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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子升打量着元冷竹,摇头道:“你若想他多活一些日子,你就只管照做,不要多问。”
元冷竹微微拧眉,她一直觉得史子升看自己的?色十分奇特,尤其是自元碧萧家中出来之后,他的态度就更加蹊跷。
她忽然心中有了个猜测:“史大夫,你说我父是十六年前得的病根。可是跟什么了不得的勋贵有关。”
史子升惊异地看着她:“你知道什么?”
元冷竹定定地道:“可与我有关系?”
史子升眸子一闪,元冷竹心中沉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猜中了。想到前世种种,她心中忽然有了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史子升看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他声音变得冷淡:“我与你写个方子。每日叫我的童子李方来给你父针灸。半月之后,他病根可除,以后你慢慢将养,自可无恙。”
元冷竹终于放下心来,她一阵轻松,不自觉眼泪盈眶。前世大的遗憾,今朝终能补救。
“千金名医名不虚传,您救我父亲一命,日后赴汤蹈火,冷竹在所不辞。”她对着史子升就要拜下去。
史子升却伸手将她拦住,皱眉道:“不是说这是交易吗?你千金买命,我只是个商人,贩售医术。你我之间并无恩情,也没什么瓜葛。”
元冷竹不明白他这般到底为了什么,但是她却坚持拜了下去,抬头望着她道:“大夫,您可以不在乎,但我却不能。人命无价,千金亦不能与之相比。您的恩情,小女子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那史子升望着她,也十分讶异,道:“你倒是不太像……”他忽然又问道,“你见过元碧萧了,元家人对你说什么话了吗?”
元冷竹心中沉甸甸的,史子升看来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与元碧萧生的那般相像,但凡见过她们的人,都难免心中疑惑。
“元碧萧”在守备府见过众人,自己昨日又在端午曲会一举成名。应当已经有许多人知道她和元碧萧肖似。
元思韶也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就要一切真相大白了。
只
是重生以来,她一直忙着给养父治病,并未思索跟元家的关系,也没有做好再次重逢的准备。毕竟前世元太傅病逝之后,元家人已经与她一刀两断,将她从宗祠除名。
她微微垂下眼睛,道:“不知大夫您指的是什么事。”
史子升冷笑一声,立刻明白了,她多半也知情了。他微微皱眉,道:“看你还算顺眼,我给你个忠告。别被富贵迷了眼睛!富贵乡,可能是埋骨地!”
元冷竹心中大惊,看史子升转身进房,竟是不打算跟她再多说了。她怔了一怔,也随着跟进房去,看那李方侍奉史子升研墨写方子。
杨氏也略紧张地走了进来,手中托着糕点盘子和茶水。
但史子升和他的药童却只板着脸,什么都不用。写完方子,史子升又简略叮嘱了一下注意的事儿,就转身离去。
元冷竹再没有找到机会详细问他情况。
齐福和杨氏夫妻只觉这名医架子很大,脾气很坏。杨氏问:“阿竹,这位大夫,真的管用吗?”
元冷竹点头,道:“他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医,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他治不好的病,本是京中的名医。因脾气古怪才流落江湖。”
齐福杨氏夫妇听闻都吃了一惊。齐福问:“那,这般名医,想必很贵吧?”
元冷竹笑道:“没关系,这是托了位熟人的关系,诊金收的不贵。您莫要担心。”
见齐福和杨氏松了口气,她忽然问道:“爹,十六年前,您可受过伤?”
却见齐福和杨氏同时变色。元冷竹亦暗暗吃惊,本以为重活一世,她总不会再有迷惑,没想到即使是待她如此亲厚的养父母,也藏着这般惊人的秘密。
她不待养父母开口,就道:“您莫要欺瞒我。我们是一家人。”方才在史子升面前忍住的眼泪,再次涌起。
她含泪看着养父母:“若是其中有危险,您更要告诉我?是。像韩三牛之事,不能再重演了。您怕我担惊受怕,可哪里知道坏人做事凶残。若我不明就里,不加提防,哪天被害了,还不知道仇人是谁。”
齐福夫妇没想到丫头会哭,一时都手忙脚乱忙着安慰她。杨
氏脱口而出道:“不会的,他们不会害你的。”
齐福立刻止住杨氏话茬,只道:“阿竹,你这孩子如何变得这般心重,懂事了是好事,但是你真想多啦。我们是个普通疍户渔民,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仇人。韩三牛已经伏法,听说过两天就开堂审他了。阿竹,你不要害怕。”
杨氏搂着她只垂泪道:“好孩子,这些日子,让你辛苦了。这大夫说你爹能好,以后你就不用这么奔波了。”
元冷竹心中叹息,替养母擦掉眼泪,亦靠在她肩头。她不想逼养父母太紧,他们既然保守这个秘密多年,前世至死都不曾吐露,想必今生亦会守口如瓶。
只是过去之事,既然做了就一定会有痕迹。她从父母这里问不到,就再想些别的法子。
她的心情颇为沉重,看来是与元家有关。
她救回来的小丫头醒过来了,洗干净脸之后,倒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女孩。而元冷竹一看她的模样,亦是大惊,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自己前世的心腹丫头抹春。
前世元冷竹是在回京途中,出金陵之后,?在路上碰到灾民,救下了抹春。她重生之后,一直惦念着抹春。
她看清楚抹春的模样,不由将她搂在了怀中,只道:“你跟着我吧。”
那抹春本来极为警惕,杨氏要给她洗脸,她都上蹿下跳,坚决不干,是杨氏呼唤了那借住的三人,?将她逮住的。
没想到这般被元冷竹搂着,她倒是十分听话。听到元冷竹的话,她点点头道:“好。姐姐,我家里人都没有了,我就跟着你了。”
众人也没想到这桀骜的小丫头,竟这般听元冷竹的话。杨氏笑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过来,再擦擦,跟个泥猴子一样,昨日你姐姐衣服上都蹭着你的泥。”
抹春松开了手,却对杨氏道:“我姐不嫌弃我。”众人笑了。
元冷竹安顿好了家里,叫抹春跟着她出去抓药。没想到到了药铺,将药方拿出来,竟惊动了药铺掌柜。
掌柜跑出来客客气气地道:“这方子一看就是千金名医的手法。我们几年前曾为他抓过药。小姐,您可知道千金名医的药方,亦十
分名贵且极为难得?这方子上的药,加起来一副药,要过五十金,而且还需再等一二日,从城外仓库里给您寻。”
元冷竹一惊,前世找史子升看诊,因养父已然病重,所以史子升没有开药,她并不知道。
不过千金都筹得了,这五十金一副的药,她也得吃。她微笑道:“好。您说的没错,的确是千金名医的方子。请先将药备好了。这药钱,我稍后就差人送来。”
那掌柜的并不怀疑她交不起,能出得起千金看诊的人,五十金的药钱,自然不会拖欠。而且这女孩子生得倾国倾城,平生罕见,气度不凡,想必是哪位贵人家的。
元冷竹出来就赶紧找朋友拆借,尤枫借给她一百金。湛南远听到她来了,也急着赶到花厅。听她说了原委,他也一惊:“原来千金名医这般贵。阿竹,一副药就要五十金,你要筹借的药费,恐怕也得千金。”
元冷竹轻叹:“是。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湛南远询问雷原之事,元冷竹告知他,雷原早起晚归,住在楼中倒十分安分。
湛南远笑了道:“那就好。阿竹,你那玉波楼……”
元冷竹敛容:“玉波楼改做筇竹楼,茶楼旅店之事,不会更改。从此再无花楼玉波楼,取而代之的是舞乐班,筇竹班。”
湛南远微怔,没想到元冷竹这般坚决。“听闻宗公公放话说,让你的筇竹楼开不下去。你可知道?”
元冷竹点头,众人早就告诉她了。因此本来十分雀跃的花楼花娘们,也都开始踌躇。端午那日说要来的人,竟都不见踪影。即使是筇竹楼中的人,也有不少人想着只要身契到手就走。
尤枫愤然道:“你一心为她们,她们竟这般不讲义气。”
元冷竹笑了道:“改良玉波楼,是我的心愿。若我也强迫大家留下,那我与白玉波又有什么区别?她们眼光不好,错过了发财的好机会,我且替她们哭。”
尤枫湛南远兄弟没想到她即便陷入窘境,依然如此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美得炫目。
却听元冷竹道:“故而我也有所请。我如今曲会夺魁,想听琴之人,帖子要淹了筇竹楼了。还请二位
给我想个章程。”
尤枫道:“啊,对,元姑娘,也有人求我问你,想见见你,听琴。”
湛南远却眼前一亮道:“姑娘是说,要我兄弟二人为你遴选听琴的人选么?”
尤枫一愣,立刻道:“这样太好了。我俩义不容辞!”
元冷竹微笑道:“我确有此意。那就劳烦两位了。”她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若是碰到这些人,还请一定留住。这琴资就定二十五两金子吧。”
湛南远接过来一看,名单上的人,将金陵的实权人物一网打尽,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名声不显,但是势力很大的低调人物,也在其中。
湛南远抬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还是没开口。元冷竹知道他十分精明,想来瞒不过他。
她只定定看着湛南远,却见湛南远慎重将那张纸原样叠好,塞入了袖中,望着元冷竹,十分慎重地道:“领命。”
元冷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道湛南远虽然是尤家的表亲,但是他十分能干,深受尤家家主信任。他的承诺,亦相当于尤家的承诺。
尤枫十分兴道:“端午过后,肃王所提倡的义仓亦建起来了。大家要办个宴会,元姑娘,我看就在你的筇竹楼吧。”
元冷竹微笑,道:“多谢公子帮衬我的生意,届时定然恭候。”
元冷竹起身辞别,门外来了个小厮,将尤枫叫走了。却听湛南远轻声问:“恕我冒昧,姑娘与肃王之间……”
他还在寻找得体的措辞,元冷竹已经道:“仅仅是合作关系。他助我,我助他,此外并无私人纠葛。我如今是做个中人。”
湛南远的眸子微微一亮,他施了一礼道:“小生唐突了。”
元冷竹微笑:“此事事关重大,家族未来数十年的兴衰皆在此。我懂尤家的谨慎。”
两人相视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舒服。一点就明。
元冷竹又去拆借了一番,凑够了几日的药钱,?算将药材领了回来,为父亲熬药。
一帖药下去,父亲立刻沉睡,杨氏十分惊慌,元冷竹也惊了,忙去请史子升,却扑了个空。带回来之时,却见父亲在地下给母亲劈竹子。
她吓了一跳,自从患病,父亲不消说做活了,但凡话说多了就咳得喘不上气来。
杨氏见她回来了,赶忙道:“阿竹,赶紧拉住你爹。他就不肯听我的,非要做。”
还不等元冷竹说话,齐福就笑了:“阿竹,这次这位名医真的厉害,一副药下去,我胸口压着的石头就被他挪开了。我看说不得真的会治好。”
元冷竹看养父高兴的模样,也不由笑了。她心口的大石头也终于被搬走了。
她点头,眼睛亮闪闪地道:“爹你一定会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江中捕鱼。”
父亲的病,终于安顿下来了。尤枫和湛南远两人十分能干,不出一天就将她名单上的人都找齐了,她的药钱也到手了。
如今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道路贯通在即,元冷竹知道穆明泓待不了多久。她就与众人商量,说她接收了筇竹楼,事务十分繁忙,各位贵人们若等她排期,明年都不一定有空,那就太怠慢了。她提议,不若在她的筇竹楼,办个小型私密的曲会,与众嘉宾一起听琴。
众人想想如此惊?绝艳的乐师,为人却十分倔强,实在可惜。她如今惹上了宗美肯,又是如此行事风格,搞不好哪天就香消玉殒,或成绝响。早些就早些吧,就都答应下来。
元冷竹松了口气,到了约定好的时辰,她早早办下了精致酒席,等众人赴宴。
入夜之后,三三两两的马车,停靠在岸边,时不时有人上画舫。
这些人中,有些人元冷竹前世见过,有些则没有。都是如日中天,赫赫有名的人物。
尤家的家主亦在其中。在座人中,唯有他是知情者,尤枫和湛南远跟随左右,过来就跟她打招呼。
众人见元冷竹绝色倾城,只着一件简单的碧飘色襦裙,头上一支精致的珍珠珐琅攒丝凤凰银钗。灯月交辉,更衬得她脸如白玉,美目流盼,朱唇一点,绝色倾城,清雅中透着明媚。
众人早闻听她美貌出众,哪里知道是这般的绝色佳人。已有人望着她怔了一怔。
元冷竹早习惯旁人惊艳的目光,她淡淡一笑,对众人道:“大家久候,小女子元冷竹。
今日之曲目,大家想必已经知晓。”
却听坐上一人道:“姑娘姓元,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可是会稽人?”
元冷竹看向座中,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儒生模样。她微微一怔。他是归隐江南的前任首辅,严凌若。
穆明泓前世一直想请他出山,严凌若却始终推脱不应召,其后更成为隐居江湖的“隐相”,虽居江南,一举一动却能左右士林舆论。
元冷竹知道严凌若乃是今日之会的重点人物。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弹奏,此人就注意到了自己。
元太傅就是会稽人,她竟不知道严凌若与元太傅交情深厚。若非交情深,严凌若又如何能入得后宅,知道元碧萧的长相。
看严凌若望着自己的?色,她更确定了这一点。
没想到严凌若竟是元太傅挚交,此事前世竟秘而不宣。元冷竹一时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是坏,但对穆明泓来讲,大概是个坏消息吧。
元冷竹微微颔首,道:“元姓不常见,会稽多元姓。但小女子并非会稽人。”
她见那中年人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重新落座,抬腕清拨调音,只见她指若削葱,蔻丹点点,动作极为优美。
她一口气弹了三首,《广寒游》、《天风环佩》、《长清》。皆出自古谱,或明丽或飘然或冷寂,仿佛遨游天宫,见仙人绮丽。
众人不由沉醉期间,陶然欲醉。他们都是肩负重任的家主,一方豪杰,每日奔波,极少有这样放松身心,飘然物外的时候。
元冷竹收指,庭中众人竟无人动弹。很多人依然闭着双目,沉浸在乐声之中。而一位年余七十的老者,干脆闭目沉睡起来,鼾声微微。
尤枫的父亲先道:“好琴。竟能荡涤心胸,一扫凡尘。姑娘不愧是曲会魁首,名不虚传,青出于蓝。”
众人这?纷纷睁眼,而那位老者亦睁开眼来,他似乎在回味,露出怅然若失的?情。
他抬头望着元冷竹,眼中精光射道:“真是一场好梦!老朽年老觉少,总难以入睡。没想到今日闻姑娘一曲,竟瞬间入睡,好梦连连。姑娘这琴艺,可谓出神入化。姑娘,我想请你
去我家,琴资你只管开口,一切好说。”
众位家主没想到这老头子脸皮如此厚,竟这般直接就要抢人。众人都是有身份的人,竟迟了一步。也有人当机立断道:“元姑娘,老夫亦想请姑娘来府中常驻,条件由姑娘开,绝无二话,即使要千金为琴资亦可。”
众人吃了一惊,再一看,原来是江南富商文员。人都说他文家已经压过了洛家,成为事实上的江南首富,他自然能这般财大气粗。
那老头眼睛一瞪道:“泼才敢跟老夫抢人,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文员笑眯眯的,生的跟文凌宣一模一样。
他道:“这就是王爷你的不对了,自古以来,都是价者得。老王爷,你莫要唬元琴师了,你有多少银子,还敢说价格任你开这种大话。”
元冷竹没想到这些大人物中,也有这样脾气的人。前世穆明泓自己端肃,臣子们也一个个都端着,到她跟前的勋贵们都端严得很,从未见过这般模样。
她啼笑皆非,站起来正要拉架,再定睛一看,眼前那正瞪眼睛跟文员相争的老头,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这位老人家?前世她只在穆明泓登基,太后葬仪上见过他两面。那时候他颇为仙风道骨,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啊。
这位老者乃是应天王爷,历经三朝,厌倦宫廷斗争,隐居在金陵,等闲不回皇城。算起来他是在世皇族里辈分的一位,地位十分超然。
方才应天王,跟在他王府侍从后进来,元冷竹竟没有看到他。
元冷竹望向湛南远和尤枫,见他们二人也十分吃惊,又看向尤家家主,却见他微微冲她点头。
元冷竹明白这是尤家家主的安排。姜还是老的辣,尤家一旦决定投靠肃王,动作居然这般迅疾。
元冷竹站了起来,恭敬地道:“王爷谬赞了。只是小女子目下十分繁忙无暇脱身,待忙过这阵子,定然登门拜访。”
那老者瞪着眼睛道:“小姑娘,哪有比给我弹琴更重要的事儿?不要推脱,我看明日就是个好日子,你进府来,老头子把御赐的府邸都留给你可好?”
众人哗然,应天老
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了。众位家主只觉这老头子大概是更加糊涂了。
不过他们望向元冷竹,眸中也都是赞赏之情。
元冷竹暴得大名,她曲会战败江南乐届耆宿,与邢俊明战平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但众位家主都是见多识广的贵人,他们来之前,并不太信坊间的传闻。
毕竟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再如何乐技精绝,也不可能胜过在红尘中打过滚的老乐师。没有人生感悟,她又如何弹的出振聋发聩的琴曲。
没想到今日一听,?知道小觑了这初出茅庐的新人后辈。元冷竹这琴艺圆熟,琴中更见气魄远大。怪不得敢与宗美肯叫板。
原先他们以为她是肃王棋子,被肃王所迷,充当炮灰了。不想今日听她琴曲,便知此女绝非凡物。
果真是后生可畏,不虚此行。
元冷竹看众人的?情,知道火候已到。她对那正吹胡子瞪眼睛的老王爷微笑道:“王爷,我的琴艺能入您的眼,乃我之幸。只是对于这不能安枕的症状,我有一位朋友,他十分擅长。可否请他出来相见?”
众人一看,咦,这小姑娘怪不得能斗败宗美肯白玉波,这生意经不错啊。曲会上还带推荐人的,众人见惯了这般场面,倒也起了好奇心。不知元冷竹给大家安排了什么人。
那老王爷看着元冷竹,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不好不好。什么阿猫阿狗的,我不见。你弹琴就挺好的。”
元冷竹忍俊不禁,湛南远和尤枫也不禁忍笑。
而在帘幕后等着出场的一脸沉肃的肃王,亦捏紧了手指。
元冷竹笑了道:“王爷,您不想见他,你就宽坐,且用茶。”她莞尔一笑,回身道:“请出来吧。”
肃王黑着脸,大踏步走了出来,对众人淡淡道:“我有良方,可治疗失眠头疾。”
在座众人,有见过肃王的,不由大吃一惊。也有没见过他的,但是见他玄袍金冠,英俊出众,如此人中龙凤的模样,立刻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众人都齐刷刷看向尤家家主。今日是被他涮了。
肃王多次遣人求见,他们大
部分都想了种种借口,推脱了。马上道路通了,京城消息就能传过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事关储位,一个不谨慎,就抄家灭族,多年基业毁于一旦。
众人没想到这元冷竹这般大胆,但既来之则安之。此时亦不便扫肃王的面子。
那老王爷看着穆明泓,眼睛中精光一闪,叹气道:“喔,是你啊。那你好好弹。若是弹不好,老夫可一个子儿也不给。”
穆明泓望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眼前却浮现起应天王爷坐在高祖坟前骂贼而死的情景。
他不由一惊,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幻象为何一直指说他是个亡国之君。如今大越虽然风雨飘摇,但也不是旦夕之间就会亡国啊!
到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会让上天如此频频警告?
他只觉满腔激愤涌起,他环顾众人,目光如电:“我这一曲琴曲,定能解众位之忧思。”
他端坐琴前,元冷竹这把号钟琴,声音十分洪亮,其实更适合男子弹奏。
他指尖一拨,只听悠扬乐声响起,宏达辽远,与元冷竹方才的琴声迥然不同。
众人静听,只听穆明泓吟道:“1翼翼翱翔,彼凤皇兮。衔书来游,以会昌兮……五?连精,合谋房兮。兴我之业,望羊来兮。”
穆明泓指下铿锵,琴歌清朗,众人本心浮气躁,竟不自觉地被琴曲吸引。
月上中天,夏夜清风拂面,众人似乎在眼前渊渟岳峙的青年身上,看到一位夙兴夜寐的勤政明君。
一曲终了,元冷竹在一边微笑道:“肃王的这首文王操,十分绝妙。不知可解了诸位的忧思?”
元冷竹看着众人神色各异,知道他们此刻没人呛声,就是已经为肃王的琴声所动,并未一口回绝。
联想到肃王近在金陵的所作所为,无不透着明君风范,元冷竹想肃王应当有些胜算。
元冷竹望着众人,道:“此琴曲可能让大家心中平和?”
众人沉吟中,那应天老王爷却忽然道:“喔,琴曲确实还不错。但这琴曲,如何能解忧呢?”
元冷中正中下怀,她也不管老王爷到底什么立场,她微笑着接话:“2
纣王无道,凤凰口衔天书,送与文王。此琴曲乃文王感怀世事所做,亦见明君治国之情怀。肃王此曲,尽显文王的爱民忧国之心。”
她环视众人,道:“众位也是忧国之名士,想来不能安枕,多半是为了时局忧心。听此明君自况的文王操,是否会心气平和?”
众人看向微笑的元冷竹和英俊挺拔的肃王。
不会的,看到肃王,只能更紧张,怎么会平和下来?
却听那老王爷想了想点头道:“喔,姑娘你说的有道理呢。泓哥儿,不如你随我回府,给我弹琴吧。”
穆明泓眼神一动。众人见老王爷叫破了穆明泓的身份,也不好再继续装傻。见过穆明泓的大人们都上前与他行礼,没见过他的也纷纷来拜见他。
那些一直对穆明泓避而不见的家主贵人们,如今都表现得十分得体。仿佛往日百般推脱,不肯见穆明泓的人,不是他们。
穆明泓总是冷冷的模样,但细看也并无不悦。众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过往之事,只当今日巧遇肃王。
元冷竹微微笑着,心里明白,今日若这些人与穆明泓谈得拢还好,要是谈不拢,她今后在秦淮上的日子,就怕有些难过了。
敢一口气得罪这么多权贵,大概也只有她了。
她望着穆明泓,眼神中在说,这次算我还上你人情了吧?
穆明泓看明白了她目中之意,可他眸子一深,却在说,阿竹,我说过,你我之间,永远不会两清。
元冷竹隐晦地瞪了他一眼,可恶的家伙,如今的穆明泓比前世更可恶。
众位贵人们一直回避,如今见肃王设下这个局,他们知道已经再没有回避的余地了。
穆明泓总算等到这天,他看着众人,心中一一闪过众人的生平之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老王爷身上。
他正望着自己,眯着眼睛,看似又在打瞌睡,可是穆明泓却知道,他不是真的年老昏聩。
他朝应天老王爷行个礼:“见过王爷。”
应天王微微睁开眼睛道:“小时候我见你们兄弟里,你就生得好。果然长大了,你也一枝独秀。”
众人皆一惊,肃王的兄弟
可包括当今皇上,这话即使是他们皇家人说,也有点犯忌讳啊。
穆明泓看着老王爷,却道:“王爷,还不换词么?从小王爷就对着我们每个兄弟都这般说。如今我们都这般大了,王爷这游戏还玩不腻么?”
那老王爷哈哈笑了道:“无趣。属你无趣。肃王肃王,这般严肃做什么?你既然能借着丫头的手,将大家都聚拢,可知你不是个无趣的人。有什么话,你且说吧。”
穆明泓没想到老王爷这般直截了当。老王爷亦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他黑眸一沉,更显得英俊不凡,气质凛然,众人望着他,亦不由肃然。
老王爷开了头,几人便开始询问穆明泓对当今之世的见解。“肃王可有破局之法?”
穆明泓看着众人,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国势衰微至此,别人可以醉生梦死,在座诸人却不能。他们都身负重担,亦明白如今的情势。
穆明泓一手做个斩断的姿势,带起一阵劲风,他眼神凌厉:“若要寰宇清明,当扫除奸党。”
众人听了,很多人都流露出失望的模样。本以为肃王衷心为国,没想到还是脱不开铲除异己。
他不说国事如何分解,一上来就要大动干戈。
连老王爷也皱了皱眉头。他远居江南,就是为了避过朝中的的争斗与风波。
元冷竹看着众人的模样,就知道穆明泓这话没有说到他们的心上。因前朝斗争异常激烈,皇子都几经废立,众人显然都心有余悸,并不想看到储君人选再重蹈覆辙。
她发现今生的穆明泓,在国事上也一反常态。前世他在登基之前,极为低调,登基之后国事衰颓,他无可奈何,手段才越来越酷烈。
如今皇位还挂在天上,还是集众人之力的时候,他为何这般急切?仿佛他知道大越亡国之祸就在近前一般。
元冷竹心中一惊,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是重生归来,那我会是唯一一个重生之人么?
她看着穆明泓,穆明泓眸中皆是暗暗燃烧的雄心烈火。虽然众人不认同他,但他却毫不气馁,这般朝气蓬勃。
一点儿也看不出前世风雨飘摇,家园将亡的
痛楚来。
她虽重生,但亦常在午夜时分惊醒,以为听到了墨勒人的攻城号角。但穆明泓身上并无这样的痕迹。
她又心中苦笑,自己在想什么。若前世的穆明泓重生,他定然早就与元碧萧双宿双飞,又怎么会来与自己纠缠不休。
穆明泓察觉到了元冷竹的目光,他转眸望着她。阿竹,你也不赞同我吗?
元冷竹微微一怔,他的眸子这般深沉而热切,痛楚一闪而过。
却见穆明泓已经转向众人,接着道:“国朝如今的困境,非一日之功。皇爷爷尚能收支平衡,也不需要多加税赋,就能维持边军。但到了本朝,却捉襟见肘,以后种种乱像,皆从缺钱两个字来。”
众人一听眉头就皱地更紧了。他这个年纪,也未曾掌握实权,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自然十分聪慧。可是从前朝起,皇上一缺钱就加税,巧立名目,盘剥日重。
肃王一上来就说缺钱,难道是又要向江南豪族开刀吗?枉众人见他建立义仓的举措,既英明又周全了各方利益,手腕老道,还以为他这位皇族,能有治国的好见解。
没想到他还是换汤不换药,回到了老路子来了。
众人已经有人忍不住了,开口道:“敢问肃王,朝中缺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肃王可想过该如何解决?”
穆明泓沉沉道:“不乎开源节流个字。”
元冷竹想到前世,到了后期,自己这皇后都快开始穿补丁衣服了。嗯,穆明泓倒是身体力行,将自己的主张贯彻的很好。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倒也意外,历代皇帝都这么说。“敢问开源节流,如何开源,又如何节流?”
室中瞬间鸦雀无声。这?是众人最关心的事儿。老王爷也略略睁开了他的睡眼。
元冷竹不由心中暗暗为穆明泓捏把汗。局势如此颓唐,非一日之功,但亡国之祸,却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人力岂能回天。
却听穆明泓缓缓道:“开源之首要,在开海禁。”
众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都不由精?一振,坐了起来。
而老王爷却皱眉道:“泓哥儿,禁海乃先祖提
出的良方。如今海寇侵扰之祸,尚未止息,如何就提到开海禁了。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此策不好!”
众人没想到这老王爷看似垂垂老矣,但还这般思路敏捷,一时皆寂然。开海禁亦有人提过,只是有限度地开放了几个港口,市舶司赚的盆满钵满,就不知道肥了谁,反正朝廷还是天天喊没钱。
那首富文员已经笑了起来道:“老王爷,且听肃王爷的见。咱们都老啦。”
众人看着文员,既有几分鄙夷,又颇为佩服。不愧是个商人,一听到有利可图,就往前挤,什么都不怕。
穆明泓眸子一深,道:“当年开国之时禁海,原因复杂,但不失为英明之举。与民休养生息。今日开禁亦是顺应世事之举。何况即便未开禁,海上巨寇亦从未断绝过。可知海禁到如今,已经是弊大于利。”
众江南家主们都纷纷点头。开海禁,想着其中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忽视风险。
却听那一直沉默的江南隐相严凌若缓缓道:“肃王,可知开海禁带来的风险?海寇之祸,赖先帝时大将军之威,?得以勉强驱逐,若开海禁,无异于开门揖盗,肃王,如何保证这是良策,而不是饮鸩止渴?”
众人没想到严凌若竟跟老王爷持相同立场,而且言辞比老王爷更不客气。
他既开口,连文员都不再多说。元冷竹不由心惊,看穆明泓眸子亦变得深沉。
元冷竹想了想道:“先生所虑极是。小女子乃富春渔民,海寇之祸,乃我等切肤之痛。”
穆明泓没想到她会开口,略惊讶的望着她。众人也都聆听,无人打断。
她娓娓道:“历来对待匪寇,不过镇剿抚,三管齐下,别无他法。当年的大将军勇猛无敌,镇剿之策,行之有效。但大将军殁后,海寇之祸又起,如今越演越烈,动不动就杀上岸来,屠戮百姓。可知海禁亦是一时权宜之策,并不万全。”
众人闻言,不由一惊。
好大胆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文王操》2见《琴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