗台慢慢蹲下,缩在一片黑暗里抱住了双腿。
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她终于敢去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会害怕,再正常不过。
那场闹剧如何收尾,林惜南没有打听,却耐不住总是有人来找她询问。
一众同学知道林惜南脾气不好,次数多了,见她面上满是不耐,许是要发火,也就不敢继续多说。
倒是后续传到了她耳朵里。
据说是扣了三个月的工资,高三也没办法停职,只能草草收尾。
至于私下里其他的处分,没人知道。
这本该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只是碰巧撞上了江洇的生日,碰巧她准备了礼物,碰巧这段时间自己被江洇惯出了一身拈酸吃醋的坏毛病搞的许多人都知道,碰巧她在办公室看见了钱主任严厉的声色,碰巧她又在行政楼撞见那个女生哭的说不出话还坚持着说出那句“我喜欢一个人怎么了”。
林惜南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江洇不一样的,她想。
江洇没有女朋友,至今单身。江洇也说过,如果谈恋爱了不会瞒着她。
那如果是她高三呢,如果是怕影响她的情绪她的成绩呢。
她不愿意多揣摩。
如果是结了婚的江洇,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负担地享受着江洇对她的包容。她会把爱意藏的更深一点,不这么明目张胆。
尽管她知道,江洇是这样温柔的人,无论她怎么胡闹,一定都能好脾气地在一边看着她。只是不会再顺着她炸起的毛轻轻捋顺,说几句不痛不痒却足够让她重新乖巧下来的话。
但还是无法想象不喜欢他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相比于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女生,她是幸运的。
她的爱至少不会伤害到另一个和她喜欢着同一个人的女生。
已经有悖于天伦,不能再违背道德了。
耳内开始有一阵阵的尖锐声音,蹲了太久,血液流通不畅已经引起了阵阵耳鸣。林惜南等着身体适应这个蜷缩的动作,依然没有动。
许久,门被推开,有人过来,隔着一点距离向她隐隐传递着热量,熟悉的香味弥漫开来。
江洇半蹲在她身边,声音温和:“怎么了?”
像是感知到了身边的人,知觉慢慢回归。她睁开眼睛,撑着膝盖站起身。
紧绷的小腿肌肉突然松下来,流通的血液重新循环流动,几秒钟后变成了一阵阵酸麻,像是每个细胞都打满了马赛克。
江洇看着全身脱了力一样靠在墙边的女生,低声问:“是不是今天吓到了?”
林惜南摇摇头,笑的勉强:“没有,没被吓到。”
她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会被吓到的。
只是她心怀鬼胎,她居心叵测。
所以她心虚至极,她提心吊胆。
腿上酸麻的感觉逐渐褪去,林惜南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江洇。末了,她安抚似的拍拍江洇的胳膊。
复杂的情绪在空气里起舞。
江洇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林惜南轻轻呼吸了一下,缓和了情绪。
“别怕。”林惜南朝着江洇一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似乎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江洇愣了一下,心脏揪起来一阵酸涩。
“不为难。”他微微弯下腰,温声说:“学校应该育人育材,所以你们会学九年的思想品德。老师也不止是教你做题考试,所以我们也会背了教师观再来当老师。”
林惜南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
“陈良老师受到处分是应该的,如果是我,我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处罚,我相信陈老师也是这样。”
“那个女生呢。”林惜南问。
她神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被撕裂了闸口一样,不受控地问:“她喜欢上一个人,江老师觉得她有错吗。”
寂静的夜晚暗潮汹涌,昏暗的灯光为这一场对峙添光加彩。
不足三平米的空间,两个人离的很近,却还是死死拉着战线,剑拔弩张。
本就紧张的气氛在沉重的空气里更加惊心动魄,江洇看着林惜南眼中不加掩饰的坦诚,几乎说不出来话。
就在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林惜南突然松了压弦的弓,收起对决的剑。她轻松地笑笑,背过手按上茶水间的门把。
开门之前,她轻巧地说:“江老师,生日快乐。”笑容真挚又张扬,状似从未紧张过。
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只是不能正大光明地给你生日礼物了。
说着不会让你为难,却已经让你为难了好几年,逼迫着你接受不该承受的爱。
她按下门把手,往外推开了门。
眼睛里的酸涩已经忍不住,明明是她放弃了挑衅,却还是像个败将一样想落荒而逃。
林惜南转过身想走。
江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无奈,又像是之前无数次的退让和宠溺,江洇叹了口气,很是没办法。
他轻轻开口:“是陈老师的错。”
林惜南僵在门口。
是陈良的错了,也是他错了。
“青春期的女孩子,爱意懵懂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是应该的。老师也是十六七岁过来的,能够理解你们这个时候的情感和想法。”
“爱的方式不对,就会成为负担。如果能够在正确的价值观上表达爱,那它就没有错。爱意之所以伟大,是因为要违背本能天性去克制。”
林惜南没有回头,听着江洇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流淌,像温润的泉水,柔和委婉。
“但身为老师,应该对这样的好感做出正确的引导,这是老师的责任,是职业素养,是老师要对得起脚下的三尺讲台。”
“爱之所以被伟大,是因为它懂
江洇在安抚林惜南,恍惚间觉得他是在警告自己。
“所以这件事情如果有错,那只能是老师的错。”
说完这些,江洇浅浅松了口气。
林惜南盯着拧开了一条缝隙的门,没有接上这句话,而是几不可闻地问:“江老师,你答应我校庆去看我做演讲,现在还算数吗?”
“算数。”江洇弯了弯眼睛:“我答应你了的。”
林惜南得到了想要的回复,轻笑一声推开了门。
“好。”她扬起笑,回头看了眼江洇,“江老师,你不会有错。”
夜色渐浓,心潮无声翻涌。
沈清歌搭着方向盘,往副驾驶上看一眼。
又看一眼。
江洇坐上车,只和他说了两句话,随后就一直盯着那个黑不溜秋的公文包,看的像什么稀世珍宝。
这不就大学毕业那会一起买的破包么。
江洇别不是偷偷赚钱换了爱马仕吧。
这包别不是什么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六七位数的东西吧。
这个状态维持到沈清歌把车停进车库,江洇终于从他的宝贝包包上抬起了头,懒洋洋地问了句废话:“到了啊。”
沈清歌给车熄了火,应了句“啊”,然后看着江老师开门下车,靠在车头等了他一会儿。
进了家门,江洇没有像往常一样撸会儿棉被,直接同她打了个招呼就进了书房,留下一句“我还有点事儿”就关上了门。
沈清歌觉得自己失宠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
感情久了果然会腻歪。
这就是江洇开始腻歪他的证明。
渣男!
渣男江老师拧开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从他那个在沈清歌眼里已经价值六位数实际上六百块都不值的包里拿出来厚厚的一块东西。
方方正正,包着暗灰色的包装纸,封口处规规整整地贴了透明胶带。
他从封口处拆开,慢慢剥离包装纸,翻出来一本牛皮封层的……本子?
江洇挑眉,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依然是那个想不起来哪一天,但明显能看出来是个雨天的走廊,照片里的男人拿着书往前走,白色衬衫的袖子被挽到小臂,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相册没有多少,除去一张他坐在会议室里看着镜头的,其他再也没有正脸。有他拿着卷子匆匆往前走的背影,运动会跑完教研组接力赛的身姿,甚至还有他站在讲台上看着电子屏幕讲课的照片。
这些照片记录了他上班三年的变化,尽管只有寥寥几张,却仍然能看出来自己由青涩变得沉稳起来。
封底的那张照片是林惜南在去年拍下的那张生日蛋糕,照片下还压了一张纸。江洇抽出那张纸,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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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里人头攒动,观众席后排,林惜南看了一圈,找到几个空出来的座位。
这一小片的人都穿着校服,气温已经降了下来,天气越来越冷,林惜南在校服外套上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安静地穿过人群坐了进去。
旁边偶尔走过一两个人,林惜南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蓦然,旁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林惜南侧头,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校服的男生。
二中的校服不常穿,颜色搭配却很好看。三个年级三种颜色,林惜南这一届是白色校服配深蓝色,再下面一届是绿色校服配白色。
男生腼腆地笑了一下:“学姐,我是高二十七班的,想认识学姐很久了,可以找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林惜南收回打量校服的眼神,揉了揉眉心,敷衍道:“我没有手机。”
男生愣了愣。
林惜南的手机就放在腿上压着演讲稿,如此睁眼说瞎话还毫不脸红,果然应了传闻中的“不好接近”。
他弯下腰,契而不舍道:“学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一下你,交个朋友。”
林惜南低着头看着演讲稿上标准整齐的字体,脑海里跳过江洇的身影。
她有几天没有去找江洇了,心情不是很美好。林同学不遮不掩,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从江洇生日以后,她的喜怒哀乐就只剩下了怒,连班里那几个爱闹事的男生最近都不敢来招惹她。
被这么一缠,林惜南有些不耐烦。她翻着稿子,声音冷淡:“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没有手机。”
张然陪着陈铭从后台拿两瓶水回来,在她身边坐下。见到旁边的男生,张然看热闹似的问:“怎么了?”
林惜南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一抓,举着张然的袖子朝男生挥了挥:“不好意思啊,有喜欢的人了。”
张然对这种挡枪行为很是习惯,抬起胳膊搭在林惜南的座椅靠背上,保护欲十足地看着男生:“要联系方式的?”
男生吃了瘪,道了声不好意思,收起手机走了。
张然这才收回爪子,立刻起身拉着陈铭:“你听我解释。”
陈铭觉得好笑,按下张然乐道:“呆着吧你。”
江洇站在礼堂后门,静静看着这边。
学生代表挑了好几个,按照顺序,林惜南是最后一个。舞台上的音乐有点吵,她一边神游一边翻稿子,来来回回,翻来覆去。
等了好几个节目过去,陈铭终于被学生会的人喊去后台做准备。林惜南看着张然黏糊糊地跟着陈铭离开,有些烦躁。她朝那个戴着工作证的女生招招手,女生探过身问:“怎么了学姐?”
“有流程单吗?”
主持人激昂顿挫的声音顺着音响传遍整个礼堂,林惜南的话被淹没在掌声里。她提高了音量在女生耳边问:“流程单,有吗?”
凑近了一些,林惜南看见工作牌上的“李浙”,反应过来这是认识的人。
李浙听清了她说的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笑道:“有的,学姐要的话就拿着吧,后台还有新的。”
林惜南接过那张纸,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把流程单还给她:“不了,我看一下就行,谢了。”
陈铭已经开始站到了舞台上,李浙也没和她客气,收起那张流程单,打了个招呼走了。
身边还坐着几个人,林惜南拿着手机和稿子起身离开了这一排座位。
从礼堂侧门出去有一个高高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上,运气好的话可以撞上天台的小门没上锁。林惜南顺着礼堂绕了一圈没找到能呆的地方,想上去碰碰运气。
歌舞声响起,音乐隔着墙体变的有点闷。外面吹着凉凉的风,楼梯旁边是连绵的树,落叶顺着风飘落在台阶上,踩上去声音清脆。
而今天她运气很好,天台小门没有上锁,敞着一条几厘米的缝隙。推开小门走出去并不能直接看到其他建筑物,两三米高的艺术墙围了大半圈,上面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墙绘,画风狂野。
林惜南打量了一下,有些欣赏不了这样黑暗又张狂的风格,觉得还是一年前看到的墙绘气息温和一点。
顺着艺术墙往南侧走半圈,墙体戛然变矮,除了根本没人来的舞蹈教室,只剩一个常年没人搭理的小花坛。
小花坛现在只剩下一片泥土,林惜南弯腰在小藤椅上拍了拍,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挺干净。
也许是灰尘被前两天的雨水冲刷掉了,林惜南坐在藤椅里,乍然开阔的视野一下子挥开了一些连日来的不愉快,她深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些天的不爽全部吐出去,又重重地做了个深呼吸。
随后她点开手机扫了眼流程单,发现距离自己还有至少六七八个节目。林惜南有些无语,盘着腿找了个音频开始播放。
这是一年多以前,王粤汀录下来的一段音频。足足一周,林惜南晚自习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除了偶尔找江洇问几个问题,她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什么话。
一周八节的物理课并不算少,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惜南还是觉得自己想念江洇想念的紧。于是某天晚上,躺了许久都睡不着的林惜南关掉了哄睡的钢琴曲,打开了这段音频。
倒是比听音乐要容易入睡。
她舒展开双腿,趴在木桌上,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江洇的声音顺着耳机传到耳朵里,隔绝了热烈的音乐声,世界变得安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