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璟帝立于明堂之上,周身似是萦绕着不容置疑的天子权威,即使是素白松垮的道袍也难掩其威严狠厉之色,随即振臂喊道,“天子之位,世人皆慕,你是朕的儿子,岂有违抗之理!”
沈清辞并未被震慑到,抬眸只余一缕目光于他,随即坐正身子,尽是不卑不亢,肃声道:“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父皇,您难道忘了您是怎么登上这个皇位的吗?您的昭淑贵妃又是怎么躺在这的?而我,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说罢,他以手紧握着肩膀,攥紧了脖颈处的衣领,神色肃然,父子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让着谁。
但在微不可见之处,沈清辞的面色愈加苍白,几乎可与白玉砖瓦争辉夺色。
璟帝顿时语塞,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到的沈清辞脖颈处依稀可见的血痕,随即落到他的腿上和楠木轮椅,心下悲恸,看向安睡在棺木之人,端的是无言与对。
“父皇,您若是因为您和贵妃当年所做之事对儿臣心生愧疚,想以皇位来弥补我,那大可不必,这份弥补,太过厚重,儿臣承受不起。”
沈清辞一边说着,极力调整吐息,随即紧握着轮椅的扶手往石门边走,恰巧在璟帝要喊他之时便停下了,偏头淡声道:“今日儿臣来,是为了年后大梁与北漠在大相国寺签订停战和平通商协议之事,北漠自古对中原虎视眈眈,到时恐怕双方都不愿退让,为此,天宁阁也会在暗中相助,以防滋生事端。”
最后,他声音放缓,抬眼看了下正咕噜刺裂响的红泥小炉,忽明忽闪的烛光中也暖不化他眸中的寒意,只余一句冷言。
“至于姓墨的那个国师,您还是少信为妙,奸邪误国。”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简直都是无稽之谈。
眼前之人,本来就该好好珍惜把握......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石门走去,只余璟帝一人看向他的背影。
“清辞......”
璟帝在身后怔怔地喊着他的名字,直至背影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瘫坐在圈椅上,转而看
向躺在寒玉床上的人,面容松动,只余一声喟叹:“梨儿,你和清辞,都这么恨朕,都要离朕而去吗......”
去往御花园的回廊处,落日余晖化作漫天金光散落在房檐的青铃上,伴随着叮铃脆响,直至听者心泉,泛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已然晓得当年事情缘由,可回过神来,仍觉着不可思议,这位公公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自大梁初立就在这里,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林长缨这才知道,沈清辞的生母是昭淑贵妃,但在宫中她是鲜少人知的存在,据公公所说,无人知道这位荣宠极盛的昭淑贵妃是何来历,只知自璟帝登基起她就被金屋藏娇似的藏在昭仪殿,没过几年沈清辞便出生了,只是令林长缨更没想到的是,璟帝当年有意改立太子,人选正是七岁的沈清辞。
随后秦皇后听闻此事,便设法在无人之时,趁着他不注意,让人将其推下金明阶,正因如此,听说那晚的昭仪殿可谓是腥风血雨。
若是放在平时,林长缨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宫里老太监如此惊世骇俗之言,但偏偏这些多少都是有苗头的,当年改立太子的谣言早就传开了,就连儿时的她也略有耳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也就渐渐无人在意了。
原来他的残疾是从那时落下的......还是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
不过七岁年纪,被推下三百六十六层的金明阶......
忽地,微风拂过,散去额间的冷汗,多了几分清明,喉咙微动间,她回过神来,吩咐道:“公公,今日我打听之事,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老太监自然知晓其理,更何况手上这些也够他赚得了,随即咧嘴笑着颔首道:“这是自然,请王妃放心。”
“前面就是御花园了,我自己去就好,你退下吧!”
林长缨拂了拂手,便转身朝御花园青石路而去,渐去渐远,只余斗篷的一抹绒带。
老太监面色平静地凝视着林长缨远去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日光拢着他微白的发须,直至黑洞洞的眸子,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意味。
倏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踏着微风而来,紫金绶带扬起,随着折扇哗啦一开,须臾间只余白发飘飘,端的是妩媚风情的姿态。
“公公,这故意滴水不漏的漏风本事,本国师还真是佩服呀!”
正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太监一听这黏腻娇媚的声音便知是何许人也,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连忙转身颔首道:“诶唷!国师大人,这可折煞老奴了,一切已遵从国师大人的吩咐。”
眼前之人,便是璟帝面前的大红人,国师墨寒玉,身后还跟着扎着木簪的小道童,这孩子倒是软糯可爱,笑起来明媚得很。
只是这二人站在一块的感觉着实诡异......
打眼一看墨寒玉,不过二十多的模样,一身紫金云纹广袖华服,手持玄扇,满头白雪般的发丝,皮肤几近苍白毫无血色,些许青筋似是捻着几近透明的血管附着。
轮廓分明锋利,眼窝微凹,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又是极致的多情妖娆,日光之下,掩去几分眼底的眸色,奈何如此,也褪不去他周身萦绕的淫邪狠戾,令人不敢靠近,望而生畏。
老太监在颔首的瞬间敛笑而过,眼下还不如不笑的好,只觉周遭严丝合缝地传来阵阵阴冷。
哗的一声,墨寒玉收起折扇,轻敲了下小道童的头,唤道:“阿诺。”
阿诺糯糯地应了声,从他斜挂在小身板的大布袋取出一袋金子,递予老太监手上,老太监一见到这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顿时放光,忙不迭接过放入怀中。
墨寒玉扬了扬手,悯笑示意他退下,老太监就二话不说地揣着金子告谢拜别。
看着老太监这佝偻着背匆匆而去的背影,哗啦一声,玉指捻着扇骨而开,轻摆间,白丝飘扬,只余一声感慨:“就怕有命赚,没命享啊!”
说至此,阿诺圆不隆冬的大眼睛转悠着,清澈透亮,眸中似是仍停留着刚刚林长缨火红斗篷的一抹衣角,随即捻着墨寒玉的衣袖,软声问道:“国师大人,骗人可是不对的哦!还要联合太监爷爷骗那位夫人......”
墨寒玉眉眼一挑,神情耐人寻味,以玄扇半掩
着面,轻笑道:“骗人?本国师才没骗人呢!至于这更深一层的真相嘛.....还未到时候,立青将军,本国师可是很期待你的反应,哦不......现在应该是......安王妃......”
话音刚落,风过林梢,只余青铃叮铃脆响,抵至听者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