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漠北一时没有说话,车子离市局还有五分钟的路程,路边两排简陋而陈旧的小店铺,此刻大多还在雪雾中沉睡。间或跑过两只小狗,汪汪两声,然后隐入深巷。
“吃点东西再说吧。”辛漠北指着前面正在拉起卷闸的一家早点铺子,示意吴证到跟前停车。
他们下车时,早点铺老板才刚刚把卷闸门推上去。
辛漠北在车门前习惯性地掸了掸警服上的褶皱,才踏雪走了过去。吴证在他后面调侃了一句:“辛队真是丰神俊朗!”
辛漠北说:“风餐露宿还差不多吧。”
进了门,一股暖意和鲜香扑面而来。
“这么早,”老板看了看墙上的钟,笑道:“今天吃点儿什么?包子刚蒸上。”
“没事儿,这不是有卤吗。”
辛漠北和吴证循着香味掀开一只钢精锅的锅盖,里边是一锅让人欲罢不能的牛肉臊子,肉粒均匀,鲜香四溢,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闻着看着就让他们觉得一晚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辛漠北熟门熟路地说“给我们压两碗河捞面吧。”
“卤是打好了,但面孱起来还得一阵子。”老板说,“你俩着急吗?”
“不着急,我们先聊事。”辛漠北说着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了。
老板答应着拿起暖壶要给他们倒水。
“自己来吧。”辛漠北接过暖壶,分别给吴证和自己倒上。
老板离开后,他翻出了一张夜里用手机拍摄的爆炸现场的照片。
照片上,胡德善牢牢抱着毛栓栓,让毛栓栓无法从爆炸中脱身。毛栓栓手上紧攥着半个酒瓶,可能是为了威胁胡德善放开他。
其实,在接警到达现场看到这一幕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对这场爆炸案有了猜测——是胡德善策划杀了毛栓栓,并且不惜与之同归于尽。
如此,大家的关注点便都凝聚在胡德善和毛栓栓的恩怨上了。
“你刚才不是问胡德善和毛栓栓有什么过节吗?”辛漠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烟点上,英俊的脸庞被烟雾笼上一抹朦胧的厚重感。
“他俩的恩怨说起来可就有点久远了,大概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上升,上升,最后消散在时间的洪流里,正如当年那场轰动一时的127案件。
胡德善老婆死得早,只生了胡彩霞这一根独苗,因此特别娇惯,但正应了‘娇养儿女如喂狼’这句古话,胡彩霞不学好,初中辍学后就和地痞流氓毛栓栓搅合在了一起。
起初胡德善被蒙在鼓里,直到女儿忽然进了派出所,胡德善才知道女儿糟了,成了失足少女。而且已经由被害者变成了拉人下水的皮条客。
人若懂得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就好了,偏偏胡彩霞一条道走到黑,进了一趟看守所后认识的狐朋狗友越发广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大案子倒也没犯,尽做的是皮肉生意。本来可以安安分分过平常生活的她,命运彻底改写了。
那时候胡德善就恨上了毛栓栓,认为女儿变坏的源头就是毛栓栓,但恨归恨,杀人泄愤还谈不上!
尤其后来胡彩霞到处鬼混,在社会上的名声远比毛栓栓要大,反倒是毛栓栓有家有口,行事作风要比她收敛一些,属于那种能捞着三瓜两枣就捞,捞不着也不冒进的类型。
“看起来他俩好像各干各的了,但其实毛栓栓和胡彩霞后来一直有合作。”辛漠北说,“他们倒卖矿山器械,有时候还涉及到炸药这种违禁品。对了,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就是刚才那个叫马苔苔的小姑娘的父亲马贵。”
“会不会是分赃不均,或者利益上有遗留问题呢?”吴证问。
辛漠北摇头。
“据我们当时的调查显示,这三个人虽然狼狈为奸,但分工明确、行动一致,完全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可以说是相当和谐的铁三角组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吴证说,“胡德善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三个的合作,那他没有阻止女儿,说明他一直是默许的。”
辛漠北抽了一口烟,沉吟道“至少当年他对毛栓栓没有杀心,就算现在他杀毛栓栓的结论坐实了,我想也不是因为多年前毛栓栓引诱他女儿失足。”
“是啊,原则上来说,这不符合人类的情绪演变规律,难道是后来又产生了新仇?但是不可能呀,后来毛栓栓就坐牢了,他俩根本不可能有接触。”
“不是后来。”辛漠北道,“他们俩人之间过去一定还有更隐秘的仇隙,而且这个东西无法为外人道,于是俩人心照不宣地隐藏了这个内幕……”
辛漠北说到这里似乎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眼神中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光芒。
吴证思索道“那么胡德善这八年来一直在等着毛栓栓出狱,他用八年的时间筹划了今晚这场爆炸案。”
辛漠北不置评论,小店里静悄悄的,辛漠北凝神思索,青烟袅袅,在他头顶盘旋,屋顶的白炽灯正射在他的面颊上,仿佛舞台的追光,塑造出人物特写。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接听后他说“尸检结果出来了,胡德善身上有大量外伤,胸口有一处致命伤,伤口有撕裂,凶器正是毛栓栓手中的那个酒瓶。但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推断是毛栓栓打伤他之后,他立刻启动了爆炸,并带着伤抱住要逃跑的毛栓栓,死也没松手。这样伤口才会有撕裂,人才会死于爆炸后产生的一氧化碳中毒。”
吴证点了点头,说:“那就基本可以确定这场爆炸案是胡德善策划与毛栓栓同归于尽了吧。”
“目前来看是这样。”辛漠北这么说着的同时,却满脸问号:“只是,动机到底是什么?”
吴证说:“具体动机是什么只能等毛栓栓醒过来才能知道了。可惜了,我感觉他那情况,够呛。”
辛漠北继续说:“这是一个问题,还有,刚刚小周的来电中还说了一个疑点,根据电信部门的调查结果显示,昨天傍晚六点钟胡德善打电话给毛栓栓,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推测应该是约毛栓栓见面,但为什么约在半夜两点钟?毛栓栓又为什么丝毫不疑惑地夜半去赴约呢?”
吴证有点儿苦恼地挠了挠头:“嗯,这个疑点也只能等到毛栓栓醒过来才能知道了。辛队,咱有没有别的办法查出来呢,这满是疑点,就这么结了案也感觉心里有点儿事儿似的。”
辛漠北想了想,说:“或许有,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件事情和当年的127爆炸案有极大的关联性。”
“127爆炸案我听过,但案发当年我还在上中学,所以了解的并不多,但据说它是因为炸药自燃导致的爆炸事件。”
辛漠北摇头“这是表面文章,事实远非如此,那个案子是我一手经办的,许多后来列入档案的证词都经不起推敲,只是当时政z法系统赶上换a届,人心浮动,急于结案,而我们又始终没有进展,才不得不妥协。”
辛漠北抽了一口烟,自言自语道“那个案子不是自燃,是他杀,这一点我很肯定,虽然我至今没有掷地有声的证据。”
辛队为人严谨,没把握的话,他绝不会说得这么笃定,吴证不禁问道,“辛队,我听小周他们说,您当年在那个案子上……似乎投入了很多心血。”
辛漠北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烟雾中穿越了八年的时光,落在了当年飘着烟雾的爆炸现场。
那一天是枫丹士临入冬后最冷的一天,天气预报说要有一场暴风雪,但北风呼号了一天也不见一星儿雪花降落,只是干冷硬冻。
前来围观爆炸现场的群众缩着脖子跺着脚,在警戒线外一边呵着手心一边小声议论。
警戒线内,干警们在拍照取证。辛漠北蹲在十岁的小马车面前,循循善诱地盘问着。
“你妈妈是几点从家里出去的?”
“放大镜原理。”马车呆呆的,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辛漠北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小小科学家》图书,温和地道“你的意思是放大镜可以把太阳的热量聚集到一起,引起物体燃烧对吗?”
马车重重点头,然后转身指着爆炸了的那间铁皮房子。
“那个房子就是被放大镜照着照着,然后就爆炸了。”
辛漠北发愁地搓了搓疲惫的脸,这小孩显然是被妈妈突然遇难给吓傻了,交流起来非常困难。
那间已经炸得面目全非的铁皮房是遇难者马贵的临建房,该房靠着废弃的小电厂外墙而建,前面有门无窗,后面在小电厂的矮墙上有一扇小窗。
屋内存放着炸药毋庸置疑,而炸药是如何爆炸的?
干警们在后面小窗的位置仔细观察过,除了碎玻璃别无其他,但不排除原本有些什么而被炸毁的可能。
推断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屋里的炸药自燃。二则是有人从这扇小窗点火致爆。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么凶手的主要目标是马贵,而胡彩霞纯属运气太坏赶上了。因为从尸体的位置来看,胡彩霞是刚刚进门,房子就爆炸了。
据群众反应说,马贵以收破烂为生,和周边人打交道不多,只和胡德善一家以及毛栓栓有些来往。家庭方面,马贵是个鳏夫,膝下只有一个十岁的女儿……
正想到这里,一个小女孩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大概就是马贵的女儿,但过分瘦小,一点都不像十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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