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后园古雅幽静,中间有个池塘,养着莲花,玉做的一般,圣洁无暇,池塘里似有一股活水,两边连着小溪。
顺着溪流而上,有一大片湘妃竹,竹林中有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放了个竹制添水,每当一端储存一定量的流水后,竹筒的另一端就会落下敲击石头发出清脆的声音,静坐时听其声也是一种雅趣。
侍童放冷和绿芜远远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细微的说话声和周边的鸣蝉声混杂在一起,愈发显得清雅宁静。
从背影看,少女嫣红的裙摆被横穿园林的寒凤卷起,然后和旁边男人的衣摆纠结在了一起,两人都是容色出众之人,倒有几分般配。
陆长亿非常会说话,他是金陵人,一口吴侬软语听着简直是在蛊惑人心,让人不知不觉就酥麻了半边身子。
他用这种嗓音温柔地和宁芊芊说他在江南求学时见到的各种美景和奇闻异事他说起“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小桥流水的水乡乌镇、有“江心芙蓉”的金山寺……
宁芊芊不知不觉间就被迷住了,她从未出过京城,此生所到最远之处就是薛怀玉上辈子在西郊给她修建的冬季山庄,听着陆长亿所说的美景,不由地有了几分念想。
两人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宁芊芊院子外面。
陆长亿心下不由地萌生了些许遗憾,若是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表哥。”
快要进去前,宁芊芊叫住了他,望着那双温柔含情的眼睛,她胸口有些发堵。
若说她有多深爱陆长亿也不见得,只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嫡亲表哥,两人身上甚至流着部分相同的血,打小相识,在宁芊芊心里,若她真的有个哥哥,那必定是陆长亿这个样子的。
陆长亿见她沉默,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其实他进府的时候就发现了,比起三年前,表妹出落得愈发动人,只是眉头总是微蹙着,隐约有些郁色,显得心思重。
想必她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轻松。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下撇,眼神有些难过的样子,一副很悲怜的模样。
到最后,宁芊芊也只是微微凑近陆长亿,低声道“这次科举恐多生事端,你自个儿多加小心,尽量少出门与人结交。”
说罢,她搭着绿芜的手走进了屋子,把陆长亿困惑的眼神留到了身后。
接下来备考的日子,陆长亿果真听了宁芊芊的叮嘱,一心一意只在房里温书,有学子下拜帖请他上状元楼也一一回绝,如此也传出了陆长亿自恃才华,清高傲慢的传言。
但宁芊芊却是放心了不少。
宁珠快要出嫁了,她和朱启明的婚事定的很仓促,明眼人都看出里面不对劲,但碍于镇国公和显国公的名声不敢多说什么。
但私下里都念叨着这镇国公和显国公在朝堂上掐得跟母鸡一样,谁能想到这两个死对头如今做了亲家。
宁珠那个草包大哥不知从哪里听了谣言,说是宁珠的婚事有宁芊芊做手脚的关系。
做事一向不过脑子的他竟然直接冲到了她的院子,若不是当时有陆长亿在,她说不定还真会吃亏。
“倒真没想到,你那个表哥看着柔柔弱弱的,就是个文弱书生,动起手来居然也丝毫不拖泥带水。”
陈怡宁感慨道,她嘴里嚼着酱焖鹌鹑,有些口齿不清。
宁芊芊嫌云氏母女烦,眼看着宁珠要出嫁,这些日子怕是被逼到了心理变态,一直来找她茬。
她虽是不怕,但应对这么些日子也颇为烦闷,恰好陈怡宁又叫她出门,便应了。
眼下两人正在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十香楼用餐,雅间的圆桌上摆了整整十几道菜品,碧梗饭做主食,除了滑熘鸭脯、素炒鳝丝、腰果鹿丁等热菜,还有翠玉豆糕、豆沙卷、果酱双色马蹄糕等精致点心。
宁芊芊对热菜不感兴趣,一心只吃甜腻的点心,陈怡宁的糖葫芦激起了她对甜食的兴趣。
后来她吃多了糖牙疼,捂着腮帮子垮着一张小脸时,有人非但不安慰她,还一个劲儿地嘲讽她,让她又气又恼。
这自是未来之事,眼下因为陈怡宁一个劲地问她陆长亿的事,她这才知道陆长亿进城那天和陈怡宁的马车撞到了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她心里一动,像是开玩笑道“怎么?你对我表哥那么感兴趣,那你以后做我表嫂可好?”
本是玩笑之言,一向豪爽洒脱的陈怡宁却罕见地被呛到了,她红着脸,有些结巴道“你在说什么呢?”
宁芊芊见她如此,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罢,如此,有些事情她也方便说。
前世这场科举爆发了本朝最大的舞弊案,主考官兼任礼部尚书陈淮的门生私下泄露了考题,考卷在会试前就泄露了,考前就有传闻道有人买了试卷,但直到最后审卷时发现了大量雷同试卷才被查了出来。
皇帝震怒,朝廷内外自朱雀门事变后迎来了又一次大清洗。
作为主考官的陈淮自然没有脱开干系。
陈淮是陈怡宁的父亲,长公主的丈夫,那时夫妻已经站到了三皇子的阵营,三皇子因此被砍断了一只臂膀。
陈淮的门生卖考题纯属个人私欲,但关键是他的考题卖到了显国公的二公子手里,显国公为人风流,家中子嗣无数,嫡庶之争非常激烈,二公子买考题也是想凭功名一争世子之位。
太子和镇国公抓住了这个把柄,自然是不会放过,可谓是一石二鸟。
宁芊芊重生得有些晚,春闱的试题已经准备好了,估摸着也被卖了出去。
她和陈怡宁说了很多陆长亿的事,对方听得津津有味。
“你知道吗?表哥的恩师是白鹿书院的讲师吴道儒,当代大儒,学识渊博,每年想拜倒他门下的学子不计其数。表哥是他最后一个徒弟,还道这是他收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呢。”
“吴大儒?那可是一代名士啊。”陈怡宁惊叹道。
吴道儒向来眼光高,虽是声名远扬,但这么些年他只收过三个徒弟,每个后来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你们表兄妹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当真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宁芊芊笑呵呵道“那是,你是不知道金陵的官家小姐们有多热情,据说啊,七夕节出门的时候,那小姐们的香囊不使劲往他怀里砸,姨母说那天他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脂粉味儿。从此七夕再不敢出门了。”
说着两人捂着嘴笑个不停。
然后她像是状若不经意道“对了,我听表哥说……状元楼那边有学子说有人私下贩卖考题,是真的吗?”
陈怡宁摆了摆手“不可能,最多有人用前几年的考题糊弄人,切,老是有人妄图走捷径。”
这其实也不新鲜,虽然朝廷明令禁止私下贩卖往年考卷,但总有人私下偷偷摸摸用以前的考卷来骗学子,也算不得多严重,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芊芊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又夹了块绿豆糕道“也是这个理,只是我听表哥说朱家的那个二公子也在。”
听到朱家,陈怡宁眉头一皱,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宁芊芊继续道“姐姐你也知道,朱家二公子和他哥哥也没甚区别,也就多识了几个字,侥幸过了乡试罢了。可这样的人居然在状元楼上大放厥词,说今科会元舍他其谁,当真是狂妄到了极点。”
“有些人惯是会吹牛的。”陈怡宁嘲讽道。
宁芊芊叹了口气,有些食不下咽道“若真是这般就好了,姐姐可记得唐寅之事?”
听到唐寅这个名字,陈怡宁这才正色了起来。
“唐伯虎点秋香”的戏文世人皆知,但这个大名鼎鼎的才子后也牵扯着一桩科举舞弊案。
唐寅打读书起就是世人眼里的神童,参加科举后成绩亦是显著,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个连中三元的人。
他自个儿也狂妄,成绩还未出来之时就敢狂妄道今科会元舍他其谁,知情者知道他是过度自信,不知道的就觉得他的自信后面藏着什么。
于是他就被告了,结果哪一届竟然真有人泄露了考卷。
这件事也成了件悬案,也不知道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反正唐寅被连坐剥夺了科举资格,终生郁郁不得志。
宁芊芊知陈怡宁听懂了她的意思“听表哥说如今很多学子都在猜测朱二公子是不是真的买到了考题,考生们之间议论纷纷,表哥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天都没敢出门聚会。”
陈怡宁沉默了很久后,道“虽是如此,那也是他们大男人之间的事,妹妹和我说这些作甚?”
宁芊芊叹了口气道“眼下谁不知道令尊是今年的主考官,陈伯父一生清廉,万没有做出这等事的理由,但难免不了有人欺上瞒下作奸犯科,自己作孽还好,万一连累了伯父那就罪过了。”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姐姐,其实我也是有点私心的。我表哥寒窗苦读十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万一被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东西连累,那我真是……”
说着她眼圈都红了,低声道“其实这也是表哥的猜测,如今考生圈里都传遍了有人买考题的传闻,等朱二公子考完,他们就要去告御状。”
这说起她父亲和陆长亿,陈怡宁自然就上心了。
她知道她父亲有不少门生,指不定有人可以偷偷拿到考题。
她仔细从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她父亲的几个门生,竟然真的想到个可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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