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京城逐渐入春,昭鸿二十一年的春闱也要开始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刻的风光,渴望在会试上一展头角,成为天子门生。
这些日子京城码头布满了从大齐天南地北赶来京城的航船,都是些赶考学子,一时间京城原本宽阔的道路也显得狭窄了。时不时有学子出游,亦或者在状元楼上设宴,呼朋唤友,或是卖弄才华,或是结交权贵。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诉说着大齐的繁华。
陈怡宁这日刚从外祖母家回家,马车行驶到东大街就被迫停住了,等了好久也没见挪动几步。
她强忍住自己的不耐,好容易等到前面的马车都走后,突然她的马夫惊呼了一声,然后就听到马夫和外面的人吵了起来。
“你怎么赶的车?知道马车里的是谁吗?要是我家主子的马车坏了,你担当得起吗?”
马夫颇有些狐假虎威的仗势。
陈怡宁眉头一皱,撩起门帘,道“什么事?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
马夫见郡主露面,赶忙收起他嚣张的气焰,恭敬道“主子刚才本是轮到我们的马车先行,谁曾想旁边突然冲出另一辆马车和我们撞上了。”
陈怡宁转头看向那辆马车青荷色的门帘,车厢用的虽然是桃木的材质,但整体看上去半新不旧的样子,估摸着不是什么出身大族的人物。
那边的小厮也叫了起来“嘿,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我家公子先行的,狗仗人势的——”
这时,马车上坐的那位公子出声了“放冷,不得无礼。”
一双素白纤长的手撩起了那青荷色的门帘,只见清雅的车厢内坐着一身素青云纹锦袍的男子,修眉俊眼,眼神波光流转间似在诉说情愫,眉梢有万般风流。
他衣角绣着几束铮铮青竹,风姿很是端庄,愈发显得整个人风流毓秀的同时,也不失谦谦君子的清雅气度。
一瞬间,本来显得陈旧的车厢也亮堂了起来。
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温声道“恕在下书童无礼了,给姑娘赔个不是,姑娘先行吧。”
陈怡宁自小就喜欢结交容貌出众的朋友,朱伶如此,宁芊芊更是如此,她锦衣玉食长大,见过的俊男美人不知有多少,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风姿的男子。
他身上的气息非常平和,一看就是那种没有半点攻击力的男子,没有半分凌冽,但又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度。整个人就像一汪深潭,清澈空灵的同时却也幽深到让人探不出他的深浅。
当然最妙的还是他的声音,他约摸是金陵人,说得一口吴侬软语,温柔得简直能酥麻人的半边身子。
看着那双含情的眼睛,不知怎么地,她心里突然翻涌起一种很陌生的感情,从胸口处开始蔓延酥酥麻麻的情愫,让她觉得有些无措却也并不觉得讨厌。
但她到底是郡主,面上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表情冷然,完全看不出她心里的起伏。
那男子也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轻笑了一下就回到了马车上。
见那张天仙儿般的脸消失在车窗上,她心里还有些惋惜。
回家后,她左思右想很久,终是按耐不住让招来了自己的亲信“去,去查查今早儿遇到的那个男人。”
她觉得那双眼睛非常眼熟。
另一边,镇国公今日在府中设小宴,为从江南进京赶考的表少爷接风洗尘。
老夫人端坐正位,左边是宁湛,下位依次是府里的两位小姐宁芊芊和宁妙。
云氏自从那日晕倒后就病了,一直没痊愈,她那两个孩子因此也没来为这位表少爷赴宴,左右也不想见到这个先夫人的侄儿。
那个陈怡宁心心念念的俊秀男子就是镇国公发妻的侄儿,名为陆长亿,金陵人,父亲只是一地方通判,资质平庸,数年不得进,但生了个不凡的儿子。
陆长亿打入学以来就是金陵最负盛名的白鹿书院的头名,没到及冠的年纪就有了“三小元”的名头,这次会试,赌馆里有不少人都压他的注。
老夫人见到这孩子非常高兴,距离上一次他来京城已经三年有余,如今一看他已长成了风姿卓越的美男子,在外亦是富有才名,更是喜爱不已。
席间,老夫人甚至道“瞧这孩子,这通身的气派,我恨不得把他当嫡亲孙儿对待。”
宁湛抿了口酒,听了老夫人的话,他笑容微敛,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和眼前的陆长亿,道“星儿能有长亿一半好,我也不至于那么忧心了。”
宁芊芊用帕子捂着嘴,偷笑了一下。
云氏如果在这里,怕是得气厥过去,白夫人本就是她的心结,若是见宁湛用白氏的亲侄儿踩她的宝贝儿子,那脸色可想而知会有多好看。
突然,她觉得一道视线投到了她身上,一抬头只见陆长亿对她笑着眨眨眼,比往日里翩翩公子的模样多了丝活泼。
仔细看,他和宁芊芊长得还有三分相似,两人都俏母,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含情凝睇,自带泪膜,看向谁的时候都恍惚觉得是在看自己爱人一般深情。
宁芊芊下意识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但想起前世他的下场,一时有些伤痛。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宁芊芊自觉欠他一条命,这一世她定会护他周全,万不可再让他落到那般惨烈的下场。
这时,老夫人像是不经意间笑道“芊芊她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说要两家联姻,小时候,长亿一直嚷嚷着要芊芊表妹做他媳妇呢。转眼间俩孩子都这么大了。”
此话一出,席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宁妙试探性地去看宁芊芊的脸色,见她脸上一直挂着甜美的笑容,也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宁湛抿了口酒,也是笑呵呵道“都是说笑之言,当不得真的,万一人家长亿的母亲已经为他定亲了呢?长亿你母亲为你定亲了没?”
陆长亿顿了一下,温声回复道“还未曾定亲,家母说待我考上功名后再说亲,这样也算对人家女儿负责。”
他说这话时,看向了宁芊芊。
但宁芊芊却眼神闪烁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陆长亿见此眉头微蹙,眼神有些黯淡,但马上就恢复了往常温柔谦逊的模样。
“没有定亲好呀,来,见见你两位表妹,芊芊和你从小就认识的。这位是妙姐儿,比芊芊小几个月。”
宁湛说着,竟然开始给陆长亿介绍起了宁妙,看样子倒是有意把宁妙介绍给他。
老夫人在心里轻叹一声她怎么会不知道宁湛的心思,无非觉得长亿家世不出众,所以就算有意结亲,也只舍得个庶女,芊姐儿他还是打算送到东宫去的。
陆长亿倒是圆滑,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推脱,说婚事都得由他母亲做主。
宁湛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陆长亿能娶他的庶女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莫不成他还真想娶芊姐儿不成?
但他也没表现出来,反而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只是他居然好为人师地开始问陆长亿经义,一个不通文墨的武将非要做作地去学那些个文人的模样,当真是可笑。
宴席结束后,宁湛为陆长亿安排了客房,然后他亲自送了老夫人回房,在外人面前,他是从来不会落下半点把柄的。
陆长亿正要穿过国公府的后园子,宁芊芊在后面叫住了他。
“表哥,天黑了,我有些害怕,你顺路送我一下可好?”
清冷的月光下,女子一袭桃花云雾烟罗衫,梳着简单的流云髻,海棠珠花步摇下坠着三串血红的珠子,随着女子轻盈的步伐摇曳着,愈发显得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含情脉脉。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好像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迷失在她用天真和柔软编造出的陷阱里。
陆长亿,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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