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尪与灵珑的婚事定在北伐之后。扫平夏徵舒之乱后,经过一个冬季的休整,楚国再次发兵攻打郑国。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熊侣发动的规模最大、气势最宏伟、攻势最猛的一次战争,令尹孙叔敖将中军,子重将左军,子反将右军,熊侣亲统楚国三军精锐部队悉数北伐郑国。赵盾已逝,这个时候的中原,各国之间的关系脆弱得就像一块儿玻璃,禁不起任何考验,而熊侣又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所以这一战他势在必得,但也有些孤注一掷。
这些年,他像是在赶着做成一些事,几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富国与强兵上面,诚然楚国也确实越来越强大,但是道庄还是为此忧心不已。
分开之后,她开始兑现承诺,隔一两个月便给樊姬写一封信,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既是让他们安心,也是让自己放心。樊姬几乎是收信必回,但寄去的都是吕业平在楚国的住所,他们往往都不在。尽管如此,道庄还是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楚国的情况,还有楚王的情况。
楚军到达郑国不久,就将郑国团团围住,整整围困了十七天。郑侯想要投降,叫人占卜,结果却是投降不吉利,接着他又命人占卜与楚国对战是否吉利,结果是吉利,于是便有了这十七天的围困。
当郑侯宣布不向楚国投降的时候,郑国百姓无不放声痛哭。而楚国的许多将领听说了郑国的占卜后,联想到当年攻打庸国的惨况,害怕历史重演,亦纷纷建议熊侣放弃进攻。
熊侣为此特意叫来潘尫、孙叔敖分析战情,三人最后达成一致,决定进攻。
“当年武王伐纣时占卜也是不吉利,但姜太公说‘枯骨死草,何知而凶?秉德而受之,不可如何也?’如今郑侯大失军心,郑军人人自危,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熊侣的一番话再次鼓舞了军心,有些人即便略有微词,但见身边的人都愿意出战,便也不敢说了。
经过三个月的激战,楚军终于大获全胜。郑侯袒胸露臂向楚国请和,但熊侣却只答应留给他三十里土地,也就是说郑国大部分国土都要属于楚国。
熊侣本打算班师回朝。但听说晋军已经渡过黄河,所以不得不停下应战。此时的晋军已经没了赵盾的领率,荀林父和先縠一个主战一个主和,这倒是一个打败晋国、称霸中原的最好时机。
熊侣很快定下战略,一面派孙叔敖去和晋军议和,以麻痹晋军;另一方面又派潘尪去向晋军挑衅,晋国魏锜和赵旃因为请求晋升不成,正一肚子怒火,此时见潘尪前来挑衅,情急之下,竟擅自接受了楚军的宣战。
对于潘尪来说,魏锜和赵旃本无足挂齿,但他却在这一战中不小心受了重伤,以至连连退败,若非熊侣及时派孙叔敖接应,他兴许就战死沙场了。
孙叔敖真是个不世出的人才,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一吹就倒,实则文韬武略无所不能,而且熟谙兵法,深知敌军心理。几番交战便让晋军大败,溃不成军。熊侣更是趁机带兵进驻了邲地,晋军连夜渡河回国。
只是潘尪的伤势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太医对此猜测有一部分原因是射伤潘尪的箭上有毒,只是他们虽不敢说医术无双,却也为他除尽了体内余毒,不该是如今这般光景。对此,个个都是一头雾水。
熊侣深知其因,走到营帐去探视他道“潘尪,你这又是何必?”
潘尪只看一眼便知道了熊侣一直知道他的心事,羞愧地说“臣罪该万死!”
熊侣道“你知道寡人不希望你死,她更不希望你死。她如今这样的情况,若是知道你如此自暴自弃,定会以为是她逼死了你,你……真的忍心吗?”
潘尪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潘尪此生只任性这一次,望大王宽恕,请大王公布天下潘尪是死在战场上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当年她将这话说与臣时,臣便心有戚戚,心想能够死在战场上,倒是死得其所,算得是一件幸事!虽然这伤并不是臣故意受的,但是当臣得知中毒之时,心中唯一的感受便是庆幸,所以那些药,臣悉数都给倒了。”
熊侣看着他,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一声,没说什么就走了。
邲之战后,熊侣饮马黄河,进逼中原国家,迫使许国归附,继而灭萧,又攻宋并使其与楚媾和。这样一来,中原主要小诸侯国皆背晋向楚,熊侣俨然已是中原的霸主。但此后的晋国,又在逐年消灭赤狄部族的战争中,国力有所恢复,对于楚国的霸主地位仍是不小的威胁。
潘尪的身体终于在大军班师回朝之日彻底支撑不住了,弥留之际,他手中一直紧紧握着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大脑袋小身子的潘尪模样的卡通人物,从绣工和风格上看,应该是道庄送与他的。香囊的四周早已磨白,甚至还有破损,可见他定是时时对着它睹物思人。
在潘尪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后,熊侣常常想,如果当年自己发现苗头的时候能够及时制止,或许潘尪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宿命了,只怪那时的他还不知情为何物,更加不会相信像潘尪这样的人会为之丧命!
“潘尪,你的心思我早有察觉,如果当初……”
潘尪轻轻摇头,凄然笑道“如果可以,臣何尝不想制止自己心中这不忠的绮念,只是情之一物,既不知所起,又如何能够将其制止?大王无须自责。”
熊侣苦笑道“说来我竟不如你,连这条命都不是我自己的。”
“大王是楚国的王,肩负重任,心系百姓,岂能和潘尪一样见识,大王的命是天命,关系到万千百姓的安康,而潘尪的命无足轻重,所以大王一定不能也不会如潘尪这般任性妄为!”
“你看看,竟连你也这般说我!潘尪,你说我是天命,那你觉得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栋梁之才,我一个人能做些?”
潘尪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臣这一生所遵循的不过从心所欲四字,忠于大王是如此,偷偷爱慕她是如此,如今所为亦是如此。在此之前,臣并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只是当那一箭射过来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臣这一生从未体会过,便再也无力抗拒。至于灵珑,她是个好姑娘,已经为我耽误这么些年了,还望大王能给她找一个好归宿!”
“我会的!”
潘尪轻轻点头,看向熊侣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与安心。
熊侣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闭上眼睛,他是那么平静和决绝,没有半点儿贪恋和不舍。或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潘尪,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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