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湛被关在东厂大牢里几天后还是被皇上给放出来了,他的国公爵位被削了,兵部尚书的职位也被别人顶了。
但对外宣称是他对皇帝大不敬,昭鸿十年征战跶喇凯旋时穿着黄马褂就进了朱禁城,明显是翻旧账之举,但也看出皇帝对冒犯自个儿皇权的行为像来是斤斤计较的。
宁湛被皇帝逐渐地移出权力中心,但他并不着急,只要太子还在,他们就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愧是沉吟官场数十年的人,就是沉得住气,他受了仗刑,这些日子正趴在屋里养伤,冷不丁云氏哭哭啼啼地前来给宁星河求救。
宁湛一听宁星河竟然也参与科举舞弊之案,还学朱二公子在状元楼大放厥词,几重怒火下他直接扇了云氏一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云氏直接被扇倒在地,不可思议地捂着脸颊,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
“老爷,您可不能不管我们星河呀,听说被判了六十廷仗,这打完星儿还有活路吗?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啊!”云氏被扇了一巴掌,但还是强忍着跪在地上哭道。
宁湛本就不指望这个儿子能给他争气,若不是他早年战场上受了暗伤,也不至于只有宁星河一个儿子,见宁星河资质平庸,身体柔弱,所以对这个儿子也不甚看重,一心一意只想把女儿送入东宫,完成所谓的“子宫革命。”
宁星河本就心思敏感,他做过一段时间庶子,知道不受重视会是怎么样的待遇,再加上陆长亿给他带来的刺激,因此愈发想得到父亲的重视,于是便中了宁芊芊给他下了圈套。
宁湛气得狠了,反倒冷静了下来,以极其冷漠的口吻道“不中用了。”
总之,现在还是把芊芊嫁到东宫更重要,只要太子的位置稳了,芊芊再给太子生下嫡子,不愁将来。
云氏一听当即就心凉了,想当初宁珠出事时,他也是这般轻描淡写地对宁珠吐出这几个词,眼下又见到他这般态度,哪能不知他的决定。
云氏捏紧了手帕,停止了向宁湛求情的行为,向来温顺讨好宁湛的她此刻心里却萌生出一丝怨恨来明明都是你的孩子,为何待遇如此天差地别,珠姐儿也就算了,星河可是你唯一的嫡子啊,你都不救她?这般偏心白氏的孩子吗?
凭心而论,云氏是自卑的,白氏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永远立在她跟前。
白氏出身高贵,才华横溢,又生得美貌,当初若不是白氏几年未有所出,也没有她上位的机会,她本以为给宁湛生下了儿子,宁湛就会对她另眼相看,但事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宁湛根本不在意她,若不是想打消皇帝的怀疑,她压根没有被扶正的机会,她于宁湛不过是个生育工具而已。
这些年,她虽是风光的国公府二夫人,但这京城里出身世家的官家夫人们又有哪个瞧得起她的身份的,她又不识字,更是和她们处不来,所以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这两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指望,眼看两个孩子的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她简直绝望到了极点。
星儿可是被关在了东厂的监狱啊,早听说东厂督公为人心狠手辣,东厂里的酷刑,怕是连大理寺的都比不过。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救救星儿,这板子打下去,星儿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突然她眼前一亮,还真让她想起个不错的法子来。
锦衣卫和东厂虽是特务机构,但对一样东西还是不拒的——那就是银子。
这打板子里是有门道的打、着实打、用心打。
若是轻飘飘的一个“打”字,那行刑的人便明白了这人是送了银子的,敷衍了事地打完就行。
打完后,外表虽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但抬回来擦两天药便好了。
但着实打和用心打便不一样了,尤其是用心打,一棍子下去,表面丝毫无损,其实五脏内腑皆受损了,通常不到十棍便一命呜呼了。
当然,这也得看人的承受能力,历史上有一棍就死的,也有百棍不死的。
还有就是胖子比瘦子更耐打,毕竟还有肥肉给他挡上一会儿,宁星河无疑是个瘦子,能不能撑过十棍还有的说。
只是,收买的银两向来不菲,云氏想凑齐银子便是把她嫁妆都卖了都凑不够,眼下府里的管家权又在老祖宗手里,也没有私吞公中的机会。
后来,还真让她知道了个生财的法子——私放利钱。
云氏起初有些犹豫,因为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私放利钱,违者重罚。
但眼看着被行刑的考生一个个半死不活地被抬出去,那血肉模糊的惨状让云氏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当即不再犹豫。
她这便是又中了宁芊芊给她挖的坑了。
宁芊芊用当初蛊惑宁星河的方式给云氏透露了“私放利钱”这个法子,一环扣一环,云氏母子明知前方有坑,却还是跳了进去,便是事后怀疑,也找不出证据来,毕竟她没露脸,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和她身边的人经手的。
绿芜跟她汇报云氏对外私放了一大笔利钱时,宁芊芊正在写字,听到这消息,下笔更流畅了。
书房西墙上挂着的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王维的诗,云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芙蓉镂金香炉里的苏合香和淡淡的墨香混杂在一起,宁静淡雅的氛围无不让人心平气和。
“这字写得甚好,绿芜给我收起来,赶明儿送给皇后娘娘吧。”
宁芊芊放下了紫毫,看着刚写完的“戒急用忍”三个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宁湛人还躺在床上,但心思还是活跃的,一边和他手下的人马盘算计划着什么,一边让人把宁芊芊送去了皇后娘娘宫里,说是皇后娘娘最近想念宫外的侄女了,让芊姐儿进宫陪皇后娘娘些日子。
宁芊芊无法,只得照例遵循。
凤仪宫里的摆件样样都是上等,四周皆是雕空玲珑木板,壁上有些抠成的槽子,依稀放着些精致小巧的名贵摆件,
有对飘绿翡翠琉璃全品貔貅辟邪兽最是惹人注目。
虽是如此,但还是比不得她前世的寝宫,依稀记得当初薛怀玉还给她弄来了一对南海进贡的红珊瑚,就摆在她屋子中央。
记得她当时还毫不留情地调笑了他一番“这红珊瑚可是求子的,莫不成督公大人还能给我个孩子不成?”
虽是调侃之言,但薛怀玉当着她的面儿没给她脸色看,私下里却是狠狠地讨伐了她一番,以后再是不敢拿这事儿调侃他了。
她自是不知,日后,薛怀玉竟然真的给了她个孩子,还为此闹出了不少笑话。
皇后娘娘三十多岁的年纪,但保养得一直很好,带着硕大九凤金钱玉步摇,一张脸满面铅华,姿容清丽,多年的中宫生涯让她一举一动都颇有威仪,端的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但这些天太子和镇国公的事儿还是让这张俏脸多了几丝阴霾,再多的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住她眼底的青色,只是再见到宁芊芊的时候才多了丝笑容。
宁芊芊仪容得体地给皇后请了安,然后乖巧地坐到了皇后身边。
皇后看着她这个侄女儿,越发满意,不愧是哥哥和白氏的女儿,太子妃之位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的,于是,眼神愈发柔和了,温声问道“这些日子芊姐儿再做些什么呀?”
宁芊芊微微垂着头,朱唇轻抿,两颊漾出浅浅的梨涡,曲形蝴蝶簪的流苏垂在她碎玉莲白的脸庞,越发显得她琼姿花貌,耀如春华。
她柔声回复道“近儿个在练字,听府里的人常说,皇后娘娘书法甚好,不知能否给芊芊指点一番。”
说着,便让绿芜把她昨儿写的字递给了皇后。
皇后打开纸卷,只见其字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的同时也有着女子独有的婉约灵动,无疑是上等之作。
至于这上面的内容……
皇后娘娘沉吟了一会儿,宫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最后皇后娘娘微微笑了,眉眼舒展了开,笑着拍了拍宁芊芊的手“本宫惯是没看错人的,芊姐儿惯是知事的。”
宁芊芊也适时地红了红脸。
她送字也不为别的,总归太子还没倒,眼看着皇上要把萧明煜扶持起来,总得让皇后打起精神来,她可是知道萧明煜的手段的,便是两个太子加上来也比不过他一人,皇后要是不支棱起来,指不定太子就被萧明煜斗下去了。
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最好让他们三方互相残杀,她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前世薛怀玉便是如此,哪曾想萧明煜心狠手辣至此,竟狠得下心在下江南的途中勒死了皇帝,弑父上位,不然薛怀玉的计划还能提前提上日程。
如今,萧明煜还在发育前期,皇后坐镇中宫,拿捏着他的母亲舒嫔,如此也能牵制住他。
两姑侄各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正说笑着,宫外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皇后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这还是太子被禁足后皇上头一次进她的寝宫,看着身边的宁芊芊皇后心下一定,心思活络了起来。
皇上进来时,皇后和宁芊芊恭敬地给他请安。
这是今生宁芊芊头一次见着皇帝,皇帝在她的印象中,不过是个用自己的儿子养蛊的变态。
他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敌人,要抢走他皇位的敌人。
他像只垂垂老矣的雄狮,趴在属于自己的皇位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围的成年狮子,苍老浑浊的眼中满是警惕,像是在叫嚣着这是我的皇位,你们都离我的皇位远一点!
这便是皇家,这便是帝王。
王公贵胄们在玩弄权术时都带着优雅和从容,明明做着最腌臜的事情,却活得比谁都高贵优雅。
深宫中的女子背负着家族荣耀,战战兢兢,最后还是面目全非了。
这便是能轻易扭曲一个人本性的猎场。
宁芊芊也曾尝到过权力的味道,那简直是比五石散还要让人着迷,那种滋味儿一旦沾染,便很难再戒断了,所以她万不会再踏入同一个狩猎场。
皇帝是带着二皇子萧明煜一块儿来的,他听内侍说皇后召了宁家二娘子来宫里时,起了些心思,也想去瞅瞅皇后和太子都看中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皇后这般执着,非要她做太子妃不可。
正巧萧明煜也在,正向皇上汇报科举之事,听了内侍汇报,试探性地提出和皇上一起去,顺便去给母后请安,皇上可有可无地应了。
到了凤仪宫,皇上算是头一次见着宁湛这个二女儿。
但见她夭桃浓李,风流毓秀,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闪着细碎的柔光,当真是生得一幅好容貌。
又见她写的字也颇有风骨,想必也是饱读诗书、生得一幅玲珑心肠之人。
皇上看着宁芊芊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些惋惜这般好女子,若不是宁湛的女儿,还当真配得上太子,只是为了她的身份,便没那么好处理了。
一时间也很是犹豫纠结,既不想扩大宁湛的势力,也不想这般女子便宜了别人。
便是这时,萧明煜突然开口了“上次一别,已有多日没见着二娘子了,竟没想到二娘子写的这一手好字,不知能否向二娘子讨要一幅?”
皇帝心里一动,问道“哦,煜儿见过芊姐儿?”
见皇后和皇帝露出诧异的神色,萧明煜做出一幅懊恼的样子告罪道“是煜儿唐突了,儿臣与二娘子不过一面之缘,二娘子曾在商市采购粮食,送到京中的慈善堂,儿臣便是在那时遇见了二娘子。”
皇后还以为是宁芊芊和二皇子私下有来往,见他这般说才放下心来,笑道“芊姐儿惯是好心肠,像她母亲。”
宁芊芊做出一幅羞涩腼腆的模样,私下却险些把手帕都给扣破。
这家伙,这是想什么?
皇上一时却沉默了,盯着二皇子温润的笑容看了很久后,突然道“煜儿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舒嫔可为你相看王妃了?朕记得你比太子只小了一岁,如此便是比芊姐儿大了三岁有余吧。”
此话一出,无论是宁芊芊还是皇后都惊到了。
这,这是什么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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