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宁芊芊乘着皇后的马车回府时还在心里暗骂老皇帝当真是把她当成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她思忖着既然皇后当时也在,那宁湛不久也会知道,与其等他从外人面前听着这个消息,不如她自己去给宁湛说,而且……
想到这儿,她问绿芜“绿芜,我前些日子让你和佟嬷嬷找的阿芙蓉找着了吗?没有阿芙蓉,夜来香也行。”
绿芜回话道“阿芙蓉是找着了,佟嬷嬷好容易才从一西域商人那里找到的,不过他只卖出一点点,估摸着还是要夜来香替代。”
宁芊芊默默点头,想到宁湛,她不由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白氏去世前,她其实一直认为父亲母亲是天底下最和睦的一家了,郎才女貌,相敬如宾,那时候即便有云氏,但也是万万上不得台面,哪能被宁湛放在眼里。
她记得她那时还小,每年上元节宁湛都会抱着她和母亲一起出门,那时的场景在现在的她看来,简直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偏偏是表面这般爱护妻女的人,却是亲手勒死了自己妻子的人。
当年昭鸿帝夺嫡之时,宁湛作为他的下属,自然也是冲到前头,白太傅当时站队太子,即使女儿嫁给了宁湛也不肯接受他们的收买,于是,边有了针对白家的毒计。
便是他们在宁湛书房讨论针对白家的毒计之时,被前来书房送汤水的白氏听到了,等外人走后,白氏当即就和宁湛吵了起来,甚至道她要去告诉父亲。
后来的事不提也罢,无非是利益蒙人心,好端端的恩爱夫妻落的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便是在母亲死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她第一次遇到了薛怀玉,面具之下,少年清俊的容色仿佛就在眼前,被万家灯火映照得如暖霞一般柔和。
她从未见过如此风姿绰绝的男子,绚丽的灯火仿佛都成为了他的陪衬,他踏着烟火而来,然后摘下了他的面具,她站在这头,而他就仿佛从宿命的那一头向她走来。
你若是见过初春那氤氲着一层雾气的春水,便知道他有一双怎样的眼睛,眼底那一点温润的柔光,只让人见了一眼便觉如春水悠悠荡荡地划过心头,留下的便是动人心魄的柔情。
这自是前世他们心灵相交后的坦白了。
可是便是这般男子,和背负了万千骂名的当朝九千岁居然是同一个人,这无不让人扼腕叹息。
宁湛……她定不会放过这等杀妻卖女、残害忠良之人,他想永世流芳,但她偏要让他遗臭万年!
马车缓缓驶到镇国公府门前,下马车后,宁芊芊沉吟了一会儿,吩咐绿芜道“去后厨看看佟嬷嬷准备的粥好了吗?我便好提着去看爹爹。”
说着给了绿芜一个暗示的眼神。
绿芜心领神会地俯身退下,不一会儿,边提了个食盒过来,她做掩饰状地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让宁芊芊心里微微点头。
宁湛的卧房自是富丽堂皇,正厅放着一琉璃水晶六瓣大将军扣,金铜胎掐丝珐琅熏炉里燃着气味浓烈的熏香,虽是没了国公头衔,但还是和它主人一样,一点也不肯露出颓唐之态。
宁芊芊提着食盒到宁湛卧房时,往那大熏炉看了好几眼,这才凑到他床前。
宁湛的伤好了很好,如今已能正常卧在床上,见女儿提着食盒款款而来,不由露出一丝怀恋的神情。
想当初,婉娘也是这般为他洗手做羹汤,可惜了……
这样想着,他便对和白氏长得极为相似的宁芊芊愈发态度温和,当然,也是想着和她父慈女孝,让她好生为他所用。
宁芊芊自宁湛受伤日起边日夜在他跟前服侍着,不时提起幼时白氏还在时一家人温情脉脉的场景,也让宁湛对她愈发慈爱,若是外人见了,定会感动于父女间的骨肉亲情。
“今日,芊芊让厨房给爹爹做了鲫鱼豆腐汤,爹爹还在病中,饮食还是清淡些好。”
宁芊芊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把盒子打开,端出一大盅青花瓷器盛的鲫鱼豆腐汤,再盛出一小碗汤到天青釉暗纹小碗里,绿芜见此微微退了下来,留给两父女说话的空间
宁湛见她温柔婉约,皎若秋月的模样,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道“芊姐儿惯是懂事的,以后入了宫,对皇后娘娘和太子表哥也要这般。爹爹是明白你的本事的,有你在,爹爹也能放心不少。”
可宁芊芊非但没露出与荣共焉的笑容,反倒欲言又止地看着宁湛,让他笑容也收敛了,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房里的侍从先出去,他自个儿有话和二小姐单独讲。
但出去的人没发现,房里还留了个外人,以为她是从后门出去了。
见外人出去后,宁芊芊从腰间抽出了帕子,像是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委屈,楚楚可怜地落泪道“爹爹,皇上怕是想把芊芊赐给二皇子了!”
宁湛大惊,赶忙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宁芊芊如实回复皇上在凤仪宫的所作所为,气得宁湛当即把碗扣在了膳盘上。
“岂有此理,皇上这是想离间我和太子啊!”
浸盈官场数年的宁湛哪能不知皇帝的心里的算计,联想到近日皇上接连抬举二皇子之举,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恍惚间他觉得有些头疼,但只当是自己身体没恢复好,现在又发了好大的火,也没往别的方向想。
“爹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宁芊芊止住了哭泣,期待地看着他。
这时,宁湛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反倒拿起了汤碗,慢条斯理地把这碗汤用完,缓缓道“芊姐儿不必忧心,爹爹自有妙计,这些日子你好生准备着便是。”
宁芊芊只得称是,但哪不知道他的想法反正如今他还能用的女儿还有两个,宁芊芊和宁妙,若真是为押注,大不了把两个女儿分别送入太子和二皇子府里便是。
前世他便是这么做的,夺嫡后期眼看太子露出颓态,边把宁妙送给萧明煜做了侧妃,两边押注,可惜最后还不是没能讨好得了萧明煜那个刻薄寡恩又记仇,还得把她也卖了。
罢了,总之她今儿个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事儿。
再抬头时,宁湛像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眨着,她温柔道“爹爹怕是累了,芊芊便不打扰了。”
说着,她服侍宁湛就寝,还给他掖了掖被子,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轻柔,宁湛只是吞吞吐吐道“把……把青桐……叫进来……芊姐儿……你退……”
还没等他说完,他便陷入了沉睡,宁芊芊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神也霎时冷了下来。
等确认宁湛陷入了沉睡后,绿芜从内室走了出来,原是她刚才在后面给香炉里填加了阿芙蓉和夜来香。
宁湛房里的香料的味道本就很重,因此阿芙蓉的味道便被掩盖了,阿芙蓉有麻痹催眠的效果,再加入夜来香,焚烧后的味道更是让人无力,甚至陷入昏迷。
若不是她和绿芜腰间挂着的草药包,怕是连她俩都逃不过。
趁着宁湛陷入沉睡,宁芊芊赶紧完成她的计划。
她服侍宁湛这么些日子,也摸清了他房里的布局,终于找到了那个东西藏着的地方。
西侧的墙上挂着一张字画,上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便是这样的字画后,藏着宁湛和皇上曾经谋逆的证据。
宁芊芊拉开了那副画,在墙壁上摸索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往下一摁,那块墙壁就陷下去,俨然一个小机关。
宁芊芊深吸了一口气,从里面拿出一金色的卷轴来,绿芜适时地从袖子拿出一形状颜色相同的卷轴塞到里面,再把字画放回原处。
这样的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宁芊芊早已冒了一身冷汗,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番收获不可谓不大。
这日后,宁芊芊胆颤心惊了很久,见宁湛未有怀疑,这才松了口气,思忖着接下来之举。
恰好又到科举放榜之日,自皇上对外称考院失火,科考得进行重考,众多考生本有不岔,但见一个个身着海棠花衣裳的东厂人带刀出行,同行的很多考生都被压入大牢,便知其中定有隐情,但见朝廷又赔偿了路费,如此也不敢聚众闹事,只得按朝廷吩咐重考。
陆长亿果不其然摘取了今科状元之位,觐见天子那日,皇上见他姿容清俊,谈吐文雅,尚未到弱冠之年却如此学识渊博,差点就给了他探花之位。
好在皇上又看他早已连中二元,为了全了连中三元的美誉,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陆长亿恐会成为第一个因容貌太过出色丢了状元之位的天子门生了。
只是念着他是镇国公的侄儿,皇上又是纠结,但他灵机一动,想到自己三公主待字闺中,尚未出嫁,便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在晚宴上待他的态度愈发柔和。
但陆长亿在见到皇上身边内侍的第一眼便失了心神。
是他?
芊芊画上那人居然是他——当朝为祸一方的大太监薛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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