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慈寿斋,恍然有天上人间之感。
从离开山庄那一刻开始,蚀骨的思念就开始灼烧着这个少年的五脏六腑。
凌木煊十五岁那年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广灵县最大的丝绸庄老板家的小姐。那年姑娘十四岁,正是豆蔻芳华,陪母亲来求医问诊。凌木煊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水灵的姑娘,皮肤白白净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凌木煊不敢跟她搭讪,只能时不时偷偷的用眼睛去瞄她。那姑娘后来又来过一次,凌木煊还是没有勇气同她说话,最后怀着满腔幽怨目送着姑娘的背影离开了斋堂。再后来,那姑娘便再也没来过。
那是凌木煊第一次情窦初开,他把这个姑娘偷偷放在心上大约一年的光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到底还是慢慢淡忘了,如今再想起来,连姑娘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自己当时笨拙可笑的窘态。
当时的他,断断不会想到,有一天会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如此疯狂。
和那个十四岁的姑娘比起来,山庄里的夫人,便如同骄阳比之星辰,如果说当年那位姑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山庄里的夫人便是一株恣意盛放国色天香的牡丹;如果说当年的姑娘在凌木煊的心里曾经留下一个浅浅的背影,山庄里的夫人便是在凌木煊的心中掀起了滔天波澜,而他就在这巨浪中毫无抵抗之力的沉沦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度日如年的凌木煊没有等待太久。
五日之后,山庄再次派人来,请凌木煊前去府上问诊。这一次,凌木煊换上了自己最合身的衣裳,将发髻梳的一丝不苟,临水自照,现出一个玉树迢迢的少年。
当然,所有的矜持与骄傲,在见到左夫人的那一瞬间,便立刻瓦解的烟消云散。他无法克制自己汹涌澎湃的倾慕,再一次倾倒在风华绝代的天仙脚下。
出乎意料的是,夫人将小玉也遣了出去,只留下凌木煊在阁中。
她慵懒的半躺在香风浮动的软塌上,华美的罗衫有些凌乱,露出一侧粉雕玉琢的香肩。凌木煊不敢直视于她,深深的埋着头。
夫人用酥软的声调嗔道“叫你来给我施灸的,像个呆子似的楞在那里干嘛。”
凌木煊浑身一颤,立刻小心翼翼的上前,见夫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凌木煊便在榻前跪了下来,怯怯道“还请夫人吩咐。”
夫人莞尔一笑道“就在这里吧,还不快替我脱去鞋袜······”
“小生不敢,小生不敢······”凌木煊连忙惊慌的摇头道。
“开始吧。”夫人完全无视他的惊慌无措,冷冷的命令道,同时将一双穿着水粉色掐金满珠绣鞋的玉足直直的伸到了凌木煊的面前。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凌木煊已经全身汗透了。他知道这不合礼数,可他此刻哪里还有一分敢忤逆夫人的心思,更何况,夫人那双手可盈握的玲珑玉足,宛若一对令人垂涎欲滴的蜜桃,正在对他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凌木煊终于一溃千里,他放弃所有挣扎和犹豫,痴痴的捧起那双玉足,犹如捧着一对最高贵的神器,轻轻将鞋袜褪了下去。
“夫人,”凌木煊带着迷离与渴求的眼神轻声道“施灸之前,请允许小生为您疏通经脉。”
夫人带着深深莫测的笑意微微颔首。
得了圣旨的凌木煊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将那双白玉无瑕柔软滑腻的玉足举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一双巧手便开始上下按了起来。撩人的足香便在凌木煊面前荡漾开来,撩拨的他也越来越放肆,几次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口鼻触到了玉足上柔嫩的肌肤。
看着他卑微又陶醉的样子,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收敛了起来,她突然抽回了自己的双足,对宿醉般的凌木煊冷冷斥道“你敢觊觎我,真是胆大包天!”
凌木煊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求饶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罢了罢了,”夫人坐起身来,居高临下的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凌木煊乖乖的跪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张灿若桃花的面孔,心跳的几乎要从口中飞出来。
只见夫人幽幽问道“你喜欢我,是吗?”
凌木煊心中一凛,立即匍匐在地,用一种几乎卑微到尘埃里去的姿态喏喏道“夫人是日月星辰,是九天神女,小生便如夫人脚下的尘泥草芥,怎敢有觊觎之心,可是小生控制不住自己的倾慕之情,小生余生惟愿能伺候夫人左右,只要能时时见到夫人,小生甘愿做牛做马,求夫人成全!”
听罢这番炽热的告白,夫人沉默片刻,然后那灿若桃花的脸上又挂上了千娇百媚的笑意,柔声问道“既然如此,你可否愿意帮我做一件事?”
“无论何事,凌木煊都愿为夫人赴汤蹈火!”凌木煊直起身子,坚定的回答道,他清澈的目光中透着矢志不渝。
“木煊,”夫人亲热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起身下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郑重道“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听完夫人的故事,凌木煊如同石化了一般,震撼到无法言语。
这座神秘的山庄,这个神秘的女人,他曾经在一次次午夜梦回中,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也不敢,想到是这一种——她竟然是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
而她口中那个为了抢走她的儿子杀死她的丈夫并将她终生囚禁于此的人,竟然就是如今被百姓们歌颂爱戴的当朝邓太后!
凌木煊无力的跌坐在地,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卷入了一个怎样的惊天秘闻之中。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左小娥直视着凌木煊,发出了直击他灵魂深处的一问。
“相信······我相信夫人······”凌木煊恍惚的喃喃道“可是,为何人们都说当今太后是一个仁慈的人······”
“仁慈?!哈哈哈!”左小娥的眼中迸出恨毒的锋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我曾与她情同姐妹,为了她吃尽苦头,可她就因为忌惮我的美貌会夺了她的宠爱,便把我随便赶出宫去做了侍妾。这件事,我可以原谅她,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但我因祸得福嫁给了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还生下了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可是······可是她竟然再一次亲手把我的人生彻底摧毁!她为了抢走我的孩子,杀死了我的夫君,然后把我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让我永生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而她便稳坐太后之位,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万民的供养!你还说她仁慈?!她分明是天下第一毒妇!”
左小娥美丽的脸庞因为极度的仇恨而变得扭曲,她缓缓的靠近凌木煊,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幽幽的问道“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现在,你还愿意吗?你还敢吗?”
凌木煊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的脸,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和偏执的不甘。他隐隐意识到,接下来她要让他做的事,必是刀山火海般的凶险。可是他不会畏惧,也不会退缩,从他爱上这个女人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将飞蛾扑火,哪怕化作灰烬,他也无怨无悔。
于是,他勇敢的直视着左小娥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的回答道“我愿意。”
眼前这张清秀的脸逐渐模糊起来,依稀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脸,变成了当年初见时的刘庆,幻化在左小娥的面前。
左小娥将一个小物件郑重的交到了凌木煊的手上,一个刻着一圈小字的环形玉佩。她满眼柔情的对凌木煊道“若能成事,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的情谊。”
“夫人放心,”凌木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道“木煊必不负夫人所托。”
为了防止被赵护卫搜出,凌木煊将那玉佩藏在药箱底下的夹层里,这里本是用来放重要的方子,前两次搜查都没有被发现。而后,凌木煊整了整衣冠,再一次郑重而恭敬的向左小娥拜别。他的眼中噙着泪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知道,此去一别,只怕此生再无见面之日。
但他不后悔。原本在她面前卑微如草芥的自己,却可以为她做这样的事,不,不只是为她,这件事或许会影响整个王朝的命运。
想到这里,凌木煊便感觉自己不再卑微,一种慷慨之情油然而生,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
顺利的通过了赵护卫的搜身,凌木煊回到了慈寿斋。他一言不发的将自己还没来得及配完的药草一一配好,将师父交代要抄录的医书认真抄毕,又将自己的房间仔仔细细打扫的一尘不染。
然后,他敲开了师父的房门,跪在褚神医的榻前,平静的说道“师父,弟子要进宫。”
褚神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生收了许多弟子,桃李满天下,里面有成才的,也有沦为平庸的,最后都因为或成家或立业,一个一个离开了他。曾经他最为得意的一个弟子,一心要光宗耀祖,进了太医院,做了药丞。如今,只剩下凌木煊留在他的身边。这个孩子心思单纯,淡泊名利,一门心思治病救人,褚神医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关门弟子,把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教给他,待他如自己的儿子。可如今,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唉······”老先生掩不住的悲凉与落寞,叹道“我见你近来总是茶饭不思心神恍惚,便知你心里是有事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桩事。罢了,人往高处走,你还年轻,为师不能将你困在这里,你走吧······”
自七岁开始跟着老先生,如今一晃已是十年,凌木煊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老先生。想起往昔种种恩情,凌木煊泪如雨下,可他背负了另外一个人的使命,不得不走。
他在褚老先生榻前跪下,重重的叩了三首,而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背起行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慈寿斋。
从这一刻开始,凌木煊的人生便彻底的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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