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五十分,五路大公交车从支路起点站出发,在第二个站点刚塞了一众乘客后,就在小十字路口前与一辆歪着屁股停在中间车道悠闲等人的大众汽车狭路相逢。
林立的高层住宅小区支路本就路况复杂,加上当地居民为了节省停车费用,街边随意停车蔚然成风,整整齐齐地霸占了一个车道,若是再出现一辆车肆意横占两道,就能引发大喇叭绵绵不绝的刺耳谩骂声。
司机大叔许有清晨的起床气,手握成拳定定地摁住喇叭,嘴里碎碎骂道“你丫的听不见吗?等人也要给老子把车停好啰……会不会开车,会不会停车!驾照是怎么考的……”
这一长串的骂骂咧咧只能由车厢内的乘客消化了,众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张望,那辆大众车慢吞吞地移动摆正,耽误了近三分钟时间,才得以摆脱困境。万幸,今天是休息日,平日拥堵的次干道口一路畅通无阻,大叔卯足了劲儿踩油门踏板,疾驰驶进了次干道。
安式微站在换乘站点,手里那杯原本热气腾腾的豆浆早已凉透,每隔几分钟打一个充分饱满的哈欠,耷拉着眼皮足足等了二十分钟。
本来等五路公交车的人并不多,发车间隔时间为十分钟一班,硬生生因为后一辆车未按时到站而集中了大批火力,虎视眈眈地盯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待公交车到站时,前门堆满了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先上车是等,后上车也是等,安式微干脆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在门口张牙舞爪争夺上车的优先权。
眼珠跟着人流滴溜溜转,耳朵也没有闲着,听着身旁的少年闲聊。
“今天不是周六嘛,怎么这么多人?”略微抱怨的沙哑嗓音。
“我们赶紧上车吧,不然来不及了。”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让人不禁联想到温和礼貌的绅士。
“怕什么,不是九点才开始嘛,去那么早,看人脸色听了说话真是烦人。”
语气温和的少年没有说话,但安式微能感觉到他这一刻的失落情绪。
“咳咳咳,那个,阿川,我是真心实意来陪你比赛的。”
“嗯,我知道。”
上了公交车,安式微是最后一个挤上车的,站在前门门口的小平台上,位置不算好,其他人上车下车准能与她擦肩,旁边就是投币箱,活脱脱像是一个守箱门童。
司机是个急性子,把笨重的公交车当跑车开,偶尔遇到马路上有凹凸起伏的地方,还能让乘客免费体会一把平地弹起的娱乐项目。
前面小汽车的屁股忽然亮了红色,司机反应快,猛踩刹车,安式微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往前倾,撞上了横梁,左脚上又多了一只大脚。肚子上的疼痛倒只是皮毛,关键是脚上这一记相当有力度的亲热,真的很痛!
她倒吸了一口气,顺着脚对上了它的主人,安式微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身材挺拔高挑,模样生得好看,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清晨初升的太阳斜洒进车厢的阳光给他韶染了一层金色的边,几乎俊得无法无天。
这个少年好似没有从方才的平地风波中反应过来,脚并未立即收回去,石化一般定在原地。
司机大叔随即骂咧了一句,缓慢起步,安式微低头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地在他眼前晃动手指,“同学,已经没事儿了,你的脚可以收回了。”
“哦……”少年轻描淡写地收回了脚。
这态度,这语气,还真是轻狂呢。
安式微宽容地笑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光荣地印上了半只灰色大脚印,前些天赶上骤雨,溅了泥土,可是辛苦刷了许久才还原本色的白鞋,小心翼翼的保护终究还是抵不过意外的不期而遇。
“同学,不好意思踩到你了。”他身旁的一个少年替他道了歉,微笑着点头致意。
“没事儿。”安式微笑着摆手,转过头去。
公交车一路横冲直撞驶进了站点,终于在八点四十分到了少年宫。
刚一下车,手机铃声响起,唐甜的来电很是时候。
“微微,我们已经到了,现在在三楼的303号教室门口,你到了没有?能找到地方吗?要不要楚翕哥下来接你?
安式微失笑,现场这些红色的指示牌总不能是摆设吧。
“小t,你让楚翕下来接我吧,我就在大门口等他。”懒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只要身边有同行的人在,她绝对不会主动费脑子的。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安式微有些气恼,楚翕昨天消失了一整天,今天又先她一步到少年宫,刻意避开她,却还是要来给她捧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安式微挂了电话,正抬头怒目对着无辜的天空撒气,余光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转眼发现刚才在公交车上踩了她的少年正眯着眼盯着她,清冷的眸光不带一丝友善,安式微不明所以,低头再次确认了白鞋上的脚印,好像确实是他踩了她,而不是她踩了他吧。
安式微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脾气这样奇怪的少年,这次倒好,一连遇到两个,何昉撞了她,这个少年踩了她,可对方的态度比作为受害者的她还要尖锐傲慢,难道造物主赐予他们美好皮囊的同时连脾气都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那个少年微微垂眸,冷淡地说“阿川,我们走吧。”
另一个少年凝滞了片刻,扭头打量了他的神情,最后轻叹了一口气,“好。”
话说回来,安式微觉得另一个温和的少年似曾相识,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偷偷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两个少年的走路姿势也掩盖不了的愤怒与失落。
突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让她又生气又心疼的少年,愈发瘦削的身体经不起一阵风的考验,定睛一看,登时愣住,他的左边脸颊上贴了一张创口贴,因为大小有限,遮挡不住墨青伤痕向四周肆意蔓延。
“微微。”楚翕犹犹豫豫地喊了她的名字,语气带着无措。
“是你打了苏欧,还是苏欧打了你?”安式微阴沉着脸,回想昨日苏欧嘴角的新鲜伤口,今日又看到楚翕脸颊上的大片淤青,不禁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楚翕伸手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微微,跟苏欧没关系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问啊,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安式微凝视着少年躲闪的眼神,琢磨了片刻,轻声叹气,“知道了,谁稀罕晓得!”
她算是想明白了,这个阶段的男生总免不了有什么叛逆的想法,或许是为了某个女生打架也属正常,自己的反应反而小题大做了点,索性随了他们去。
“走吧,比赛要开始了,我们赶紧去做准备吧。”楚翕温柔地推着她走,上了三楼。
安式微一进休息室就傻眼了,她的女对手们化着精致的妆容,做了漂亮的发型,穿着精美的服饰,男对手们虽没有女生们这般夸张,至少在穿着上下了功夫的,饶是知晓这是市级重要的比赛,也被这眼前的如同参加晚会的场景晃花了眼。
唐甜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微微,对比一下,你穿的的确是随便了点。”
安式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白色衬衣加浅色牛仔裤,扎着普通的马尾,整个人就是青春洋溢的少女,但这样对付比赛确实过分随意了,可这只是初赛,她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多想,誓要将怎么舒适怎么来的自由散漫进行到底。
“我看挺好的,自然舒心的状态比那些刻意雕饰的外表要加分得多。”苏欧懒洋洋地说道,伸手递给她一罐雀巢咖啡。
“我又不困,喝什么咖啡,不喝不喝。”安式微一看到咖啡瞬间提了神,一个劲儿地摇头拒绝。
“喝点吧,你的号还在后面,我怕你等着等着瞌睡就来了。”苏欧轻轻地拔开了拉环,径直递到她嘴边,恰好蹭到了她的上嘴唇,现在不喝也得喝了,活脱脱逼人喝酒的架势。
安式微舔舔干燥的嘴唇,白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是呀,微微,就喝一点点,我们待会儿得去观众席了,不能陪你说话,这万一一犯困脑袋短路了怎么办。”楚翕附和道。
老虎和唐甜在一旁抿嘴偷笑。
“你们担心的事情可真多,这么重要的比赛我现在腿都有些发抖,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打瞌睡。”安式微长叹一口气,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但凡自己能把事情做到极致,考虑全面,我们也就省心多了。”苏欧玩弄着手里没来得及丢掉的拉环,认真严肃的语气。
“是是是,你说的对,姐姐还没弟弟一半成熟呢。”安式微撇着嘴,不以为意。
“我们先去观众席占位置了,苏欧,你再陪陪微微,免得她一个人坐在这儿不自在。”楚翕说完步履飞快地推着老虎和唐甜出去了。
漫长的等待过程真的难熬,安式微喝完了一整罐咖啡,去了两次卫生间,回来发现前面还有五位选手。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终于等到工作人员叫走前面两位选手出去做准备,苏欧便起身要去观众席。
“安式微,张嘴。”苏欧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绿色小铁盒,倒出两颗绿油油的东西。
安式微迷惑,仍是乖巧地张嘴。
苏欧微笑着把手心的东西塞进她的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荡漾在舌尖,薄荷气充斥着鼻腔,一瞬间大脑清醒了不少。
“加油,尽力就好!”苏欧微微扬起嘴角,温和地笑道。
安式微笑着点头。
待苏欧走后,安式微听到身旁窃窃私语的话语,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女孩捂着嘴偷笑,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安式微上台之前,在后台偷偷地扫了一眼观众席,她的朋友们都坐在下面,期待着她的表演,那一刻,她从未有过的心安翻涌上心头,从未有过的感动流淌进血液。原来自己还可以仗着年少轻狂的冲动,让自己的生命更加鲜活生动,并且能让自己一向沉静温和的性格,在聚光灯下躁动出热情狂傲。
安式微写了一篇以梦想为主题的演讲,写的是她的梦想,是年轻的她的梦想,亦是成熟的她的梦想,一张口,说话呼吸皆是萦绕着她饱满的心绪,光泽了她的微笑,洗净了她的胆怯。
再睁眼,结局已经分明,她望向台下的朋友,他们为她欢呼,站起来兀自呐喊,仿佛自己已是无人可及的胜利者。
她确实已经是胜利者,是在与自己心魔的抗争中,sha掉了对方,完美地成为存活下来的一方勇士。
“微微,你进半决赛了!”唐甜飞快地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激动地像得了糖果的孩子。
“真的假的?”安式微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远处走近的楚翕,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不过有点儿危险,是半决赛的最后一名。”楚翕笑说。
“这已经是最好结果了,我竟然还能进半决赛,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安式微调侃道。
“评委老师们好像很喜欢这类主题的演讲,我看有几个进半决赛的选手都是演讲的这个,微姐,看来你下次也得揣度评委老师的喜好,没准儿能进决赛呢。”老虎冲安式微笑出尖尖的虎牙。
“老虎,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们微微明明是靠实力,怎么就变成靠揣度评委的喜好进半决赛的?”楚翕用胳膊肘撞老虎,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哎呀,瞧我这张破嘴,老是爱胡说八道,咱微姐是实力派,实力派呀!”老虎轻轻拍着自己的嘴,尔后呵呵傻笑起来。
“微微下一场肯定也能成功的。”唐甜挽着安式微,得意地笑道。
安式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笑,听着他们闹,转眼间对上了苏欧温和安静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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