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过去。其间,他们不问世事,终日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狩猎、劈柴、做饭、涤衣,晓看庭前花开花落,暮看天上云卷云舒,夜来便一起把酒赏月……日子虽然平淡,却仍觉每日都是惊喜,这样的日子虽然只有十天,但他们均已觉得这是恩赐。
这日一早,道庄收拾好行装,对熊侣释然笑道“阿侣,保重!”
熊侣虽然不舍,眉宇间亦很平和“你也一样,别忘了给樊姬写信。”
道庄笑着点头,眼中突然蓄满泪水,急忙别过头,待心情平静下来,才笑着说“我会的,那……我走了。”
“我送你到清风客栈!”熊侣急忙道,见道庄想要拒绝,他又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并肩而行了,这些年我似乎一直让你一个人在路上,这次就让我送你一次吧?”
道庄没再拒绝。一路上,二人均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一时又都不知说什么好,谁也没有想到,这彼此都格外珍惜的最后一段路,竟然以沉默收场。
看到清风客栈招牌的时候,二人相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这本是道庄和吕业平约定见面的地方,谁知他们没见到吕业平,反倒见到了靳安和潘尪,还有一人,身子单薄、满面愁容,标准的士大夫扮相,道庄并没见过。
熊侣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这是申叔时,前一阵齐惠公薨了,公子无野继位,我派他去了齐国,我猜他是刚刚从齐国吊旧贺新回来。”
道庄细细观察了一下申叔时,调侃熊侣道“看他的神情,一会儿有你烦的了。”
熊侣无奈地笑了笑,率先迈开步子朝众人走去。
众人一看到熊侣,立即过来行礼。申叔时不认识道庄,见靳安和潘尪一同对她行礼,才知道她的身份,冷哼道“不过一个被驱逐出宫的妇人,二位大人未免失了身份!”
靳安闻言可怜巴巴地望向熊侣求助,而潘尪却自始至终一直担忧地看着道庄,神色复杂。
道庄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算作招呼,随即朗声道“申大人说得对,你们无需对我行礼,我也不会对你们行礼,因为我们是朋友。”
靳安笑着点了点头,潘尪则凝视着她顾自出神。
申叔时冷哼一声,突然想起此番过来的正事,急忙对熊侣道“臣从齐国就听说了大王带兵讨伐了陈国夏征舒之乱,也听说了大王意欲趁陈国无主,灭之以为楚县。”
熊侣点头“寡人已将陈县交由婴齐治理。”
申叔时当即跪地请求熊侣收回成命。
熊侣不悦,甩着衣袖道“夏征舒无道,弑其君,寡人讨其罪而戮之,版图收于国中,义声闻于天下,诸侯县公,无不称贺,卿独言不可,难道众人都错了,只有你一人是对的?”
申叔时再拜行礼道“大王可听说过‘蹊田夺牛’的故事?”
熊侣冷声道“没有。”
申叔时道“有一个人牵着牛在别人的田地赶路,践踏了人家的庄稼,田地的主人很生气,便想把那人的牛抢夺过来,大王觉得田地的主人做法可取吗?”
熊侣道“只不过践踏了一点庄稼,就要把人家的牛抢过来,这个要求未免有些过分。”
申叔时道“大王既知这个道理,为什么对于陈国之事却要明知故犯呢?夏征舒之罪,亦不足以令陈国亡国呀!”
熊侣默然良久,似是在思考,似是在犹豫,最后终于道“卿说得对,寡人这就派人迎陈君而立之。”
道庄静静看着他,这才了然原来他们的十天相处,是这样得来的!熊侣其实一直就没打算吞并陈国,他只是借此给自己放了十天的假,当然,他一向是个比狐狸还要精明的人,所做之事,往往不止一个好处。就这件事情而言,道庄还看到了另一个好处他发现了一个敢于谏言的臣子。
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随心所欲,多少还是伤了弟弟的心。
熊侣和众人商讨恢复陈国事宜的时候,道庄悄悄找到了潘尪“借一步说话可好?”
潘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熊侣,对身边的侍卫交待两句,还是跟了过去。
“潘尪,你看那鸟儿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翔,有没有替它们高兴?”
“它们本就属于天空,何来高兴之理?”
道庄道“也是,任何事情一谈到理所当然便失去了震撼力。就像是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如今离开也是理所当然一样,你亦不必为我担心。”
潘尪轻轻点头“你本就属于天空,我为你高兴。”
“那么你呢?是否还在做着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事?”
潘尪显然没想到她会将他的心事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怔愣着不知如何作答。
道庄继续道“灵珑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
“放过自己吧!”
见潘尪沉默不语,道庄笑道“潘尪,敢不敢和我比试射箭,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
潘尪紧紧地凝视着她,知道她如今要撑着这样的身体和自己比试,目的是……目的只是希望他能够幸福。
“我不和你比试,”他冷冷地说,“我从来不和病重的人比试。”
道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满脸带笑地说“你怕输给病人我也可以理解,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走了。”
潘尪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突然叫住了她“许副将,灵珑,她是个好姑娘,我知道,我……会娶她!”
道庄回头笑道“要幸福哦!”
潘尪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可我是个粗人,而且又大她那么多,我担心……”
道庄摇头道“不用担心,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我知道的。”
潘尪轻轻点头,一直看着道庄的身影消失不见,眼中那两行清泪才落下来,但他一下就把它们擦掉了,他是个将军,只流血,不流泪!
“小庄,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安,如果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我当然愿意去做!”他在心里默默地想道,第一次听到熊侣称呼她为小庄时,他就一直想这么叫她,只是他的理智和信仰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但今日就让他大胆一次、任性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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