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严凌若没想到元冷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小姑娘,我们来是听你弹琴,不是听你论政。”
元冷竹见穆明泓也在示意她无需多言,但是她既开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望着严凌若,月光烛光闪烁,令她绝世容光更增华彩,众人皆一默,心中也是暗暗纳罕。?女孩子并不像个普通琴师,即便是大户人家严格教养的小姐,也不若她出众,更说不出这般道理。
元冷竹道:“弹琴也罢,论政也罢,众位贵人在此与肃王分辨也罢,不?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大家只说肃王开海禁,会让海寇猖狂,却无人质疑海禁可使大越富庶。退一步来讲,即使海禁真的有那许多弊端,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众人皆一惊,严凌若望着她的目中也闪过惊异。没想到这小姑娘被贵人斥退,但依然毫不畏惧,还能这般娓娓道来,细说利弊。
穆明泓环顾众人,冷冷道:“众位可知道牛小元新加赋税的旨意,也在路上了?”
众人闻听此言,既惊又怒。
文员外叹道:“?十年来,已经累累加税,除固定的税之外,还额外增征伐税,剿匪税,琳琅满目,比我还会巧立名目。”
众人没想到文员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说的固然是实情,但是阉党气焰冲天,他居然敢公然表示不满,看来文员外已经选择投向肃王了。
穆明泓看着应天老王爷。老王爷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看起来精神矍铄。他亦凝视着穆明泓,忽然露出一个苦笑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泓哥儿,你不是要回京了??是你给江南豪绅的后一次机会了吧?”
众人都大惊,他们一直犹豫不决,一方面是在等京城的消息,一方面也是因为肃王反正走不了,晾一晾他亦无妨。
原来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吗??就要做出抉择了吗?
穆明泓扫过众人的脸,熊熊烈火血色交织出现在他的面前。江南握着大越的财税命脉。若是这些人不肯支持自己,自己的一番雄心恐怕也无从说起。
“大越如今已如
漏水的大船,表面彩画明丽,富丽堂皇,实则岌岌可危。众位亦明白。你等根基都在大越,覆巢之下无完卵。那墨勒人雷原巧舌如簧,但投降他的人,九族皆被朝廷诛杀了!诸位都家大业大,身家丰厚,切勿做此不明智的选择。”
众人看着冷肃的穆明泓,内中有人刚跟雷原的使者见面,此时不免心惊肉跳。
不管穆明泓表现的再怎么礼贤下士,他也是一头猛虎,从来不是可随意拿捏的人物。
一直沉默的尤家家主终于道:“尤家愿投效肃王,与肃王共襄大举,挽救时局!”
他?一开口,事先联络好的几家家主,亦随之走出来,向肃王行礼。
众位家主看此情景,心中亦明白,如今情势逼人,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法做不二之选。
与其被牛小元威逼,以至于灭族,或跟雷原勾结,还是一不小心就灭族,还不如投入这位皇上亲弟弟,名正言顺的皇族,乃至未来皇帝的麾下,搏一把开海禁,重整家业的前景。
一时场中三分之一的家主,皆纷纷向肃王表示臣服。
穆明泓和元冷竹心中一松,软硬兼施,总算拿下了第一局。如今穆明泓有了财源,以后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两人看着严凌若和应天老王爷,他们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表态,今日之会,还算不得圆满。
穆明泓忽然道:“应天王爷,本王前日去了报恩寺,见了和光大师。他让我对您说一句话,天命在天,事在人为。”
那老王爷愕然,盯着穆明泓看了半响,忽然大笑起来道:“?老和尚,居然说事在人为。好,好,好一个事在人为。算了,今日既听了你小辈的琴,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泓哥儿,接着!”
说着他竟从袖中取出一物,隔空扔给穆明泓。
穆明泓伸手接住,眼眸一深,只见?中是个玉佩,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却十分重要,?是应天王的徽记。有此徽记,便能代表老王爷的意见。
穆明泓有?令牌在手,即使此次回京没能被立为储君,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穆明泓走上前来,对应天王深深一拜。
老王爷只
看着他微微叹息道:“你?一辈的孩子,没几个人了。还望你能平安。”
老王爷一说话,当下又有三分之一的人,纷纷表示要投效肃王。
现在只剩严凌若还没有表态。但是他脸色沉沉的。元冷竹暗暗叹息。不?今日能争取到三分之二的江南财阀支持肃王,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位严凌若,前世一直隐居不仕,想来很难说动。
不?也亏得他不出仕,前世穆明泓后期脾气极坏,砍首辅脑袋如同砍瓜切菜。他不出仕,才能保命啊。
严凌若站了起来,缓缓道:“今日之会,我会守口如瓶,请肃王放心。”
元冷竹一阵遗憾,果然他还是不肯投效穆明泓。
众人皆微微骚动,今日大家所议的都是掉脑袋的话题,?些人不肯投效,按照往常的规矩,?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候。
方才大家还其乐融融,谁知道听了个琴之后,就变成了生死相见的敌人了。
那些人也感受到了?沉默的空气中的敌意,都有些紧张,朝严凌若靠拢。自古谋算帝位之人,都杀伐决断。一个不好,自己的人头可能就了对方祭旗的血牲了。
场中气氛十分紧张,却听一阵琴音流淌。
元冷竹的琴音潺缓,仿佛?秦淮河水在轻快歌唱。夏夜草木清芬,弥散开来。她琴音高远空灵,方才空气中隐隐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穆明泓的神情亦放松下来,他凝视着严凌若道:“严先生是国之栋梁。如今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严先生若改了主意,本王随时扫榻以待。”
众人至此终于放下心来。没想到肃王?般心怀广大。果然能弹出《文王操》的人,气度就是不凡。
但也有人觉得他有些妇人之仁,关键时刻怎么能手软,众人随时都会踏上不归路,他怎么可以随便拿众人的安危做人情?
却听穆明泓淡淡道:“严先生一言九鼎,会为今日之事保密。那本王也要投桃报李。”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道:“?是前日跟雷原会晤的人的名单。雷原许诺,来日边关城破之时,你们就是从龙之臣,封疆裂土的亲王亦做的
。”
众人不由大惊,有些人已经面如土色。
穆明泓看着众人,脸上却分毫不露情绪,他又取出另一张纸,道:“?是与宗美肯密会的人的名单。宗美肯许你们不仅不加新税,旧税还减免三。本王开义仓许诺的朝廷封赏,牛小元党,要加倍赏赐。”
当下站在严凌若身后的那三分之一士绅,皆脸色灰白。唯有严凌若眉头紧皱,他回身扫了一眼众人,就知道穆明泓说的都是真的。
宣布投效穆明泓的众人,亦有些心惊肉跳。早听闻穆明泓带着的暗卫十分厉害,但他们毕竟是江南的地头蛇,穆明泓初来乍到,恐怕连金陵水道有多少条都摸不清,大家并不担心会走露风声。
没想到竟被肃王拿了个正着。
穆明泓看着众人,心下既怒又心冷。若依着他从前的脾气,当然是将名单上的人都统统砍了。此等不忠不孝之人,留之何用!
但他脑海中那沧桑中年人却在叹息,大越?船将沉,求生本是本能。若点一盏明灯,告诉众人,?里有救,才是应当做的事情。
他看着众人的表情,将?两份名单凑到了烛火上。
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那薄薄的纸张瞬间被火舌吞没,化为黑色灰烬,洒了一船。
他冷冷道:“本王念大家被牛党威逼,走投无路,?往之事,可既往不咎。今日之议,大家若拿去投效牛党或者雷原,”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射众人,仿佛寒光闪闪的利剑出鞘,“或者给海寇通风报信,那就不要怪我辣手无情!”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忙许下诺言,发誓绝不泄露。
严凌若亦凝视着肃王,开口道:“肃王,多谢肃王大局为重。”
穆明泓沉沉地盯着他,此人着实滴水不漏。他查了许久,就没有抓到此人一个纰漏。他为人是道德君子,为官更清正严明,可惜如此的人才,竟不为他所用。
元冷竹看严凌若对穆明泓郑重致谢,她心中一动。她对严凌若微笑道:“严先生,今日之会匆匆,若严先生有闲暇,冷竹可为先生抚琴。”
众人一听,眸子都一缩,姑娘啊,你的琴就是天上仙音,
也不能拿脑袋去换啊。今日我们听了?一场琴,就压上了所有身家,还敢再听第二次么?
却听严凌若温和地回道:“多谢姑娘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恭候元琴师大驾。”
众人大惊,还真有不怕的人。
而那老王爷和文员外亦挤了?来道:“元琴师,不可如此偏心!我也想听你的琴。”“我要排在严凌若之前啊!”
元冷竹不由笑了,道:“那我就仰仗大家了。”那投效穆明泓的人,也都纷纷表示还想听她的琴。
尤枫憋了?么一场都没开口,到如今他脱口而出:“?有何难,阿竹,你得闲了就再办一场乐会呗!”
?句话正戳中众人的痛楚,一时庭中皆寂,却听穆明泓冷淡地道:“姑娘下一次琴会,我也约个位置,但只听琴,不献丑了。”
瞬时气氛又活跃起来。众人脸上的笑容也真实了许多。
送走了众人,方才还热闹的画舫,瞬时一空。地下还留着方才烧掉的名单灰烬。
元冷竹看着站在门边的穆明泓,她心中也是十分感慨,今生的穆明泓行事做派,和前世大不相同。?段更高妙,又挟雷霆之击,着实厉害。
不知道今生的他,?般运筹帷幄,大越会有一线生机么?
却见穆明泓也正凝视着她,眸光火热:“今日多谢你了。阿竹。你?般不顾安危的助我,不若明日就随我回府。我担心从今日后会有许多人盯着你,对你不利。”
元冷竹淡淡一笑道:“肃王爷,今日我是为了还情。曲会你相助之情,我已悉数奉还了,不知肃王可赞同。”
元冷竹看着他眸中的光闪了一闪,熄灭了。她也不想在穆明泓得意的时候?般对他。可是穆明泓得寸进尺,她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头。
“元冷竹!你?了今日,在众人眼中,你就是铁板钉钉我的人了,你还想如何?”穆明泓禁不住心头火起。?个女孩,如此可爱,又如此可恨。
元冷竹抚了抚额前微乱的头发,目光清澈地看着穆明泓:“他人如何想,与我何干?你我心中明白,不就行了。”
穆明泓黑沉沉地瞪着她,自从曲会之
后,她待自己更加从容不迫。可这从容中也透着疏离。两人共同经历了?许多事,精诚合作,可是他却有与她渐行渐远之感。
他踏上一步,本想伸?将她搂入怀中,但他动了动手指,却没有一步。
元冷竹将他的动作看得分明,心中松了口气。他上次说要做朋友,总算没有食言而肥。
穆明泓凝视着她道:“我会派人保护你。”
“是你在我家里安插的暗卫么?”
穆明泓眸子一紧,他们开始住进元冷竹家中,元冷竹就识破了他们来历不明。“你从开始就知道么?”
元冷竹看着他,眸光转冷道:“肃王,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想要我帮忙,我也帮了。看在你衷心为国的份上,以后你要有需要帮忙的,我会给你打个折扣。”
穆明泓眸光沉沉,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当老板当顺手了。我将肃王府送给你做酬谢如何?”
元冷竹一笑,明媚无比,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不稀罕呢。”
穆明泓眸子一震,?句“不稀罕”怎么听得?般耳熟?为何他心中竟觉一痛。
元冷竹看到他略黯然的模样,心中亦微叹。没有什么斩不断理还乱,只要她下定决心斩断,那就能断。
她回?身,背对着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肃王请回。还有你的暗卫,你也召回去吧。今日事了,你我之间不必再见。”
元冷竹声音决绝。却觉兜头一件斗篷罩了上来,斗篷上都是穆明泓的气息。
元冷竹微微一愣,?件斗篷,她洗好了就还给了穆明泓。
却觉穆明泓俯下身来,在她耳边沉沉地道:“夜间风寒,披好了。那几人原有自己的事情,他们只是借住。你若看他们不顺眼,就自己赶走他们。”
元冷竹只觉他火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边,令她微微起了颤栗。待她回头与他分辨,他却已经消失了。
元冷竹摸着披风,心中无奈,他又是如此。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
若非重生,她都不知道穆明泓还有?般无赖的一面。
“人都走了么?”却见抹春推开门,探进了脑袋。元冷竹看她可爱
,微笑着招?叫她来。
今夜之事,元冷竹做的机密,今夜船上的人手都是穆明泓带来的人。原本筇竹楼中的人,她都打发了出去,叫大家明日再回来。
她将抹春搂怀里,问她:“你怎么跑来了?宁姐姐呢?”
却见宁玉穹走了来,她面色十分苍白,几日之间,就消瘦得厉害。
元冷竹知道她的心病,叫抹春出去玩,拉着宁玉穹离开大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走到窗前。
窗外星月交辉,秦淮水声潺缓。她轻声道:“宁姐姐,肃王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答应我,只要待今夜事毕,他就放了施凌霄。你莫要担心了。”
宁玉穹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血色,她眼睛亮了:“明日就能回来了么?”
元冷竹点头,终于问:“宁姐姐,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宁玉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轻声道:“他是我未婚夫。”
元冷竹虽猜到了一些,但是没想到两人居然有婚约。“那,洛亦寒?边……”
宁玉穹脸色凄然道:“阿竹,你不记得他了么?你小时候就爱追着他喊小哥哥。他是我们的邻居,你可还记得江上有个很厉害的采珠人,那就是他爹。”
元冷竹只觉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她脑海中浮现起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跟现在的施凌霄重叠起来。
“他,他是小哥哥?那缘何……”天哪,前世令人闻风丧胆的反贼大王,居然是那个被自己追着打的小男孩。元冷竹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与他幼时就定亲了,上一次发水灾之时,他父亲和我父亲一起去采珠,双双死在了江中。他母亲带着他投靠亲戚,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离开富春之时,曾给他留下的地址稍?几次信,但却渺无音讯。”
宁玉穹越说越凄然,流下两行泪来。
元冷竹抱住了她,心下亦一阵难受。没想到两人再见面,她是花娘,而他做了反贼。
“宁姐姐,你如何能认出他来?我就没看出来。”元冷竹想岔开话题。
却听宁玉穹幽幽叹道:“傻妹妹,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丈夫。若
不是以为他死了……”她又哽咽起来。
元冷竹却听得心一沉:“姐姐,幼时定亲,多年杳无音讯,?婚约,可还能算数?若算数,那洛亦寒那边又该如何?”
元冷竹虽不愿意宁玉穹嫁给洛亦寒,可是这位反贼大王,显然更非良配啊。
宁玉穹哭了起来道:“阿竹,你难道忘了我如今的身份??婚约,即便我想认,他呢?阿竹,我早说?了,洛亦寒已经是我好的归宿了。”
元冷竹抱紧了她,却道:“姐姐,你如今亦是自由人了。你的身契我已经还给你了,脱籍也就在眼前。你若不想嫁,没人能逼迫你。”
她从肩头将宁玉穹花一般的脸颊抬起来,凝视着她道:“姐姐,若你愿意,我们或买或造一艘大船,出海去胡潇潇的家乡海境。那里民风淳朴,不像我们大越,忘却前尘,从头开始。”
宁玉穹惊讶地望着她:“阿竹,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胡潇潇自己都是听同乡说的,她都没见?海境什么样。你怎么魔怔了,竟将她那些胡话当真了。”
元冷竹笑了,她看了看左近,趴在她的耳边道:“宁姐姐,你不知道胡潇潇的老家海境,是个世外桃源,据说风浪很急,道路难寻。其实与海寇们的岛不远。自然是真有的。”
宁玉穹吓得脸色更白了,她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胡潇潇那些胡话是真的?她,真的不是大越人吗?怎么又跟海寇扯上关系?”
元冷竹看宁玉穹紧张的模样。胡潇潇有秘密,她前世也是偶然发现的。
当时穆明泓震怒,她被禁足宫中。她也很生气,偷偷喝了酒,就乔装了,大胆混在出宫的太监队伍里,偷偷跑了出来。
没想到在京城街上,她竟碰到了胡潇潇。她想起当时胡潇潇的粘着胡子做男装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宁玉穹急切地抓着元冷竹:“阿竹,胡潇潇若跟海寇有牵扯,你更不能相信她的话了!你可知道海寇无恶不作,十分凶残!你忘了那年海寇大破县城,将左近两个县的人口劫掠一空了吗?我娘就死在那场逃难里,我和海寇,势不两立。”
元冷竹见宁玉穹着急,她也
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太急了。
她忙道:“宁姐姐,胡潇潇不是海寇。他们海境乃是世外桃源,物产丰富,来大越的海境商人,都极为豪富。海境族人,性子平和,亦不爱劫掠。只是和我们一样,因海寇猖獗,他们有些族人误入歧途,也入了海寇的伙。”
宁玉穹凝视着元冷竹:“阿竹,胡潇潇性子爽快,人亦不错。可你要知道海寇残暴,许进不许出,入了海寇的伙儿,就是海寇了,不是我们大越人,也不会是海境人。”
元冷竹点头,直白地道:“宁姐姐,胡潇潇是我好友,我信任她。她不会害我。海境,我也曾打听过,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海路艰险一些,但我相信海境人能破风浪而来,我们也能去。”
元冷竹眸中闪过一丝光彩:“胡潇潇说海境就像我们上古尧舜之地,族人淳厚,亦没有?许多破规矩,更没有贱籍一说。我想去海境很久了。宁姐姐,可愿意与我同去?”
宁玉穹看着元冷竹热切的眼神,她露出一丝微笑,也不由向往道:“你说的海境,莫非是地上佛国?我并不信世上有?样的好地方。”
元冷竹十分失望,她正要搜肠刮肚,好好夸一夸这桃源之地。却听宁玉穹轻声道:“但若是阿竹你让我去,即是我不信,我也会陪你闯一闯。”
元冷竹十分感动,她不由搂住了宁玉穹。她一直在发愁,到底该如何说服养父母,但是没想到宁玉穹不用说服就同意了。
养父母?般疼她,也许也会像宁姐姐一样吧?
“宁姐姐,你和洛亦寒的婚约,若你不愿意,那就毁约。”元冷竹望着宁玉穹。
宁玉穹吃了一惊,她望着元冷竹:“阿竹,你自从画舫与肃王那夜之后,就变了模样。可是,可是肃王他欺侮了你,又不肯负责?你莫要一人憋在心里,说出来,姐姐一定找他替你讨回公道。”
元冷竹没想到宁玉穹,将她重生之后的转变归结于此。
她本想说,并没有,可是她的唇动了动,想起前世自己不幸福的婚姻,她又无法否认。
?一犹豫,宁玉穹腾地站了起来:“岂有此理!肃王也是个伪
君子……”
元冷竹见宁玉穹怒了,她忙拉住了她:“不,宁姐姐,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确实毫无关系。”
她看宁玉穹关切的望着自己,一时不由百感交集,终于吐露了真实想法:“我只是看透情爱,觉得它无用无益无聊,我不想困在情爱中了。人生于世,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没有情爱,也没什么了不得。”
宁玉穹凝视着她:“阿竹,你年纪尚小,尚未知世事。是我害了你,若你不上画舫,也就不会见到这情爱中的虚妄,小小年纪就生出了?样偏激的念头。”
元冷竹没想到宁玉穹会如此自伤。她忙道:“宁姐姐,若非你收留我,我还不知道要流落何方。我父亲的病也没有今日。你莫要多想。”
其实画舫花楼中,像她这般想法的姑娘,十分多。
就是宁玉穹自己,恐怕也为情爱所伤。
元冷竹忽然明白过来,她拉着宁玉穹坐下,轻声道:“宁姐姐,你是还惦念着小哥哥么?那等他出来,不若问问他,若他愿意重续前缘,便再试试。若是他不愿意,那姐姐也不要担心。天高海阔,姐姐定能求得一个可心人。”
她轻叹道:“宁姐姐,若你还是想嫁给洛亦寒,那也好。我便先去海境看看,姐姐以后可以去找我。”
宁玉穹看着元冷竹,又流下泪来道:“阿竹,你长大了。妹妹都这般勇敢,做姐姐的总不能输。我明日就去退婚。”
元冷竹心中石头落地,她搂紧了宁玉穹。前世宁玉穹嫁给洛亦寒,洛亦寒大妇善妒,她最后惨死在洛府中。
元冷竹听到消息震怒,下令追查宁玉穹的死因,才知道她婚后的惨状。虽然元冷竹为她报了仇,让害她的洛亦寒之妻伏法。可是却也一切皆空。
今生总算能救她了。元冷竹靠在她肩头悄声道:“宁姐姐,明日我与你同去。我看洛亦寒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54-3惊变
两人正在叙话,忽然觉得画舫微微一晃,看窗外秦淮并未起风浪。元冷竹和宁玉穹就从推开的窗户朝下望,却吓了一跳。
只见几只小船将画舫包围起来,方才
那一晃,是一只小船靠上了画舫,从上面跳下十几个手持兵器的高大男人,皆黑布蒙面。
元冷竹看宁玉穹吓得要叫,忙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小心离开了窗口。
宁玉穹玉容失色,元冷竹也十分震惊。
即便那些贵人们怀恨,要找她算账,他们来的也太快了吧!
她本来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马上元思韶就要来了。届时不需要穆明泓保护,也不会有人敢动她。
哪里知道敌人来的?么快。
宁玉穹苍白着脸,她们从窗边退开,宁玉穹才轻声问:“阿竹,你可知道?些人是谁派来的?”
元冷竹摇摇头,小声道:“宁姐姐,我近得罪的人太多啦。恐怕走夜路都会有人套麻袋。我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宗美肯,也可能是哪家贵人。”
宁玉穹被吓得微微一抖,?可如何是好。
两人听到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显然他们在挨着房间搜寻,也不知道是找人,还是找东西。
“肃王的人呢?”宁玉穹小声问。
元冷竹摇头:“今夜我跟穆……跟肃王说,叫他带走他的人。”
元冷竹也很无奈,哪里知道敌人就紧紧盯着她,一个空子都不放过。却听楼下有人痛呼一声,又传来了一阵兵刃相交之声。
元冷竹一怔:“是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还是来了救兵?”
却听道一个熟悉的声音:“兔崽子们,你们找死来了!”
元冷竹对于人的声音,?耳不忘。?说话的人,正是自己家中借宿的客人,肃王府的暗卫卫天叶。
她当机立断,借着?一片乱的时候,她小心掀开床铺被褥,打开了她床板下的暗格,她推着宁玉穹:“姐姐,你藏进去。”
宁玉穹急了,?暗格狭窄,只能藏下一个人,而且也要人在上面将被褥还原,才好瞒天过海。
她抱着元冷竹的胳膊道:“不行,他们多半冲着你来的。你去。我想我们无冤无仇,他们不会害我性命。”
元冷竹看宁玉穹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却坚决要将机会让给自己,她的眼圈也有点红。
?就是姐妹么?她和
元碧萧并不像姐妹,倒是花楼的姐妹,更像她的姐妹。
她扬起?来,迅疾地劈在宁玉穹脑后。宁玉穹身子一软,晕了?去,元冷竹忙将她放进暗格中。盖上床板,铺好被褥。
让一切都看不出破绽,元冷竹一直在听着楼下的动静,似乎肃王?边的人少,听着那暗卫卫天叶呼喝着,在朝储藏间的方向退去。
元冷竹疾步走到窗前,小心往外看,却见自己的窗户下面的水波中,正对着匪徒的一条船。船上还有人蹲在船头,不知道是接应还是看守。
元冷竹没想到这条路也断了。
又听楼梯上传来了打斗声,又一阵卡拉拉作响,他们打得异常激烈,将楼梯都砍断了。
元冷竹闪身出了自己的房间,挨个在二楼房间中推了推,大部分门都锁着。她终于推到一间门没锁,忙闪身了房。
四下打量一下,她快步走到窗前,?个窗口下,空无一人。元冷竹大喜,深吸一口气。
她想了想,又快步走了出去,又在东面找到一间开门的房。她闪了去,见?房间的窗口下正是甲板。从这里看出去,甲板上灯火寥落,只剩几个把守着出入口的匪徒。
元冷竹听着打斗声已经往二楼来。她抓起桌上的铜镜就扔了下去。
铜镜落地,只听那几个匪徒高声喊道:“上面,人在上面!快到二楼去!”
元冷竹扔了铜镜,头也不回地疾步冲出房间,回到方才看好的那间房。她关紧了门,将裙子绑在腰间,轻巧地一跃,就落入了水中,深深呼吸一口,潜入了水下。
初夏夜晚的秦淮河水,比暮春时节温暖许多。
水波荡漾,依稀能看到水面上的点点灯光。
她分辨着方位,不敢在画舫附近上岸,一口气游出去老远,打斗声都听不太分明之时,才悄悄朝岸边游。不想她人还未到岸边,却见到岸边停着几艘与匪徒的小船一模一样的船。
元冷竹吓了一跳,本打算立刻远避,可是她又一想,到底敌人是谁,她总要弄个明白。
她仗着水性极佳,便大胆从水下靠近了那些人的小船。攀在船沿上听他们说话。
?
一听之下,元冷竹不由大惊。
“今夜就掘开大堤水淹金陵??可跟头儿走的时候说的不一样!”“呵呵,头领就是信了官府的话!什么肃王,我看他也跟那些狗官一样!”“可这样,金陵城里的人,会死很多!”“我们的人,死的还不够多吗?他们金陵人可曾理?我们死活!况且不?样如何救回头领和兄弟们!可别忘了他们是为了什么被狗官抓的!”
元冷竹听着他们熟悉的乡音,没想到他们讨论的却是这般惊心动魄的事。
?些人显然是元冷竹的富春同乡。到底是谁,?般丧心病狂,想出了水淹金陵的方法,来救施凌霄?
她正要出面劝说,却觉小船一动,有人要上船来。
元冷竹悄悄潜回了水中,以免被来人发现。待她再露出水面的时候,她听到了另一个熟人的声音:“怎么还不动手?还有让你们捉的人呢?那女琴师还没捉到?怎么一个小女孩都需要捉?么久?”
说话的人,正是那墨勒大王,雷原。
元冷竹没想到这些富春渔民们,居然跟墨勒人搭上线了。那也就不奇怪他们会想出水淹金陵的狠毒法子了。
她当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面,要不然可真了自投罗网了。
却见远远又来一条船,?条船上的人站了起来,惊喜道:“是老七的船,墨勒人,你要的人捉回来了。你的承诺呢?你什么时候攻府衙,配合我们救人?”
元冷竹心中一紧,看来肃王府的暗卫落败了,难道宁玉穹也被他们发现了吗?
不一会儿那小船靠了上来。元冷竹不敢再看,重新潜回水中。
待她再浮出水面的时候,却听到雷原大发雷霆,而那几个富春老乡也破口大骂。
“你不是要女孩子吗??不就是丫头吗?反正那条船上只有她一个人!你的情报不准,怪不得我们!”
“对,我们已经履行了约定,还被这几个官府走狗砍伤好多兄弟,若不是我们又去了几条船的人,狗腿子们见势不妙跑了,我们还会伤更多的人!”
“墨勒人,我们人带回来了,你赶紧做你们答应我们的事情!”
“对!你
们也不打听一下我们是什么人,你若敢言而无信,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扑通一声,一人被抛入水中。
元冷竹忙下潜,游到了小船的另一边,她很想看清楚他们捉回来的女孩子。她只听到她呜呜的,似乎嘴被堵住了。
却觉水波动荡起来,是头顶的小船在剧烈摇晃。
元冷竹一惊,立刻加快速度,冒着危险悄悄钻了出来。只听小船上惨叫连连,刀剑相交声响一片。
是那墨勒人和反贼们打起来了。元冷竹顾不得管他们,只朝船舱中寻找那女孩。却正好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
元冷竹一惊,不是宁玉穹,是抹春!自己方才怎么把抹春忘记了。
她朝抹春眨眨眼睛。抹春十分机灵,滚了一滚,就朝她这边滚?来。
元冷竹一?攀着船沿,一?从头上拔下了簪子。
她机警地看着船舱,墨勒人在大开杀戒,一片血腥味。没人注意这边。她伸出簪子,几下划断了抹春身上的绳索,她轻声问:“可会水?”
抹春点头,元冷竹忙道:“快来!”
抹春十分机灵地从船中翻下来。可她将落水之时,却听船上有人喊道:“那小丫头要跑!船边有人!”
元冷竹不管那么多,她伸?就接住了抹春,拉着她的?,道:“闭气,跟着我!”
抹春十分听话,立刻紧紧握着元冷竹的?。
元冷竹带着她一起下潜,只觉水中火光波光动荡,她一口气就顺着水流,在河底朝前冲去,只想赶紧离开?危险之地。
她在河底潜游一会儿,见抹春憋不住气了,就带她浮上来唤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些人没有弓箭。但是他们的小船一直紧紧地追赶着元冷竹和抹春。
若是元冷竹自己,她可以一口气在水下潜游很久,船上的人无法追踪她的路线,足以摆脱墨勒人的追踪。
但是现在她身边多了个小姑娘抹春,不得不时时出来换气。虽然元冷竹的水性极佳,又熟悉水道,但是却始终甩不脱追兵。
而元冷竹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又埋伏在哪里,哪里才安全。她眼前浮现起穆明泓
俊逸的身影,难道要去白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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