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日,皇上召集了内阁和宗室前往南书房私密议事,讨论如何处理科举舞弊一事。
宁湛被下狱的事情尚且还不为外人知晓,因为皇上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太子和宁湛,凭心而论,皇上并不想借此就把太子和镇国公摁死,不然又有谁来和三皇子一脉抗衡呢?
再加上科举舞弊造成的影响太大,皇上也不想他百年后留下这么个坏名声。
因此这场私人会谈吵了很久,总算是得出个结果了不对面公布科举舞弊之事,只借口卷院失火,下旨考生重考,并与以考生银两补偿,让东厂和锦衣卫暗查买了考卷的考生,务必不放过一人。
至于宁湛,剥夺其爵位,罚俸三年,杖责二十;太子幽禁东宫反省。
不是皇上不想处置宁湛,只是他手上有兵权,统领当初横征四海的漠北军,若是逼急了他,直接让漠北军杀入朱禁城,那当初血淋琳的朱雀门之变可能就要再来一次。
而为了安抚显国公和三皇子,皇上下旨复朱氏贵妃之位,又以三皇子新婚之由给三皇子封王,三皇子如今已是诚亲王了,离东宫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此番还有一人得利——那就是二皇子萧明煜,皇上下旨让他监察科举重考,约莫也是想重用他了。
只是这番做法让忠义之臣有些失望,会谈结束后,内阁两位大臣私下谈论道“科举事观国本,怎能这般敷衍了事?”
“眼看这朝堂上都是站队太子和诚亲王之人,人人都盼着从龙之功,哪还有真正为国为民的忠臣,再加上阉狗弄权,我大齐危也。”
“唉,若是姜氏还在……”
“嘘,仁兄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锦衣卫和东厂时刻按照皇上的吩咐监视着百官,谁知道他们谈话的这间书房有没有人监视,还是谨慎些好。
内大臣自知失言,赶忙住口,只是心里还有些忧愁和感伤姜氏其实不无太多过错,于文于武都人才倍出,只是因为夺嫡时不愿站队被皇上记恨,所以落了个全族皆灭的下场,若是姜氏还在,朝堂上定不是如今这般局面。
但编排皇上之语他自是不敢再说,如此又是感慨惋惜,一壶清酒入肠,反倒愁更愁。
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来镇国公府抓人时,云氏正在后花园里举办宴会。
宁湛的消息被宫里的人封锁了,所以云氏只当他在外面过夜了,今儿请了京城几位侯府夫人前来,为的就是给她儿子结交一门好亲事。
宁星河早已及冠,却一直没有大婚,云氏眼光高,老想给他找个世家贵小姐,但云氏看得上的别人看不上宁星河,别人想嫁入镇国公府的,云氏又看不上,如此便拖延了下来。
只是宁星河虽然没有娶正妻,房里的姨娘通房倒是不少,府里略微平头整脸的丫鬟,他都能往床上拖,此番让一些世家夫人愈是看不上眼,哪能把自己娇养的女儿往这火坑里推。
几位侯夫人本欲拒绝,但想起镇国公府里还未出阁的两位小娘子和借住的表少爷倒是起了心思。
听说那表少爷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家世也清白,据说家里还有着“男人四十无后”方可纳妾的家训,他父亲也是一直守着他母亲一人,家世背景虽说低一点,但几位侯夫人膝下也养着仪容出众的庶女,如此也不是不能攀扯一门好亲事。
云氏本是想向几位侯夫人推荐她儿子,哪曾想她们竟拐弯抹角地谈到了陆长亿和府里的两个姐儿身上,一时间暗恨不已。
平阳侯夫人李氏像是没看到云氏难看的脸色,笑道“府里的大娘子出嫁后,也该轮到后面的两位姐儿吧?听说云夫人惯是会教导儿女的,三娘子还是在您膝下养大的,何不把她们叫出来给我们瞧瞧?”
云氏强笑道“都是还没出阁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瞧的,仔细臊了她们脸皮。”
静安侯夫人顾氏嗔了一声“哎呦,谁还不是从黄毛丫头过来的,这大娘子我可是看过的,容貌甚是出众,可这二娘子和三娘子我倒是没见过,何不让我见识见识?”
余下几位夫人皆是应和,如此云氏只好让人去把宁芊芊和宁妙叫过来,但侯夫人想见陆长亿便是怎么也不肯答应了,只让人把宁星河叫来。
开什么玩笑,陆长亿来了,哪还有她儿子的位置?
只是想起宁星河的保证,她心里倒是安心了不少。
她儿是孝顺的,那日跪在她面前向她保证道娘,你放心,孩儿定会在此次会试里夺头名,万不会再让其他夫人们再笑话你的出身,孩儿会为你和妹妹撑腰。
云氏最是溺爱儿女的,自是他说什么,云氏就信什么。
云氏没读过书,没文化出身也不高,因着这事京城的官家夫人没少笑话她。
宁星河到的时候,云氏刚露出笑容,但在看到宁芊芊和她身边的陆长亿时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冷着一张脸道“芊姐儿还是注意些好,未出阁的小姐整日和男子厮混在一起,也不怕侮了名声。”
她以为是宁芊芊叫陆长亿一块儿来的。
去请人的嬷嬷连忙跪在地上解释道“二夫人误会了,奴婢是在路上遇到了表少爷,想着各位侯夫人的话,因此就请表少爷一道来了,不关二娘子的事儿。”
顾夫人笑了“哪能怪嬷嬷你呢,让我们瞧瞧表少爷也好。这位是二娘子吧,来,让我瞧瞧。”
说着,顾夫人朝宁芊芊温和地招了招手。
宁芊芊莲步轻移到顾夫人跟前,顾夫人先是拉着宁芊芊的手看了看,很好,细皮嫩肉,柔若无骨,然后又看了看脸蛋,更是惊叹。
这二娘子往日在京城虽然有点名声,但也不及大娘子,可今日一看实在惊艳这二娘子风流妩媚,眉如远山,唇似榴红,雪肤花貌,实着是人间好颜色。
可惜了,听说是要送去那里的。
李夫人打量了宁芊芊一眼,也笑道“哟,瞧这宁家姑娘,光从模样上说,我看了那么多家闺秀,竟也没见过这般天仙一样的人。”
云氏和宁星河听到几位侯夫人这般说,脸色愈发难看。
顾夫人继续问道“你几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
宁芊芊回道“十六岁了,跟着先生上过几年学,念过《四书》。”
云氏适时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二娘子念那么多书难道是用来显摆的?出嫁后还是相夫教子更重要。”
宁芊芊微微抬起头,看了顾夫人一眼,只一眼她就低下了头,脸微微红了,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道“我以前常听我娘说,顾夫人和我娘年少时都是才高八斗之人,所以让我多读书,只有苦心学习,才能成为品德高尚之人……”
顾夫人因这般恭维笑开了花“瞧这小嘴甜的,二娘子所言甚是,女子怎么就不能读书了?这相夫教子也得有东西可教不是?”
又听宁芊芊谈到了白氏,一时对眼前的少女愈发怜爱,念及云氏所为,不由地刺了她一嘴。
云氏没念过书,怎不知这番话是在含沙射影地寒碜自己她没念过书,所以品德不高尚,不会相夫教子,养出的孩子也比不过白氏的……
几位侯夫人和宁芊芊说了些话,然后又问了陆长亿几句话,一时间她们这边其乐融融的,倒显得云氏和宁星河是客人。
恰好这时,顾夫人问陆长亿道“长亿刚参加完科考吧?可有把握?”
宁星河这时呛声了“长亿表弟,今年儿我也参加了会试?你可敢和我比一下?”
几位夫人惊讶地看向他她们倒不知道这宁大少爷也参加了会试,不过宁大少爷在京城名声一向不太好,读书就更是不行了,此番见他呛声,几位夫人面面相觑。
宁星河从宁芊芊和陆长亿进门之时就被众人忽略了,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这般忽略了,小时候出门夫人们都只会夸宁芊芊,后来云氏渐渐不让宁芊芊出门了,情况才好上一些,哪曾想现在又冒出个陆长亿来。
你们都看不起我,但我非要让你们知道,是你们看走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这次科举便是一个机会。
谈到这次科举,宁星河可谓是成竹在胸,他拿到试题后不仅找了好些人给他做出答案,从而筛选出最完美的答案背诵下来,会试那天他答题时行云流水,提前一天就做完了所有的试题。
他躺在考室的席子上,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中第后的场景了父亲对他另眼相看,母亲妹妹为他骄傲,京城所有人都来恭维奉承他……他就这么想着,整整想了一天,精神愈发亢奋,简直是迫不及待想看到成绩公布那天的场景了。
于是,他今儿看见侯府夫人们依旧是无视他,终于忍不住了。
陆长亿有些惊讶,但还是淡笑道“表哥,读书一事锤炼的是人的品格心胸,若只着眼于名次得失,那便是失了本质,蒙蔽了本心了。”
这话说得妥帖得当,但宁星河只当他是不敢应声,咄咄相逼“可既然科举有名次,那必是有他的道理,表弟莫非是不敢不成?”
陆长亿被宁星河这边逼迫,面色冷淡了下来,却依旧从容得体,让夫人们暗赞他的礼仪风范,陆长亿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如此,那我应了便是。”
宁星河抬了抬下巴,得意不已。
借这个功夫,云氏向几位侯夫人夸赞她儿子,巧合如莲,若不是得知实情,怕真是会被她给骗了。
有位夫人就险些被她说动了“宁公子这次科举当真发挥不错?”
云氏自得意满“那是,我家星儿此番至少能拿个二甲,便是一甲也不是没可能的。”
就在这时,有人却破门而出。
在座的人都暗惊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国公府。
可一见到来人衣裳上绣着标志性的海棠花,无论是云氏还是几位侯夫人都大惊失色,只是宁芊芊微勾嘴唇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东厂的人,苍白阴森的脸上勾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显得越发恐怖“宁大公子,咱家得罪了,来人呐,绑起来,带走!”
“慢着!我看谁敢!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云氏色厉内荏道,但在那东厂的人看向她时还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大太监一扫浮尘,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云夫人,您说咱家凭的是什么?不如您问问宁公子上月五日酉时是在哪里?”
而宁星河早在大太监说出日期时脸色就变得惨白了。
云夫人还死缠着不让人抓走宁星河,那太监终是不耐烦了,让身后的人过来擒人。
宁星河像是现在才知道怕了,想起东厂里的酷刑,他连站都站不稳,两腿不住地哆嗦着,涕泗横流,狼狈又可笑。
“母亲,母亲!救救我!我不要走,我会死的!母亲!”
宁星河自是知道他们来抓他是干什么的,一时间又是后悔又是懊恼,站都站不稳,还是东厂的人把他活生生拖走的。
云夫人被东厂的人一推搡,摔了个屁股蹲,险些站不起来,一时间又是人仰马翻的。
云氏坐在地上,推搡着来搀她的云嬷嬷的手,声音透着令人不适的尖锐和刺耳,道“去,去找老爷,说,我们的星儿被东厂的人抓走了,快去!”
云嬷嬷自是只能听命。
这时,后面的几个夫人嘀咕开了,李夫人像是不经意间提到“唉,我好像听我家的那位说,朱二公子和宁大公子先后在状元楼大放厥词,很多人怀疑他们是私底下买了考卷,不会……”
“唉,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云夫人,宁大公子这是做了什么?怎么把东厂的人都引过来了。”
“是啊,宁公子犯些小事倒无妨,这定是做了作奸犯科的事儿,不然怎么把东厂的人都引来了,云夫人你可知道实情?”
“唉,还不快把你家夫人扶起来,堂堂国公夫人坐在地上,像什么样!”
云氏现在自是管不了几位侯夫人的闲言碎语了,她被人扶起来时,慌乱间不由地对上了宁芊芊的眼睛。
那双速来含情脉脉的眼里此刻却闪着冷泠的光,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多年前她去给白氏请安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不屑的眼神,让她觉得屈辱不已。
多年后又见到白氏的女儿也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她不由地打了寒战,心里有了种预感她可能这辈子都赢不了白氏了。
这念头一出,她心下一沉,莫大的悲凉和不甘席卷上她的心头。
她腿一软,竟然又无力地躺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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