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沈清辞行于金銮殿偏殿的白玉小路上,不知为何刚刚觉着有一丝寒意爬上脊背,顿起鸡皮疙瘩,明明他应该不怕冷才对。
思索着,一路弯弯绕绕,从偏殿的机关暗道来到一处密室门前,门外正有死士守卫,看到沈清辞的到来,已是习以为常,不用行礼拜见,不用进去通报,只是开启石门,颔首示意他进去。
沈清辞微眯着眼睛,眸光顿时冷了几分,在石门开启的一瞬,缕缕白烟窜出,裹挟着水汽的冷意悄然而至,但与冰室相比,还是太逊色了。
他捻着衣袖,将寸关尺的纱布掩藏在里衣内扣,不被旁人发现,随即正色肃然,自行推着轮椅走近了石门内的密室。
密室的温度似乎只是比外面低了点,虽以石壁为主,但内部可谓是别有洞天,依旧是皇家规格的陈列布置,红墙金灯,雕梁画栋,九莲华彩香炉氤氲着微弱的檀香,放眼望去,多有红泥小炉在闷着火似在炼制什么,于红墙之上,皆是道家名豪的笔墨丹青,亦有自己誊抄的道家名言,尽显疯狂狰狞。
落到此处,沈清辞阖眼凝眉,露出些许恹恹神色。
忽地,只听到明堂上传来的一句轻唤。
“清辞,来看一下你母妃吧......”
微颤的话语多了几分死寂,不失渴求。
璟帝坐于明堂的圈椅上,枯槁的手轻抚着在旁的冰玉水晶床,飘零着几缕斑驳的白发,仔细一看,似有泛着冰花的透明棺木盖于其上,渗着缕缕寒意,奈何如此,也掩盖不了床上之人于枯萎中盛放之象。
约莫是位不过半老徐娘的女子,鼻梁高挺,身着彩蝶华裳,头戴青簪步摇,若从打扮来看,应是个灵动的姑娘,但如今一看,白皙的皮肤裹着鼓胀的青筋,几近透明的血管没有一丝血气,眉毛挂上冰霜,覆在眼尾点缀的美人痣上,不见融化,阖眼似是睡着,尽是已死之人之象,而且还死了很久......
看模样,与沈清辞的眉眼如出一辙。
眼前这番景象,不知的,还以为是个痛失爱女的老父亲,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璟帝和他的昭淑贵妃。
沈清辞缓缓睁眼,一如既往,并未看她一眼,也不厌其烦,重复着那一句。
“她已经死了,死了整整二十年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淡漠的一句毫无感情,多是残忍地在粉碎眼前这位九五之尊的梦。
此话一出,似是刺激到他什么,他整个人立刻从圈椅上弹起来,双手颤抖地在棺木上擦拭睡去,这才依稀可见眼前人的睡颜。
“不......她不会死的,这只是暂时的,朕会让朕的梨儿起死回生的,朕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是朕做不到的......”
沈清辞每次说的都一样,璟帝回的也几乎一样,这番对话已维持了将近二十年。
“天下之主......”沈清辞轻笑一声,无奈地摇头慨叹道,“好一个天下之主啊......”
璟帝对上沈清辞冷淡的眸光,悲痛疯癫转瞬即逝,微微直起身子眼底顿时泛着精光,周身萦绕着帝王的狠戾,正色道:
“清辞,从七年前你成立天宁阁就开始和父皇作对,两个月前竟还求父皇给你之下这门荒唐的婚事,让天下人看我们皇室的笑话。”
沈清辞眉眼微挑,随即低眉一笑,早就知道他是个看重自己权威不容侵犯的皇帝,如今更是觉着可笑滑稽。
“求!父皇是不是弄错了!天宁阁如今掌握全大梁细作谍报网,若是稍有差池,大梁覆灭仅在顷刻之间,谁予主位,这不是昭然若揭吗?
“你!”
璟帝顿时怒目圆睁,眸光碎成怔然,随即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咬牙说道:“好!那再换另一个问题,父皇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非她不可,平南林氏在两年前,的确是笼络世家联姻的最好人选,我也知怀松一直打着她的注意。
“可如今平南林氏一脉骨干皆殒于北漠,就连林枫华也死在了自己戎马一生的战场,你拒绝了父皇给你首辅之女的指婚,还让父皇收回林家的兵权,要知道兵权一脱手,她于夺嫡中就宛如废人,往后还怎么助你登位......”
越说到后面,常居高位的璟帝愈显狰狞可怖,深陷权欲的泥沼,无法自拔。
这字字珠玑
,落在沈清辞耳畔竟是如此的刺耳,顿时觉着心口的血管抽搐鼓胀,内息紊乱到处乱窜,不过片刻被他压了下来,神思复回,只余一声轻蔑。
“父皇,若是林大将军听到您这番言语,都不知道会有多寒心,两年前垂岭之战的消息传来,想必......您更多的是庆幸吧!”
璟帝一怔,搭在圈椅上的手只觉指尖微颤,没想到沈清辞这么直言不讳地揭穿他的心思,随即强行镇定下来,颤声道:
“朕当年登基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林枫华,是他自己不愿在上京城待着,非要请旨去北漠边关,多年来执掌边关兵将大权,拥兵自重,边关百姓和众将士将领皆信服他,所有人......只知他平南林枫华,不知上京的朕,就连昔王在朕赐婚后,多次上书回驳,你们两个难不成都要被他林家迷惑,以后还如何成事......”
林家在两年前北漠边关发生的战事过于突然,林枫华身死,林长缨重伤未醒,林家支系亲信基本陨灭于垂岭城,不过朝夕,林家在北漠不可动摇的驻防兵权逐渐分崩离析,原本跟随林枫华的残余将士要么被降职调离,要么编册于其他军中,可谓是蚕食殆尽,但这些,璟帝都是默认的。
若兵权在此事后还在林长缨手上,只会被朝中各方势力盯上,成为她最后一道催命符,只是没想到在璟帝收回之前,她便自己交上去了。
璟帝放任太子和昔王在朝堂权位争个你死我活,不过是让他们互相挟持制衡,以维护朝堂稳定,好让他来当渔翁和黄雀,从中获利,这也是为何会有天宁阁是为未来君王准备这一谣言。
思及此,沈清辞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耳畔尽是璟帝助他成事之言,心下各种滋味揉杂,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截断道:“成事!儿臣所愿从来都不是明堂之上的皇位,您这把龙椅,儿臣要不起,也不想要。”
现在的他,不过是想和她过几日安生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