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泽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对不起皇兄……”
“没事。”卫以珩和他坐到旁边的阶梯上,从背后看去很是单薄:“我早就习惯了。”
同是皇上的儿子,可自己却连祭祖都不知道,反而要像个奴才似的干粗活。
可笑吗?
可笑。
可笑至极。
卫以珩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酸到了心里,甜却只能停在口中。
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平日里都只是写残羹冷炙,果腹都不容易和谈好吃一说。
“皇兄这些都给你。”卫明泽不停的从怀里掏出东西,小到糖果大到糕点,甚至还有几块黑漆漆的炭火。
“这些炭火可好烧啦,一点烟都没有。”卫明泽道:“我上次来看你和姨娘屋子里都是烟,以后你就用这个,我日日给你偷点出来。”
卫以珩苦笑着收下,小孩的好总是让人啼笑皆非,这点炭火怕是连火都燃不起。
“以后不要偷了。”卫明泽怕伤到他的心,于是道:“炭火有等级,我要是用了是会被罚的。”
“这样啊。”卫明泽有些恼怒的把炭火重新塞回怀里:“那这些吃的你都留下。”
“很晚了,你快些回去吧。”卫以珩看看天色催促道:“不然你母妃她又要骂你。”
卫明泽急切道:“那我明天……”
“哎呦哎呦,”一阵轻蔑的声音突然传来,拐角里走出四个皇子,为首的一个道:“卫以珩又出来干活了,快过来给本皇子的鞋擦一擦。”
卫以珩猛地站起来,虽然年龄不比他大,个头却已经高出了半截,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卫守一猛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让你给本皇子擦鞋都是抬举你,你还敢不从吗!”
刚因为祭祖途中跟太子顶嘴被父皇痛骂了一顿而心情不好,出来就撞到这晦气东西,不揍他一顿他都不叫卫守一。
“你放开皇兄!”卫明泽一把将他推开,恶狠狠的盯着他:“小心我告诉父皇去!”
“父皇?父皇能管他太阳都打西边出来!”卫守一将他推到一旁,无比狂妄的看着卫以珩:“擦鞋,你是聋了吗?”
卫以珩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拳,慢慢弯下身。
卧薪尝胆,抛光养晦,忍天下人所不能忍……这是他记事起就明白的道理。
“你们欺人太甚!”卫明泽突然一头撞到卫守一肚子上:“大家都是皇子,你凭什么欺负他!”
“皇子?”卫守一毫不含糊,一拳砸在卫明泽脸上,卫明泽顿时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脏雪,卫守一揪着他的领子挥起拳头:“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这宫里面有一个算一个谁把他当皇子!”
话题刚落,卫以珩抬腿一脚直接踹在了卫守一肚子上。
“王八蛋你竟然敢打我!”卫守一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手里仍拽着卫明泽的领子,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
“放开他。”卫以珩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眉目间的阴寒冷意让人不寒而栗,再加上卫以珩从小习武,身形更加有力硕长,那三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一时间竟有些恐惧。
“我的侍卫呢!”见他们这副模样卫守一更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咆哮道:“给我上,打死了算我的!”
带刀的侍卫从后面追上来,饶是卫以珩再能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儿也不可能是十余个大人的对手,他拽起卫明泽欲用轻功出逃,脚腕却被一只大手生生拽住,密集的拳脚落下来,每一拳对于他来说都如同钢铁一般。
可他终是一声未吭,死命将卫明泽护在怀里,咬牙挨着。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卫以珩阵阵耳鸣,嘴里全是血腥味,根本听不到那人喊了什么,只知道落在身上的拳头消失了,把他们团团围住的侍卫散开了。
紧接着被一个人轻柔的抱在怀中,他能听到那人焦急的唤他的名字:“以珩……以珩……”
卫以珩痛苦的睁开双眼,眼睛里流进了血,看那人都是红的,黑衣黑袍,严丝合缝的黑面具,卫以珩艰难道:“国师……我又叫你失望了。”
国师猛地回头,视线冷冷的扫在那群侍卫身上,一字一句:“一个不留,绞杀。”
“你敢!”卫守一战战兢兢的看着他,强撑的瞪他:“你凭什么敢杀我的人,我告诉父皇去!”
这个国师是个很诡异的人,据说能通阴阳晓古今,尤其是他身边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的那四个人,都像鬼一样阴森可怕,可偏偏父皇还极宠信他。
“五皇子殿下。”面具之下神色无从辨别,言语却是寒意猎猎:“还有追随您的四位皇子,打从今日起,你们便不要出门了。”
“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国师冷笑一声:“就凭我,你惹不起。”
国师身侧的四个人陡然出手,不见绳索,顷刻间一众侍卫接连倒地,滴血不见,几个小皇子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有两个甚至摔倒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明泽!明泽!”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急匆匆的跑进来,抱住昏迷在地上的卫明泽:“皇儿你快醒醒,母妃来了!”
卫明泽依旧昏迷不醒,岳贵妃凶神恶煞的看向卫守一:“小殿下,无缘无故为何重伤我儿,你今日非要给臣妾个交代不可!”
卫守一连连后退,还未从余惊中缓过来,失神道:“是……是卫以珩!”
岳贵妃骂道:“又是那个混账东西!”
“我非弄……”重伤人的话在对上国师的眼睛的一瞬间被尽数吞下,她银牙恨不得咬碎,抱起卫明泽哭哭啼啼的往外走:“臣妾会求陛下给个说法!”
卫以珩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底的情绪无处遁形,痛苦,伤心……还有羡慕。
别人受伤都有母妃关心,可自己连生母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以珩?”那时候国师那样唤他。
“衍之……卫衍之……卫以珩?”一声声的呼喊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拽出来,
容池临微微侧着头的模样像只懒散的猫儿:“你在想什么?”
往事如雅雀散去,化作烟雾袅袅消失不见,只留心口阵阵抽疼。
“完了完了,你果然是变心了,现在同我讲话都开始走神了。”容池临苦哈哈的摇着头:“怪我颜老色衰,人老珠黄,恩宠不在啊!”
卫以珩:“……”
好端端的看着月亮想着事情,偏偏容池临又来捣乱,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么出神,我感觉我要是再不说话你都要入定了。”
卫以珩把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下:“在想过去的事情。”
容池临看他做的如此自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可是房顶上啊!九层高的地方,感觉一伸手都能碰到月亮了。这么高的地方,他稍稍动一下都怕得要死,卫以珩竟然敢直接躺下,关键是躺下还不扶他一把。
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握住他的腰,直接将他向后按去,另一只手顺势在他脑后一放,容池临直接枕在了他的手臂上,容池临往旁边动了动:“你干嘛。”
卫以珩直接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低声道:“别乱动,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腿肯定又要断。”
闻言容池临立刻老实,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夹板,才不要再装回去。
而且反正枕都枕了,那为什么不枕的再舒服点,一边想着他一边拽着卫以珩的衣服把自己蹭到他身边,舒舒服服的靠在他的身上:“我都没有过去的事可以想。”
卫以珩将他的头发绕在指尖:“有的,就是时间短了些。”
“那你跟我讲讲你过去的事呗。”容池临抬头,鼻尖不经意扫过他的面颊,痒痒滑滑的。
“没什么好讲的,都是些不快乐的回忆。”
“可是我想知道。”
卫以珩看着他的眼睛,须臾,缓缓开口:“我小的时候几乎没有童年可言,从我记事起就被一群人欺负,脏活累活早在十岁之前就已经做全了,说是皇子,却如同蝼蚁。我从未见过生母,听说那是先帝厌恶极了的人,所以才会连带着一眼都不愿见我。”
卫以珩神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所有受过的苦都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但我觉得不对,卫枫儿和我同母而生,却很受先皇宠爱。”
“年少时她曾看过我几次,她还很小的时候为我煲过羹汤,但也仅有一次而已,在此之后几乎没怎么见过,没害过我也没帮过我,没什么亲情可言,就如同两个血脉相连的陌生人,朕也只是念她的一汤之情,和那份血脉才给了她衣食无忧。”
“自小我便由一个没有位份的侍妾抚养,后来跟她一同入了冷宫,冷宫生活凄苦无比,馊掉的饭菜有时都是奢望,我啃过树皮,喝过雪水,为了活着也捉过屋子里的老鼠。”
容池临静静听着,伸出手握住的手。这些日子他也依稀听到过卫以珩少年时期过得很苦,却没想到能苦到这个地步。
“我一直叫她娘,她就是我娘,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的。我那时候在宫里唯一的朋友是卫明泽,他不嫌我出身低微,会经常来找我玩。”
“那时候宫里还有个无名国师,亦师亦友,一直照顾着我,信任着我。”
“但是后来,国师为我而死,万念俱灰之下我羽翼渐满。”卫以珩顿了顿,掩去了所有痛彻心扉的细节:“他母妃岳贵妃开始忌惮我,用计毒死了我娘,他也被他母亲影响,在我的餐食中下了毒。”
“再后来,我杀了岳贵妃。”卫以珩道:“兄弟情断,自此势不两立。此后两年,朕弑父杀兄,利用了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斩杀了无数敌对之人。最终登上了世界上最尊贵的位子,也是最孤独的位子。”
容池临伸手抱住他,有些事乍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但是容不得细想,卫以珩一笔带过的,才是真的锥心之痛。
那么多的刁难,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是怎么扛过来的。
亲人故去,他又经历了多少多少次。
亲手杀了所有血亲,那得是多大的仇恨,仇恨滋生的那些年又得多痛彻心扉。