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派绿意盎然的春景。要说清河郡赏春最好的去处,当非清河王府的幸清苑莫属了。
清河王性情高洁,除醉心于诗文歌舞之外,尤喜奇花异草,故而在自己的王府里打造了一座极具风致的园林,取名为幸清苑。幸清苑的规模自是不能逾越皇家园林御花园,但若论布局之精巧、花木之珍奇、格调之高雅,却丝毫不输,甚至比御花园更多了几分雅致秀美。每每到了阳春时节,园林中亭台楼榭,曲径通幽,姹紫千红,旖旎多姿。
左小娥嫁入清河王府已有大半年。
她犹记得从洛阳到清河郡的一路风尘和颠簸,也记得自己作为侍妾,轿子只能从王府侧门而入,更记得王府的侍女们当着她的面前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在她入王府之前,清河王除了王妃耿姬外,已经有两位侧妃,皆出身名门世家。只有左小娥出身卑贱,作为一个奴婢,她只能以侍妾的身份进入王府。而王府的侍女们,又多是王妃和侧妃们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瞧不起她也实属正常。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只因刘庆对她的偏爱张扬到过分。自她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刘庆整个魂魄便几乎系在了她的身上。从那时起,他的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甚至包括温柔贤淑的王妃耿姬。他不惜花重金为小娥修建了一座奢华的别苑,更是在短短几天之后就不顾礼法的将她从侍妾的身份抬升为侧王妃。他就像供奉女神一般,将小娥捧在了手心里。王府里的人见王爷这般,自然再也不敢在小娥面前造次,只能毕恭毕敬俯首听命,就连耿姬和那两位侧妃,也对她百般客气。
此刻,小娥正挽着刘庆,闲步在幸清苑中。一阵春风拂过,还有些微凉,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刘庆立即停下脚步,将她的披风裹的紧了些。前几日大夫诊出小娥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刘庆欢喜之余对小娥更是关切的要紧,连忙催道“小娥,起风了,莫要着凉了,我陪你回去吧。”
小娥抬眼瞧着他温情脉脉的双目,还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刘公子,不禁心旌一荡,便轻轻偎在他的肩头,娇滴滴嗔道“屋子里呆的闷死了,王爷不如陪我去外头走走吧。”
刘庆伸出手去,轻轻刮了一下她娇俏的鼻尖,柔声道“不许到处乱跑,清河郡最好看的景色都在这座园子里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说着便愈发紧紧拥住了小娥。
刘庆永远都忘不了初初见她时,那一抹令人迷醉的娇羞,还有那令人震撼的美丽,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惊为天人。而小娥来到王府后,又带给了他远远超过倾城之色的惊喜。他喜好歌舞,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舞姬能有小娥这般曼妙的身姿。不,她们根本都不配与小娥相比,有如云泥之别。不止如此,每每耳鬓厮磨之际,小娥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妩媚,更是令刘庆柔肠百转,如痴如醉。
王妃耿姬身出名门,知书达理,温良恭俭,自嫁入清河王府,便与刘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并为刘庆生下了两个女儿。自从左小娥进了王府,所有人都瞧的出来刘庆的心思全移到了小娥身上,但是耿姬并未争风吃醋,待小娥仍如姐妹一般。
小娥没有感染风寒,倒是耿姬今日竟突然病倒了。
她这病来得急,白天还好好的,到了夜里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喉咙涩痒,耿姬以为是感染了风寒,倒也并未在意,不料过了几日,身体愈发沉重,不时头晕目眩,饮食亦毫无胃口。刘庆这才着了急,请来了清河郡最好的大夫问诊,却左右看不出什么端倪,只道是气血虚亏,开了补气活血的方子,吩咐每日煎药服用。
就这样拖拖拉拉服了三个月的汤药,耿姬的身子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日益沉重。原本体态颇为丰腴的她,如今几乎瘦到皮包骨头,再到后来竟至卧床不起。
这日,小娥挺着孕肚来到耿姬的闺房,见她胃口不好,小娥亲自做了几样清淡开胃的小菜送了过来。
“姐姐,”小娥关切的扶起虚弱的耿姬,关切道“听说你这几日又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行啊?我琢磨着做了几样小菜,都是清淡开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姐姐多少尝一些吧。”
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食盒里取出一枚精致的小碟,里面是用新鲜的春笋辅以松茸腌成的小菜,看上去咸香诱人。
小娥正要亲自要喂给耿姬,耿姬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无力道“方才刚服了药,这会儿正反胃的很,着实吃不下东西,且先放在旁边吧。”
“唉······”小娥只好将碟子放回了食盒,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蛾眉蹙起,满目惆怅的看着耿姬。
耿姬的目光落在了她明显隆起的小腹上,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丝落寞,带着些许苦涩道“妹妹都五个月的身子了吧······以后千万别再做这些活计了,万一有什么闪失,王爷······罢了,不说这些了,总之,现在最紧要的是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往后,王爷······就拜托你照顾了······”
小娥眼泛泪花道“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耿姬双眼也湿润了。她心中明白自己已是油尽灯枯,这些年来,她任劳任怨的守着这座王府,尽心尽力的守着她最爱的男人,可任凭她再怎么温柔娴淑,再怎么知书达理,却始终未能真正得到过刘庆的一分真心。而他的全部真心,都给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炽热而毫无保留。耿姬万分嫉妒这个女人,可又不能不对她好,因为耿姬知道,只有她,才能带给刘庆真正的快乐。所以方才那番话,耿姬是真心的,她真心的希望在自己走后,小娥能替她好好守护着刘庆,一直到最后。
半个月之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耿姬终于熬不住,走了。
王府上下悲痛不已,耿姬生前待人宽厚,甚得人心。刘庆更是伤心,作为他的结发之妻,虽然是被指婚的,但是这么多年来耿姬待他如君如夫,温柔贤惠,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么年轻就撒手人寰,留下两个还未长大的女儿。
耿姬灵位前,刘庆痴坐良久,想来耿姬嫁给他这许多年,他敬她,感激她,却并不爱她。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心,早就在越灵山下,全部付给了另外一个人。如果此生与那人不复相见,他愿意与耿姬相守一世,或许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她。可是,那个人偏偏又再次闯进了他的生命中,走进了他的王府,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
“如果有来世,不要再与我结为夫妻了吧。”刘庆对着耿姬的牌位,心中默念着。
正想着,小娥身穿一身缟素走了进来。她轻轻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柔声道“王爷,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两天两夜了,该回去歇一歇了,让我来为姐姐守一夜吧。”
刘庆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摇了摇头道“不行,你都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不能劳累······”
小娥却坚持道“没事儿,王爷放心,我自有分寸。姐姐待我恩深意重,王爷就让我再陪陪姐姐吧,否则我是不能安心的······”
看着素衣淡妆下楚楚动人的小娥,刘庆知道自己早已没有办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便只好应允,临走之前又反复叮嘱小娥千万注意身体,莫要过于劳累伤神。
灵堂前,小娥独自一人,点了一柱香。
“姐姐,别怪我······”小娥在心中默念道“有你在,我便永远都是个出身卑贱的侍妾,这么大的一座王府,没有人真正看的起我。有你在,我的孩子永远都只能是庶出,一辈子都要低人一等······我,左小娥,从来都是在被别人任意摆布,这一次,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姐姐,你是一个好人,只可惜你挡了我的路,对不起了!”
念完后,小娥从衣袖里取出两条枯枝,扔进了旁边熊熊燃烧的炭火盆里。
这枯枝来自于柳叶桃,在新野是很常见的。那年,小娥曾听邓绥说过,柳叶桃开花很美,枝叶却有剧毒,若是不小心食入过多,不出一日便会毒发身亡。当时小娥还笑道什么人会要吃树枝树叶啊?大概只有饿死鬼了吧。邓绥道以前闹饥荒的时候,听说还真有流民误食过,这东西吃一点倒感觉不出什么来,要是长期食用,那就无药可救了。
小娥用的很小心,研磨成粉,每日一点点,买通厨房的杂役放在耿姬的汤药里,无色无味,完全不会令人察觉。更妙的是,这东西只要用量得当,任凭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诊不出所以然。小娥原本备足了半年的量,却没想到还没用完,耿姬就已经抗不住了。
她轻抚着自己的孕肚,目光渐渐变得冷漠而坚定“孩子,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三个月后,左小娥顺利产下一名男婴。刘庆喜极而泣,为他取名叫做刘祜。
传言说刘祜降生的时候,清河王府上空出现了五彩云霞,风水先生都道,此婴将来定将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耿姬过世满一年后,刘庆上表奏请立侧王妃左小娥为清河王妃。
刘肇虽然不喜左小娥,但顾及邓绥的情面,还是允准了。庆仪那日,邓绥从宫里送来了贺礼,是一对碧绿无暇的翡翠手镯和一支纹金嵌玛瑙玉麒麟挂坠儿。
当着宫里内侍面前,小娥欢欣感激的谢恩受礼。转身回到闺房,她冷冷的吩咐下人将这价值连城的珠宝锁进了不见天日的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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